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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忘川河畔，靠魔界的那一侧沙滩上，有一块大石碑。上头空空的什么字都没有。
过往的魔界中人或者是妖精魂魄靠近，都会被那块大石碑给冻伤。据说这块大石碑，乃是当今天帝五百年前所立下的，誓言以此为界，从此再不踏足魔界。
最开始，魔界中人是不拿天帝的誓言以及这块大石碑当回事的。毕竟天界中人没有信用的名声早已传播在外，上一任天后祸祸洞庭湖，灭了龙鱼全族的事迹天下人皆知。
因此常有吃醉酒的魔族闲汉，刚幻化成人形的小妖，一些不得投胎的游魂散魄，在这石碑周围出没，对石碑做出不敬之举，只是每回都吃了大亏，被冻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久而久之，这块大石碑便成为了魔界中人的一个禁忌。
而那个不再踏足魔界的誓言，也随之成了天帝对魔界保证不再侵犯的承诺。
有了这个和平承诺，魔界在魔尊鎏英的励精图治之下，日益壮大，百业俱兴，其中最为闻名的便是旅游业，什么忘川河一日游，什么界碑石一日游，飞渡忘川河，仙侣渡忘川等等，都是有名的景点节目，给魔界带来不少收入。往日里苦哈哈冷清清的忘川河，人来鬼往，端的是热闹非凡。
如此情况下，一个白白净净的稚龄孩童，端着一根钓鱼竿，杵在河边钓鱼，看起来就十分的不合时宜也十分的醒目。
不时有人凑过来搭讪：“小孩，你这钓什么呢？鱼？虾？鬼？魂？”
孩童眼也不抬，也不回答。
渐渐越来越多生灵围了过来。探头探脑往河中看。
一道黑烟落了下来，幻化成黑衣少女模样，大声叫着：“白鹭！”
生灵们一哄而散：“公主来了！散了散了！”
卿天兴冲冲招呼他们：“怎么都走了啊？”捉住一个圆鼻头壮汉：“怎么看见我就跑了？”
壮汉愁眉苦脸避之不及：“魔尊说你现在病已经好了，不用再要人陪，为了不让我们带坏你，颁下严令不得靠近公主一丈之内，否则要罚鞭抽三百！公主，快饶了我吧！”
“好吧，不为难你们了！”卿天扫兴地挥手放行，转头看向钓鱼的孩童。
“白鹭，干吗呢？你娘呢？”
“卿天姐姐，你来了啊！我娘说要去跟渡口老爷爷说几句话叙叙旧。”名为白鹭的孩童眼皮一抬，笑咪咪露出一口白牙，“你快看，我钓媳妇呢。”
卿天笑出声来：“你真傻，媳妇要用抢的。”
白鹭张大了嘴：“谁说的？”
“小傻瓜，你娘就是你爹抢亲抢来的啊，本来你娘要嫁给宰相公子的哦。”
“对啊，我怎么忘记了。”小白鹭一拍脑壳，随即又苦恼：“我爹法术高明，但是我灵力低微，抢不过怎么办？”
卿天满不在乎地手一挥：“那就哄啊，骗啊，什么法子好使用什么，好媳妇乃是兴家之根本，不先下手就没份儿了。不跟你细说，谅你也不懂，你慢慢钓媳妇吧，我先走了。”
白鹭忙问：“你要去哪里？”
“抢相公去呗，”卿天兴高采烈地信口开河道：“那日我在青城山帮小黑出气，见到一个昆仑弟子，长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我怎么也忘不了他，连做梦都梦见他。我寻思着呀，这是不是我的姻缘来了。若果真是，我可得赶紧把他掳来做你姐夫，庆祝我五百一十岁生辰。”
白鹭闻听也动心了，拉住她闹着也要去。卿天眼珠一转，哄道：“昆仑天险，我带着你也飞不动。等我找到你姐夫，我们一道带你去昆仑玩。话说那昆仑天险，神仙不少，万一我给神仙们捉去，你要喊义父来救我啊！还有，这事不许跟你娘还有我娘提。”
白鹭小胸脯拍的砰砰响：“你尽管放心去。我跟谁都不提！”
卿天一笑，旋身化成黑烟，向着昆仑而去。
白鹭转头回来，继续专注地盯着忘川河面。
“棠樾。”
“大伯！”白鹭大喜。
他这名字很是生僻，知道的人不多，能这样称呼他的也就只有天帝大伯了。扭头望去，果然，一个白色身影向他走来，翩翩白衣，如日如月，照亮了整个灰扑扑的忘川河滩，正是脱去帝王冠冕的天帝。剑眉星目，晶莹如雪的肤色，嘴角含笑，看上去如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一般。
刹那之间，河滩上四处魔界中人都被引得看了过来。有些女妖，女鬼，女魔众，便忍不住逡巡过来，那些儿豪放大胆一些的就忍不住开口调戏：“谁家少年郎，生的这般儿俊俏，要不要与姐姐同去喝一杯。”
润玉目不斜视，一拂广袖，生生造了一圈百丈的地界，隔开了一众魔众。
白鹭拍手大叫：“大伯好厉害。”
润玉微笑，摸他头顶，和声道：“钓鱼呢？”
白鹭：“钓媳妇。”
润玉笑容绽开，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来：“你娘亲教你的吧？”
白鹭捉着钓鱼竿，一本正经：“娘亲说了，河里有很多好看的媳妇。只要你耐心细致，就能钓到属于自己的媳妇。大伯你和我一起钓吧。”
润玉一怔，眼光微黯，掩饰似地笑着，四下望去。
忘川深不见底，气霭蒸腾，如同过去一样，不见半点水花，只有哗哗的水声。而那些往日里在河中浮沉不定，唉声叹气的魂魄，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河中那些无穷尽的魂魄竟然都消失了！
“果然有古怪。”润玉心底暗暗称奇。
“小鹭。”一声温柔软糯的呼声从背后传来。润玉心一跳，呼吸微滞，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去，河岸上，一个青衣女子，向他们缓缓走来。
明媚如花，一如当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往事如潮呼啸着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这一眼，像是过了一万年。
“我说呢，怎么一股仙气萦绕，原来是你呀。”女子微笑。
“办些公务，路过此地，记起旭凤来信说此处魂魄消失无踪，便过来看看。”润玉也微笑。
“莫非这忘川之中魂魄失踪，也归你们天界管了？”她言语中带着一丝嗔怪和愧疚。
他的面容清冷疲乏，神色苍白飘忽，并没有什么身为九天之上帝王的威严，她猜，想来是因为他将很多的天命仙寿化为气血精元给了自己吧。
想不到五百年过去了，他竟然半点复原的迹象都没有。她隐隐感到一丝歉疚，觉得旭凤小题大做了。这等小事何必惊动天界，那些魂魄消失便消失罢了，左右是一些凶残狠恶充满戾气的东西，难道还能翻出天去么？
润玉微怔，倒是从未听见她这么关切地说话，低头一笑，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一直萦绕心间的话：
“这些年，你幸福吗？”
看那女子温柔笑着为孩子整理发丝，他知道了答案，释然一笑：“你自然是幸福的。如此甚好。那么……我也该走了。”
有她在，便不好下河查探究竟了，那河中戾气如刀，若是当她们母子的面下去，万一生出什么险情来，岂不是连累母子俩。
女子唤住他：“润玉……”
润玉疑问地看着她。
“昔年牡丹花主曾同我说过，天地之间有昆仑，昆仑之顶有冰泉。那冰泉上古洪荒时鸿蒙尊神的修行遗迹。有重生疗伤的奇效。你若有闲暇，不如去昆仑看看那冰泉，若能常常泡一泡，兴许会有些补益，”她认真地道，“你过得好些，我和旭凤也少些挂念。”
“和旭凤”三个字刻意的加重，神容郑重而关切。
润玉心下微苦，他是犯糊涂了，他们才是幸福的一体，而他是孤单的外人，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道了谢，驾云离开忘川。
从忘川出来，润玉本想回天，飞了一段路，心神有些动摇。
昆仑冰泉，他是早就知道的。
母亲当日托彦佑转交的那箱书册里，有一本记录了鸿蒙旧事。其中便提到了冰泉，说以冰泉之水浸泡身躯，可以疗伤缓痛，助益修行。
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在修习禁术。既是禁术，自然对身体是有一些损伤，只是他顾不得许多了。
他是不能懈怠的。
自他登基以来，六界表面看似和平，实则暗流汹涌，潜藏风浪。
天界的老对手魔界，如今由卞城王之女鎏英坐镇。她虽是女流之辈，性情上却半点没有卞城王的稳重仁和，极其好勇斗狠，招揽重用妖王且不说，仗着当年他立下的绝足魔界的誓言，放任下属四处生事捣乱，美其名曰要让魔界“人人有肉吃人人有酒喝”。魔界中人在她的管治下，越发的肆意妄为，飞扬跋扈。
另据他安插在魔界的内线提供的消息来看，鎏英始终对他和天界充满了敌意，魔界上下早在鎏英登基之时就开始备战，新一轮天魔大战极有可能不到万年就会爆发。
而天界内部，所谓的政清人和，不过是一种表面假象。
因为受了叔父丹朱的挑唆，众仙认为他这帝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兴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整个天界上下对他和他推行的政令，始终少了一些真心的敬重。一朝摆脱了父帝母神的高压淫威，不再如履薄冰，人人自危，众仙就拿出了另一种惫赖嘴脸，好似天下再无疾苦，万事皆可敷衍，拉帮结派，互相声援，对上糊弄，对下纵容，上下沆瀣一气，只想投机取巧，逍遥快活，拿不出半点用心且有效的谏议来。
就连他最倚重的老君，都是唯唯诺诺，俯首帖耳，说得好听是唯命是从，尊他为主，其实，不过也是同其他人一样，得过且过罢了。
本非天地，何敢以万物为刍狗！
忧愤难当，心绪烦恼间，不知不觉地地调转了头，来到了昆仑地界。
昆仑山位于凡间中原西北面，山势高凌，地形险峻，而山间却充斥着盈沛的灵力，很是适合凡人修炼。
上古时期这里曾是鸿蒙神邸，居留过多位远古尊神。鸿蒙隐化尊神退位之后，这里渐渐荒废，后来由凡间昆仑教派控制，将遗迹保留得十分的完好，派了许多人手日夜看护各处尊神的遗迹，连冰泉边上都安排了几个。
润玉无声地隐去身形，滑入水中。冰泉边的守卫个个开始哈欠连天，倒地昏睡。
熠熠银光闪过，真身现出。
近三十丈的身躯，覆盖的银白色鳞片闪闪发光，在水中几乎透明，片片如玉如月，鱼尾形龙尾与背鳍连绵如一丛银色水晶，摇曳在身后。
他无声地喟叹了一声，在水中缓缓舒展身躯，默默沉入水底，在冰凉的泉水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昆仑山下，白雪皑皑，奇石嶙峋，尽皆被白雪覆盖，抹平了棱角，如同一个个小山包，
两道黑烟，从远处飞快地飘来，在山脚下停住。
其中一道黑烟发出少女欢快的声音：“我们到了啦。”
另一道黑烟听起来有点含糊沉闷，是个少年的声音：“你真的真的真的确定那个昆仑弟子就是你梦里的心上人吗？”
少女声音依旧兴高采烈：“不确定，但我的解忧莲会帮我辨认出来到底是不是。”
少年担忧地说道，“我看他虽然生得斯文好看，但面相好凶，口口声声什么邪魔外道，什么正邪不两立，估计不会喜欢魔界中人。你可要担心啊。”
少女曼声笑了起来：“他凶巴巴地是因为人家以为你杀了青城山的道士啊。”
少年大声叫屈：“我这点微末本领，连变个身都艰难万分的，怎么可能杀他们。”
少女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谁让你被他们发现你偷吃灵丹而看守灵丹的道士失踪了呢。你可以偷听他们的功课，偷吸他们山里的灵气，这些又不要钱。”
少年说：“我就是什么都不干，他们也会冤枉我的。”
少女责怪道：“你又胡搅蛮缠，这分明是两件事。好了啦，要不你也别上山玩了，回去吧，太危险了。”
少年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要上山啊，”少女早已按捺不住，黑烟鼓荡，在原地旋了一圈，迷蒙烟雾中光芒隐隐，显是雀跃不已，“不然我飞这么远做什么。”
说着再也按捺不住，径直向山上飞去，远远传过来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我走了，你赶紧回去。昆仑小哥哥，我来啦。”
少年大叫：“哎，你怎么见色忘友啊……”
黑烟在原地急得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算了算了 ，不跟你一般见识。”
两道黑烟就这么一鼓作气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攀上了昆仑山最顶峰，幻化成一男一女两个人形，在一处缓坡落下地来。
只见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左右年纪，样貌娇美可爱，眸子灵动，肌肤雪白，一身半袖短打黑色锦衣，身形婀娜娇小，正是魔界公主卿天。她身畔的少年，比她高了半个头，大眼睛大鼻孔，长着两颗大獠牙，光着胳膊，全身皮肤黑黝黝的，整个样貌虽说憨厚，但一看便不是凡人，像是一只山猪变的。
这里景象与山下完全不同，不见半点雪景，脚下踩的草地软绵绵的如同地毯，目力所及之处，枝叶青翠，草木蔼蔼，瑞彩千条，烟霞荡漾，天地之间似乎充斥了无穷的灵气。两人不禁发出了惊叹之声。
“公主，这里比魔界可美多了！也比青城山美，我小黑宣布，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我要在这里住下来。”少年的声音不再沉闷，听起来话语中充满了豪迈之意。
卿天咯咯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规矩点，别再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坏事啦。”
小黑大声嗯了一声，突然又发出窸窸嗅吸的声音，惊奇地道：“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哇，这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一面说着一面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像发现了什么宝物，跪到地上，扒拉着绿草，从其中挖出一株绿油油的小草来，一下子就放入嘴里，陶醉地咀嚼着，啧啧有声，吃得欢喜，一下子趴到草地上，现出原形——一只长约三尺多膘肥体壮的大山猪。
卿天讶然正要问他做什么，小黑却已经拿长长的嘴在草地里一阵翻找，似乎又找到了一棵拿獠牙挖出来，嘴里一面嚼一面含含糊糊地发出满足的嘟囔：“好吃，太好吃了！”
卿天跟上去看，“你在吃什么啊……”
小黑不回答她，只是埋头在草地里东奔西跑地翻找，嘴里嚼个不停，越跑越远，渐渐出了草地。卿天起初还跟在后头，提醒他注意些别搞出太大动静，小黑吃得忘情，根本忘记了自己还有伙伴这回事，只顾埋头大快朵颐。
卿天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嗓门冲他叫道：“别被人看见……”
黑猪头也不回，自顾自地钻入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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