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寻春

　　七月中旬，水稻收割季节，往年这个时候雨水特别多，今年雨水少得可怜，眼看着河溪里水就要见底，再不收稻，又该白忙活了。

　　南木村一个不起眼名字，在中国地图上还没有只蚂蚁大，地方虽小，却山水环绕，风水位置极佳。

　　山里早上亮得特别早，五点多时候已完全亮透，田地里有不少人在割稻，早些过来的已经在打稻。

　　临近中午，有不少孩子送饭过来，烈日炎炎，连续劳作身体水分流失快，带过来的水早早见底，大伙来到树下乘凉。

　　“这天气闷热死了，一点风都没有。”带过来满满大瓶水，咕噜几下就喝光。

　　说话的是黄秀怡，她四点就过来割稻，十点就把自家割完运回去，看村长家就许凤一人在割，她让自家男人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帮忙。

　　许凤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野果，笑了笑，递过去：“下午怕是要下大暴雨。”

　　“那咱们得赶紧把米稻收回去。”黄秀怡伸手接过果子，往身上随便擦了擦就吃。

　　许凤粗暴地咬了口果子，汁水从嘴角流出，她抬起胳膊，低头擦了擦嘴。

　　她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啊秀你先回去，光阳和他爸差不多快回来了。”

　　黄秀怡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见对方抢先她一步：“寻寻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嘴边的话，截然而止。

　　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轻声道：“那我就先回去，有啥事电话叫。”

　　“嗯嗯。”许凤点点头，催促她赶紧回去。

　　望着人离去背影，许凤这才发出“啧啧啧”声音。

　　“曲家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娶到啊秀。”

　　羡慕同时，又叹了口气。

　　黄秀怡虽然快五十了，但她的身材依然保持着，越老走起路来越有婀娜味道，待人处事温温柔柔，从来没和谁红过脸大过声，一点不像农村人，也难怪许凤会狂羡慕。

　　走过一条小溪，远远就能见到曲家屋顶，快到家时，身后有好几辆大货车驱进，阵势大，有不少人出来围观。

　　黄秀怡微微蹙眉，加快脚步。

　　曲家今天很是热闹，特别是门口，有不少人，都是周围领居，彼此都很熟悉。

　　曲家厨房飘出阵香味，不多时，一个体微胖中年男子从厨房出来，他手里端着两盘菜，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

　　去客厅要经过门口，曲家明笑着和领居打招呼：“吃午饭了没。”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

　　“吃了，吃了。”领居摆摆手，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说：“都快一点了，你们才吃啊。”

　　“回来耽误了点时间。”曲家明一大早就和老婆子去割稻，收稻回家，又是洗衣服又是煮饭，身上汗流不止。

　　身后曲寻歪头朝隔壁一栋新楼看了眼，不知什么原因，她跺了跺脚，抓着曲家明衣服用力摇晃，撅着嘴，不笑也不说话。

　　领居以为孩子饿了，赶忙催促：“太晚了，你们赶紧进去吃饭。”

　　曲家明手里拿菜，不好聊天，打过招呼，就领着人走。

　　曲寻恋恋不舍的望着身后房子，走几步就拉扯一下身旁曲家明，似乎在跟他传递某种不满，奈何身旁人没有半点要停下来举动，这下彻底惹恼曲寻，只见她嘟着嘴。

　　“哼”了一声，放开曲家明，自个站到门槛边不进门，来表示抗议。

　　都到客厅了，曲家明忙着把菜端到桌上，没太注意，等他转过身想叫人吃饭，哪还有她的身影。

　　唉声摇头同时，手已解开身上围裙，抬脚就要出门，和回来老婆正好碰上。

　　“你干嘛去？”黄秀怡放下工具开口询问。

　　曲家明见老婆回来，有些激动，碰了下她手，但想到找人又退回去，解释道：“我就放个菜功夫，寻儿又跑出去了。”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

　　“累了吧，你先去洗个澡吃饭，我去找寻儿回来吃饭。”

　　说着就要出去，黄秀怡眼疾手快，连忙拦住他：“不用找了，她在隔壁。”

　　“……”

　　想到孩子去了隔壁，曲家明有点悲伤了，从小陪伴比不过人家隔壁一面之缘。

　　“你说这隔壁搬来有几个月了，平日里除了医生和管事的进进出出，这房子主人就没出来过。”曲家明摸着下巴思考，脸都快扭成一团。

　　隔壁原先是块空地没有房子，是后来从村长手里买走地基，耗工两年才盖好房子，大家都没见过主人，只知道房子修的气派不说，近一个月有大批医生进进出出，看这浩浩荡荡阵势，房子主人想必非富即贵。

　　黄秀怡脱下雨靴，没还他讨论隔壁事情，只是淡淡说道：“有生人在，她不敢进去，差不多就快回来了。”自家的孩子她还是了解。

　　“自从上次寻儿从隔壁回来，就一个劲往他们家跑，也不知要去看谁？”来自于老父亲抱怨。

　　曲家明口中的曲寻，此刻正在门口和村里大爷大妈一起围观。

　　隔壁家今天热闹不已，刚进来了几辆大卡车，送来的全部都是家具和一些见都没见过的医疗器材。

　　大家胳膊伸的老长，生怕漏看了一件家具。

　　今天来人多，曲寻确实不敢进去，只能靠院门外面，双手扒着铁门，歪头再靠近一点点，跟大妈们一样，拉长着脖子往院子看去，只不过位置不同，别人看的是家具，而她看的是二楼位置。

　　大黄摇摆着尾巴，在她旁边转来转去，狗跟主人久了，习惯上越发相似，只见它两只脚扒在铁门上，从缝口探出个狗头来，流着口水往院子看去。

　　汪汪汪~

　　房子窗户有贴反光膜，一人一狗注定啥都看不出什么来。

　　倒是有人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你在看什么？”丁墨走到落地窗前，单手塔在轮椅上，好奇地问男人。

　　男人目光从窗外收回，冷淡道：“没看什么。”一个傻子有什么好看，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哦。”丁墨听出他不悦，连忙闭上嘴巴，默默推他来到一间自建医用房间。

　　里面早已候着几个医生，每天例行检查，傅寒黑着脸，盯着眼前几个医生。

　　“数十载辛勤白头，换衣冠容易无良。惜当年意气远志，而如今不识当归。”张口毒舌，尽是讥讽。

　　在场的人又怎会不知这句诗意，骂人最高境界不是出口脏话，而是一句封喉，让对方无话可说，且无言以对。

　　这些受过高等教育，心高傲又自大的他们习惯用高高在上看人，习惯了病人爆~粗~口骂人。

　　反而这种不带脏字骂人，让他们觉得难堪，就像是自尊心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羞辱一样。

　　果然，人群中有个稍微年轻点医生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就被身旁同事摁住，在同事的警告下，刚刚还愤愤不平，眼下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截止到今天为止，傅寒骂走了三十二个针灸医生，这个已经是三十三个了。

　　这个年轻医生是今天刚来报道，年轻人嘛，一腔热血被泼了冷水，谁都受不了。

　　丁墨怕新来的受不了又要离职，及时开口：“麻烦你们了。”

　　偏偏有人不让他们好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份内事何来麻烦？”语气没有半点温度。

　　傅寒本想把人骂人，可惜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但没人走，反而更加敬业，两个小时针灸和按摩、神经电刺激治疗、运动疗法、肢体综合训练，一系列训练下来，从康复室出来天早黑了。

　　丁墨把人带到卧室，放好洗澡水，房间当初设计时候就按照残疾人设计的，轮椅畅游无阻推进浴室。

　　傅寒年轻时候喜欢极限运动，别人惜命不敢往死里玩，但他不一样，是在拿命玩。

　　23岁时候在一处攀岩出了意外，身体除了上半身能动以外，其余毫无知觉，这几年他一直积极配合做康复治疗，从一次次希望，再到失望、绝望，巨大变化与差落，让他性格变得孤僻喜怒无常。

　　这几天来回奔波，身体吃不消，丁墨怕他出事，于是叫护工进来候着以防万一。

　　傅寒看了眼旁边护工，冷声骂道：“出去。”手背凸筋暴起，人在发怒边缘。

　　护工不敢站着，连忙离开浴室，到门口等着。

　　丁墨摇摇头：“那我陪着你。”又不是没看过，要不是担心他身体，才不会留下来。

　　“你也出去。”毫无温度可言。

　　在他视线危逼下，丁墨率先妥协：“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先出去了。”到嘴边话又咽下去。

　　算了算了。

　　随他吧。

　　不说了。

　　连叹气摇头都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直到人走出去之后不久，傅寒这才稍有消气。

　　下半身不能动，但三年康复训练不白练，整个人力气化成双臂，身体挎坐浴池边缘，看似轻而易举谁又能知晓，这个动作他练了千万次，才有如今轻盈动作。

　　浴盆两边有扶手，防止人滑进池时候发生溺水意外。

　　褪下衣服，腰部以下部位随处可见手大大小小伤痕，术后留下几条疤痕触目惊心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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