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渡我

　　第十二章
　　“这几日大人天天去乾銮殿伴驾，又要日日练功修习，连和我们说话的时间都少了。幸亏皇上体贴，节前都不用去伴驾，现在才能和我们一起坐着说说话呢。”霁月坐在楝花鹧鸪檀木桌前，执笔蘸了花青颜料描着要绣在绢子上的花样。
　　南渡坐在霁月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研磨，砚台里搁着的金彩蕉林玄香墨已经被磨去了一半：“霁月，你今儿有打听到皇上最近为何生气吗？”
　　“奴婢打听到了，说是因为昨日上午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庆王爷薨了，朝里有些臣子觉得……”霁月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南渡停下研磨的手，手指从旁边盛着清泉水的仙鹤碧湖翡翠盏里蘸了几滴水，滴在砚台里：“觉得有些太巧了？”
　　“是。朝里的老臣们集体上书，要求皇上彻查此事。皇帝在朝堂上便勃然大怒，直接将奏折摔在了冯樾大人脸上。”霁月停了笔，如实答道。
　　南渡拿细雨桃花白纱绢子擦了手上的水，有些惊讶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朝堂事，却也知道冯樾是两朝元老，先帝在时便辅佐在侧，皇上怎么能如此对他，这下应该是犯了众怒了吧。”
　　“是啊，”霁月叹了口气，“所以皇上下朝之后更生气了。昨日大人去乾銮殿时，我还担心得不得了呢，生怕皇上迁怒于大人，现在看来，皇上待大人还真不错。”
　　南渡停了停手里的黑玉描金管松鹤狼毫笔，笔尖上蘸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出了一个大大的墨点：“我原以为我是能看透这个小皇帝的，毕竟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基本上已阅尽世事了。可我现在才发觉，我是真的看不透他。我原以为他是个心机深重、老谋深算的人，却又发现他喜怒形于色。可若说他单纯，他却野心勃勃、城府极深。且宫里皆传说他是个荒淫无度、残暴无比的皇帝，可他却没耽误朝政，听我说以往近千年的岁月里的趣事儿时，也笑得像个孩子，我也相信那种欢喜，是装不出来的。所以我现在还真是迷糊了。”
　　“大人不必太过忧心。在我看来，皇上是对大人极好的，也没有为难大人。我倒想着，说不定，皇上是看上大人了呢。”霁月挽起兰花湖蓝广袖替南渡换了一张纸。
　　南渡嗔了霁月一眼，执笔开始写字，写的是一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边写边道：“怎么你也跟吉羽学坏了，嘴上每个把门的。”
　　吉羽端着个红漆食盘推门进屋，一进门便嚷道：“怎么我刚进门便听见有人说我坏话，早知道就不给你们拿吃的了。”
　　吉羽将食盘放在桌上，从中一一端出三个空着的端出斗彩莲花瓣白瓷碗来，再端出红漆食盘上一个最大的斗彩莲花瓣白瓷碗，碗里盛着酒酿桂花圆子，又端出了盛着五汁密膏与白豆蔻熟水的杯子与罐子来：“我端这些东西手都要累断了呢，你们还要在背后说我的闲话。”
　　“我们在说，马上就要乞巧节了，要把你早些嫁出去呢。”南渡停笔，与霁月一同起身帮着吉羽从食盘里端东西出来，又将酒酿桂花圆子盛到三个小碗里。
　　三个人捧了碗相邻坐下，一同尝那酒酿桂花圆子。这酒酿桂花圆子中的桂花是生在青禧殿院子中的桂树上开得花，制熟水那一日被南渡与霁月、吉羽亲手摘了，有些放在翁子里，有些制成了桂花甜酒。这亲手酿的桂花甜酒，并着圆子里切碎的桂花瓣，一同吃起来，只觉得唇齿留香，像是把整日秋日的甜蜜都嚼在口中，一同吞下腹去。吉羽吃了好吃的，自然没空说话，倒是霁月先开口了：“马上就要乞巧了，听皇后娘娘的说法，是宫里要摆阖宫家宴，不必伺候的宫人都可在宫中各自乞巧。那咱们怎么过啊？”
　　南渡喝了口酒酿圆子的汤汁儿，只觉得甜香扑鼻：“最近皇上赏了我许多可以出宫的文牒……要不，我白天的时候找机会带你们溜出宫去，晚上咱们再回宫里穿针乞巧、投针验巧，也就是了。”
　　“不成不成，姐姐你还不知道呢，皇上今儿上午刚下了一道命令，说是乞巧节那天宫人不得出宫。”吉羽吃了满嘴的桂花圆子，含混不清道。
　　“这命令倒是怪了，从前也没听说过宫里有这个规矩。”南渡把碗搁在桌子上，往自己眼前的斗彩莲花瓣饮杯里加了两匙五汁密膏，又倒了白豆蔻熟水进去，拿小银匙子轻轻搅和着温声细语道。
　　吉羽急急送了一口熟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方道：“许是因为庆王爷的事情吧，听御前侍奉的奉茶宫女说，皇上今儿下午又发了好大的脾气，怀疑有人与宫外勾结，做了厌胜之术并召魔引妖之术，招了那妖物伤了庆王爷。”
　　南渡勾了勾嘴角没说话，看来乞巧节前的这几天她还是不要迈出殿门为好，免得把这罪名扣到她头上。
　　“我还听说啊，皇上有意要下旨，彻查六宫，找出谁在行那妖术呢。”吉羽舀了一勺五汁密膏，没掺熟水，直接送进了嘴里。
　　“就你消息最灵通呢。”霁月也舀了蜜膏，放进碗里，却没急着吃，只是拿一条细长的银戳子，在银戳子尖上挑了点儿蜜膏尝。
　　“我还听说，前朝有大臣怀疑姐姐，说是姐姐……”吉羽吃罢蜜膏，舔了舔嘴角，“不过奉茶宫女说，当时皇上就把茶杯扔他身上去了，茶水溅了那个大臣一身呢，差点把他烫得站不住了。”
　　霁月皱了皱眉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咱们皇上虽说雄才大略，玩乐时也能顾得朝政，可喜怒形于色、脾气不好这么毛病也是众所周知的。想来，前朝那些大人们都已习惯了吧。”
　　南渡刚想开口，忽听得殿门口随侍名唤小衣子的小太监敲门，往殿里报：“大人，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来了，要找大人呢。”
　　南渡领了霁月、吉羽出殿去看，果见王默手里端着柄菩提木拂尘，满脸堆笑躬身站在院里候着，后头还跟着十六个小太监，也都躬着身子低头站着。小阙子也站在队列里，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没敢抬眼和南渡打招呼。
　　“给大人请安。”王默笑容满面地给南渡拱手请安，立刻就被接着了南渡眼色的小衣子给扶了起来。小衣子学着王默，也满脸堆笑，恭敬道：“不知公公有何贵干啊？”
　　“皇上刚刚下了令，要南渡大人明日领人彻查后宫，找找这宫里，有没有些个不干净的东西，”王默话说到一般，又抬手恭敬道，“所以命奴才，今儿晚上先搜一搜大人的宫里，看看……”
　　“公公不必多言了，既是皇上的吩咐，那我也不能为难了公公，公公请吧。”南渡微微颔首道，看着王默拂尘一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立刻分成了四列，前三列像老鼠一样躬着身子垂着头，一路小跑进了青禧殿东、西、中三个殿里，最后一列躬身后退，退到了宫女们住的小厢房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默还坐在院里桂花树下的金桂花鸟纹石凳上同南渡和霁月闲话、品茶时，小太监们便不声不响地垂着头，跟在监督小太监们搜宫的吉羽、青禧殿小宫女想容与小宫女云裳后头从东西中三殿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搜宫女厢房的那四个小太监也低头垂身从厢房里出来了，静默地立在王默旁边。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稍长的太监在王默耳边回了话，王默立刻放下茶杯，又是满脸堆笑地对南渡鞠躬行礼：“搜宫毕，并无任何不妥，冒犯大人了，还请见谅。那明日辰时，奴才便领着拨给大人搜宫的人手，在青禧殿门口候着大人。”
　　“那就劳烦公公了。霁月、吉羽，送送公公。”南渡话毕，霁月与吉羽两人都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银子来，分别交给了王默与那个年岁稍长得领头太监。
　　“这些是请公公们喝茶的。”南渡看着王默脸上的笑从惯常的假笑，到看见银子的那一刻变成真笑，把银子收进袖子里头后又变成假笑，温声说道。这些待人接物的细微工夫，她从来做得得心应手。
　　殿里的小丫头、太监们也是懂事的，立刻在吉羽的示意下簇拥了上去，将王默与他身后的那些个搜宫的小太监们送出殿门去。
　　“没搜出东西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霁月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言语，只看着南渡。
　　南渡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也以为会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呢，放个小布偶、或是纸人在咱们宫里，没想到白担心一场。既然王默能领人来搜，就一定是因为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
　　“姐姐们在说什么呢？”吉羽把王默送出殿门，蹦蹦跳跳地跑回南渡和霁月身边。
　　霁月眯着眼笑：“说大人明天，得起个大早，有咱们好忙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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