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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沉渊
来人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红色长袍，衣摆袖间都绣了大片盛开的金丝牡丹，他手里拿着一张弓，眼角眉梢带着风情的笑。
明明他浑身上下裹得极严，连正常人微敞的襟口，他都系了一条雪色绸巾，白与红相间，衬着他精致的五官，却莫名散发一丝魅惑气息。
云宴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差点没分清这人的性别。
可这人是段惊鸿，北胡国主的小儿子，如今在云洲做质子已经两年了。
传闻他自幼得北胡国主宠爱，后来北胡向云洲称臣，迫不得已送段惊鸿来云洲为质，他来霍城那天，随行带来的珍宝行李足足拉了三十六车，将质子府门前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优哉游哉地，不像来做质子，反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纵情享乐。
同样在云洲为质，段惊鸿和连雪淮的情形，全然不同。
云宴略微颔首：“前几日我同云珠去找你，听……听南蛮子说你喝醉了呢。”
“哈哈哈，本世子一大爱好便是美酒，因醉酒怠慢了公主，实在是罪过，我在这里向公主赔罪啦。”
段惊鸿洒脱谈笑，不拘小节，来云洲两年，他人缘倒是不错。
云宴一时无话，那日去质子府，本就是云珠的主意。
段惊鸿在此处见到云宴，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九公主来书院，可是来找连兄？”随后他又意味深长地叹息：“唉，连兄今日在校场受了教习射师责罚，这会儿可能正在练习箭术呢。”
云宴听他如此说，有些纳闷：“南蛮子又受了什么责罚？”
段惊鸿一弹手里那张弓弦，笑道：“连兄箭术不精，射师考校功课，连兄试了十次，箭箭脱靶，实在是……”
他一瞥云宴，尾音拖得老长，“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很呐。”
云宴听到段惊鸿说起连雪淮箭术，不免想到几日前被连雪淮一箭射死的小鸟，那时候他说自己箭术不精，失了准头。
她一时有些怪异之感，可现在段惊鸿给她的感觉一样有些怪异。这两个质子，也许并不像表面这样无害。
云宴干脆拾起刁蛮傲慢的形象，语气也不屑起来，“南蛮子就会搞些穷儒酸腐那一套，他哪里拉的动弓弦，被责罚也是活该……”
话音未落，林间树梢有风在动，“嗖”的一声轻响乍然传来，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公主小心！”
千钧之际，一双手及时揽住云宴转了个身，头昏眼花的间隙，眼前一片红影带着说不出的浅淡香气萦绕鼻间，头顶双髻被什么钉住贯穿而过，随后就听到身后树干一声轻响。
发髻被打散，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云宴脸色煞白，手脚都有些发冷，站在那里直直盯着前方缓步走来的白影儿。
“公主，你怎么样？呜呜呜……”一旁的春眠被眼前突起的变故直接吓哭，丢了手里的书筐和鸟笼子，连忙奔了过来，死死拉住云宴。
连雪淮闲庭信步、不徐不疾的过来，仿佛刚才那一箭根本不是出自他手，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冷漠清寒，待走至近前，看一眼云宴散落肩头的长发，也只微微皱眉，
“我箭术不佳，一时失了准头，吓着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他面色平静，语气虽然冷冽，确然带了三分歉意，可云宴一个字都不信！
她第一次仔细盯着这南渊世子，一身白衣胜雪，俊逸绝伦的五官，无一处不完美。而这完美仿佛虚无缥缈的谪仙，很容易沉迷他外在的淡泊清寒气质，而他在想什么，无从得知。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瞳孔尤其漂亮，如墨色的琉璃。只是一眼看过去，就只能惊叹这双眼睛实在生的漂亮，但眼睛里有什么，像隔了一层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刚才那一箭，他也许是想要她的命。
不知怎么，云宴一下想到之前那只被一箭穿胸的鸟，鲜血淋淋，死不瞑目。刚刚他如果……如果射偏一些，再往下一点……
云宴浑身直冒冷汗，作为一个现代人，从未有过这样直面死亡的恐惧，上辈子她连死都仿佛是做了场梦。
段惊鸿见气氛僵持，放开云宴，没事儿人似的走到那棵大树下，微一用力拔掉了那只插在树干里的墨羽箭。
“啧啧，连兄你的力气倒是不小呢。”
他拿着墨羽箭走到云宴面前，温声宽慰：“公主别怕，我看连兄真是箭术不精，唉，练了这么久怎么就不长进呢……”
云宴藏在袖中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耳边是春眠呜呜的哭声，而身旁这两个人，完全看不透，她一时被害怕凄惶的情绪占据，虽不停在心底拼命大喊：你本来是个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泪水在眼眶打转，怎么都忍不住。
连雪淮就那么站在云宴面前，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泪痕遍布，还在拼命忍住抽泣，过于纤长的睫毛上满是泪珠，微微一眨，滚滚而落，就像南渊秋日里缠绵不绝的暮雨。
忽然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道：“公主若是实在生气，尽管还回去，我绝不还手。”
云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忽然扑上去一把拽住连雪淮的胳膊，狠狠咬了上去。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她才又后怕起来。
这忽然咬人的行径在原主的记忆里倒是有过几次，可现在她一个心理年纪成年了的人，也开始咬人，实在太丢人了。
她松了口，见那洁白的衣袖染了血，格外刺目。转而一想，反正这袖子脏了，干脆趁着现在低头，她又拉住那衣袖赶紧把脸上眼泪都擦掉了。
云宴没有松手，抓着那衣袖抬起头，看着连雪淮那双眼睛，莫名又开始害怕，她说话都有些结巴，还带着鼻音，
“你……你说过不会还手……”转而又扭头去看段惊鸿，再次确认：“段惊鸿可以作证。”
连雪淮并未搭话，微一用力，将袖子从云宴手中扯走了。
这时，段惊鸿走过来，抬抬手里的弓箭，朝云宴挑了挑眉，“公主可要学箭术？不若我教你，本世子正整日闲得发慌呢。”
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分外妖娆，云宴总觉得那眼神别有意味，可她一时又不解何意。
段惊鸿见云宴沉默不语，仍是笑眯眯地道：“不如公主先看看我的箭法，再确定要不要学？”
话音刚落，段惊鸿将方才连雪淮的那只墨羽箭搭在弦上，微转过身对准虚空，“嗖”的一声鸣响，紧跟着就是两声鸟鸣，前方林间有物体掉落。
云宴听到那鸟鸣，下意识就拔腿朝前奔去，寂静的林间小道上，一对白鸽被墨羽箭串在一起，洁白的羽毛已经被血浸透。
“怎么样？本世子这一箭双雕的箭法尚能入公主的眼么？”段惊鸿眉眼飞扬，拾起地上那对被射下来的白鸽。
云宴即刻扭过头，忍了又忍还是不行，她扶住身旁的树干，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连喉咙里都漫上来一丝腥甜。
不知道是见了血难受，还是见不得这种成双的鸟惨死在她面前。短短几日，红线没拉成，生离死别倒是先见识了。
“咦，这是什么？”只听到段惊鸿惊呼一声，像是有所发现。
几人看着段惊鸿，只见他从其中一只鸟腿上拿下一截竹筒，竹筒里有信条。他展开纸，念道：“事已办妥。愿君安。月。”
云宴一头雾水，却见段惊鸿又将那信条念了一遍，他念的十分缓慢，婉转的音调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调侃之意，最后他眉头一挑，笑着分析：“这送信的人叫‘月’，字迹娟秀工整，看来这是个女人。”
原来段惊鸿射下来的居然是信鸽么，竟这般巧合。这也不知是什么人送的信，又要送给谁，听那信上所言，有点像女子写给男子的平安信。
现在就这么被射下来了，还被几人知道了信上内容，怎么看，都有点不道德。
段惊鸿仍在那里看着两只信鸽分析，云宴才注意到，从始至终，一旁的连雪淮漠然站在那里。
无论是对于段惊鸿的箭法，还是射下来的信鸽，意外发现的传信，皆无动于衷。
当真冷冰冰，万事不入心。
转头却发现连雪淮丢了手里那把弓弦，他一敛衣摆，竟然蹲在云宴带来的那只鸟笼子旁边。
云宴当即一激灵，赶紧也跑过去，那鸟笼子是她今早专门带来的，方才春眠因为变故突起，只顾来拉她，把鸟笼子仍在了地上，那里面是一对雪鸾。
而这雪鸾的来历……云宴有些理亏，子虚先生说连雪淮要这雪鸾别有用处，是她当街强抢来的。
云宴一把扯过腰间沉甸甸的荷包，赶紧递过去，慌张道：“南蛮子，你别……你要多少钱都可以，别杀它们……”
连雪淮仿佛没听见云宴的话，只是撩起袖子，洁白的右手臂上一圈清晰的牙印，还在渗着血珠，他将那伤口凑近鸟笼子。
云宴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看见那圈她刚刚咬的牙印，有些羞耻，太丢人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那两只雪鸾跳起来，尖利的鸟喙伸出笼子，一点点啄食连雪淮手臂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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