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和我是神木有什么关系？”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瞬间惶恐了。结果衡阳这小熊鬼子跟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一样二话不说就疯狂摇头，眉头皱都不皱，直接转移了话题：“我真的没有见过什么门。你们要说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火的话，就只有那一堆柴火，别的我也没有印象了。”
　　“这样……衡阳，我问你啊，你确定你真的掌控了这个世界吗？”仙游突然抬眼看他。衡阳被问的有些懵，回答的也有些结结巴巴：“是啊应该是的……”而后，沉默了。
　　身体有三个主人，衡阳作为其中一个，可以随意地创造一个，又能随意地将另一个沉睡。既然有如此能力了，说是这个世界的制高点也没错。
　　然而仙游却说：“你也会陷入沉睡，你沉睡的时候会怎么样？”
　　“我陷入沉睡，就会由另一个人控制身体，不过我一般都会选择在夜晚进入沉睡，那个时候外部身体也进入了睡眠状态，所以不会怎么样。”
　　“你知道？”
　　“厉阳听我指令，信阳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讲……”
　　“厉阳已经有反抗你的意识，而信阳，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即你睡着之后，他醒了。”
　　我惊了：“这么恐怖？”脑海里出现小信阳睁开眼睛的画面，小绵羊般纯洁无辜的眼神立刻翻天覆地，蒙上一层阴翳般，诡异莫测。一个人的灵魂被拆分成三块，他作为其中的一块，纵然被过度保护，也不可能心无一物。扭曲的灵魂意味着不健全的人格，而所有的扭曲的原因——阴影，与无法及时调控的自我。
　　“被保护着的，一直都是本人的阴影。”我恍然大悟。仙游开始将袖子挽起，撸至臂间：“衡阳，我们不妨跳出来看这个世界，你们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你和厉阳都只是信阳分裂出来保护自己内心的存在，所以事实上，这个人，或者说世界，最终最根本的掌控者，是其自我，是……“
　　“是信阳。“
　　“你只知道救他，是因为这就是你诞生的契机。“仙游活动活动手腕，左右晃了几下脖颈，发出嘎达几声。
　　我想象到，一个幼小的孩童，躲在布偶熊的身体里，眼睛能看到的，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无穷的死寂，心里不停地挣扎，呐喊着。可是没有人打破死寂，于是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坚强又高大的存在，他把他抱在怀里，充满了怜爱与保护的抚摸，轻轻的拍打是最熟悉的频率，是悄悄拍打着温暖港湾的浪花。那个人跟小孩说，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
　　然后，保护者成为复仇者，小孩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当一个最天真，最无辜的受害者。
　　“是这样的吧？”我看着仙游，见他眼里也充斥着凝重。
　　他点头——仿佛心有灵犀。实则，我们都猜出了真相。
　　真相是，可怜又可悲的存在。
　　“其实……”衡阳说，“那天昂司已经告诉我类似的情况，一体三化，我们从来不是自由的，但扎根在我生命深处，我存在的意义——拯救，保护，我认为，这很好，因为这是我的意志，而且同时，这也是我的宿命的话，幸之所至。”他露出了给人以所谓幸福感的笑容，又像释怀了一般，撩动逐渐蹭上来的海水。
　　“你相信宿命”
　　“宿命悖我，我不信，宿命顺我，宿命即为我掌控。我省了力气，剩下的，只要拼了命去做我该做的就够了。”
　　“如何做？”
　　“还他一个最完整的世界。”
　　潮起，腾浪翻涌，砾石被卷入海底，我和仙游迅速后退，孤岛被一步步侵蚀。树木到把，藤蔓如失了根般滑落。海水步步紧逼，我们步步后退。浪高近十米，衡阳就站在之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等我们终于退到了岛的中心，原本空空无水的池却泛起了热水气泡，白烟滚滚，所溅之处尽被腐蚀。我愕然，又急忙回头，果然……原本应该躺在那儿的，一个抱着黑豹睡觉的小孩消失了。
　　“仙游，信阳不见了。”
　　仙游喊道：“我知道。”海水啪嗒蹂躏着一草一木，地动山摇，天色也变成了绛紫色，灰扑扑的，又有些瘆人的心慌。
　　这时，池水向中心倒流，数秒后，一条火龙从池中心喷涌而出。飞龙在天，火焰几近白金色，所过之处，皆燃成一片。我抬头望去，火龙之上驮着一人一猫，那人赤身裸体，不着一缕，猫是橘黄色。这一行家伙没有半分半毫的犹豫，果断冲向那滔天巨浪。水与火交织，最终是火焰占了上风，水被蒸干，火焰仍在继续燃烧，没有停下的意味。
　　这是，最完整的生命的样子。
　　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物事，砸在我和仙游眼前的坑里。那物事扑腾片刻扬起许多灰烬，之后从尘土中露出一张落了灰的大脸。
　　“喵嗷——”
　　猫脸上虽然因惹了灰而颜色不显，但那双金色的眼瞳却像太阳一样，不管在多么令人恐惧的黑夜里，只有他在，就会有温暖和光明。
　　火光中隐隐有两个人影，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在金色的火焰里，化成了尘埃。
　　——我想救你。
　　——谢谢你。
　　橘猫颤栗的身躯往前一拱，发出一声长长的吟叫，回荡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那里有蔚蓝大海，洁白天空，以及永远不会停息的太阳。
　　陆地被侵蚀殆尽，我和仙游被迫沉入海里，身体上像缀了千斤重的铁具，压着自己不住地往下沉。
　　胸口很闷。
　　耳朵里闷雷不断，像有人在呓语。
　　我试图睁开眼睛，瞥见一抹绿光。一瞬间，我被拉入另一个空间。待适应了亮度，我看到前方是模糊的白光，四周是晶莹的绿琉璃砌成的廊道，左右两边挂满了画像。
　　我的。
　　“只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达最顶端。”神在呓语。
　　没有任何质感，也没有语调，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一般，我却能听懂他的意思。
　　“……一直在等……快去吧。”与其说神，更像是恶魔在诱惑。我转过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希梦。
　　“你们都说在等我。”我一字一顿，“你们知道我是谁？”
　　“快去吧……快去吧……”没有任何表情的希梦只是不断地重复。
　　我察觉不对，又说道：“你需要我，你迫切的希望我过去，那么你该求我，求人，可不能这么求。”
　　“而神从不需要求人，你——是个冒充神的假货。”
　　希梦停下了呓语，脸庞裂开，黑色旋风扶摇而上，我不得已后退几步，旋风的气势便愈发壮大，与此同时，底下的绿色琉璃开始四分五裂，我抬头看，黑色旋风往后拂去，一张笑得特别欢快的小丑脸，像突然弹出的弹簧猛地戳到眼前，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挂在眼眶上，悬悬欲坠，我呼吸一滞，与它对视数秒后，廊道塌陷，我再次摔下去。
　　再次醒过来时，我感觉身旁有些暖意，像水一样慢慢渗进毛孔，流遍整个身体。我睁开眼睛坐起身，迎面便溅来几点火花，我下意识地挡开，放下手，仙游坐在对面，朝着我笑。他的身后是一扇门，从门缝后面漏出几丝微光。
　　“门……”
　　“我们老是会突然分开，又突然重逢。”
　　“嗯……”
　　仙游随手给火堆里扔了一块木头，我看见火焰瞬间熄灭又复生，燃得更旺。
　　“信阳他们最后……”
　　“挺好的……”像是刚刚没有扔准，仙游把落在外面部分的木柴拨进火里，淡淡说道，“现在的少年是一只乖巧的小猫，我把他送去饭店养着了。”
　　“那……钥匙怎么办？”
　　仙游亮出右手，一只小布偶熊挂坠在他手中晃啊晃：“你说这个吗？”他的脸上有一种被水洗礼过后的圣洁，脸颊坚毅的轮廓被月光的颜色勾勒。
　　“你……”我望着他的脸，一时无语凝噎。
　　然后是很漫长的沉寂。
　　直到我问他：“谁是凶手？”
　　“多人犯罪，一并做共犯处理。”仙游咧嘴笑，跟个开玩笑的小孩似的。
　　我伸手，他将手里的挂坠取下来递给我，我将它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头颈连接处那里，有点开线了。
　　“小猫是那只小猫吗？”
　　“嗯，橘猫，会长得很胖很胖那种。”仙游又想到什么，噗的笑出声，说道，“小鬼会不会长成一个胖子？”
　　“胖子挺好的啊，肉多，暖和。”我在思考如果这挂坠坏了，我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神木，你的手环现在数字是多少？”仙游忽然凑过来，我摆正了手环的位置给他看，还是1。
　　“这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呢？”我问他。他只是俏皮地撇撇嘴，说鬼知道。他蹦起来，抻抻腿，招呼我道：“我们该走了。”
　　我们走近大门的时候，看见门扉上雕了一只大的布偶熊，双手双脚撑的开开的，像在等待一个拥抱，它的胸口处被挖了一个洞，我将小布偶熊置于洞内，门果然开启。
　　我们走进光中，准备前往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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