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我这人吧，生的时间有点巧。
　　就从那二十年前那场世界大战说起吧，十几个国家巴掌拳头飞机大炮一堆狂轰乱炸，最后两个超级大国祭出光核武器，如同牌局上地主打出一对鬼王碾压全场，战争结束，第二天，我被我妈一个屁嘣出来了。
　　二十年来，地主们……不对，两个超级大国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开始搞封建复辟，推了个什么鬼皇出来，要全世界的围观群众见了都得三跪九叩，不拜鬼就变成鬼，颇有一种历史循环的节奏。这位鬼皇喜欢看星星看月亮，众所周知，观星赏月必得趁着晴空万里大好时光，要是哪天雾霾还是乌云密布狂风暴雨了，黑漆漆一片，鬼皇就会不爽，他一不爽，全世界都得停电，停电了就得有一大波人变成鬼，这一操作着实为人口过多的问题或多或少提供了解决方法。但老这么死下去也不是个方法，毕竟地要有人种，饭要有人吃，再怎么的，税要有人交吧，鬼皇灵光一闪，决定自己搞一个观星赏月的好地方，保准天天过中秋，以缓解人口减少的速度。于是在他的授意下，一座名为通往天堂的巴别塔就这么拔地而起，运用当代最新技术，驱动当代最贵的劳动力，造就当代最高的……巴别塔。
　　仅仅二十年，这座塔就被鬼皇一个屁……不对，不能这么说，反正这塔就这么造完了，杵在一岛上，抬头看不尽，低头进不去，又处在各空中交通航线的交错点，可谓机长们眼中最嚣张的钉子户，拆迁办都无能为力。
　　欸，巧就巧在吧，塔建成的这一天，恰逢本人二十大寿。举国欢庆，我爹妈很开心，觉得双喜临门，就带我来这塔所在的岛上玩。这岛挺好看的，四面都是海，中间杵个塔，真就像个钉子。我爹妈正扛着单反拼命往人堆里挤，据说这巴别塔刚建完，鬼皇心情大好，决定开放一天，每人收门票五千块。开放也不是全开放，就让人进去看看塔周边直径八百米区域，塔不让人进去，所以从中间还要抠出直径约四百米的圈圈，相当于开放了一个环形景区。
　　但就算是环形也碍不住人民群众的好奇心，我看着我爹妈过五关斩六将，分秒之间消失在我视线里，我就跟一片失了根的浮叶一样被人东挤挤西挤挤，无数人头在我眼前晃过，眨一次眼睛刷新一次人脸，这严重加深了我的脸盲。常言说到，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看着无数试图挤进去的人被挤出去，而我一个想挤出去的人……被挤下去了。没错，挤下去了，从人间，被挤到了地狱。我看到无数的脚底和无数的裙底，白花花的大腿和脏漆漆的鞋底如同光影掠过，一下一下的，直接把我脑子踩出了走马灯。
　　然后，我死了，死的时间也有点巧。
　　我常听我妈说，坏人死后下地狱，好人死后上天堂，因果报应全指望着神来裁定。我在死了以后心里就暗自猜测自己会被发配到何处，因为我这人吧，说好也坏，说坏吧，我有时也做做善事，比如小学时候班里喊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持的口号让我们捐款的时候，我都会从自己薄如蝉翼的零花钱里抠出那么一两张五毛一块的，通过班干部送往灾区人民的手中。但我有时候也会有点小坏，比如考试的时候偷瞄一下邻桌学霸的试卷，但我自认为不曾犯过大的罪孽，直到死都与警局无缘，法院倒是去过一次，作为一场抢劫杀人案的证人被临时传唤，也不算大事。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去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中间区域，但天与地之间，也就只有人间了啊。
　　我纳闷着，胸口忽然萌发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很快蔓延至全身，我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一片，视线所掠之处，尽是灰蒙蒙的虚影，我眯着眼睛瞅，又使劲儿睁大了眼睛观望，在我感觉眼角要裂的那一瞬间，幽幽一抹绿光缓和了我眼睛的酸痛。果然绿色就是□□。那抹绿光在黑暗中尤其夺目，它整个形状像海里的水母，颤颤巍巍，一抖一抖地向我靠近，这时我才看见了，绿色水母下一张白皙的脸，哦，原来是个人。
　　“你是什么东西，怎么进来的呀？”那人朝着我笑眯眯的，嘴上说的话倒是不太和善。我摸着下巴故作思考，实则光明正大地打量眼前这人，一头会发光的绿毛，脸上的皮肤应是白到几近透明却因发色而微微发绿，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碧色的眼珠子大概占了眼白的四分之三，浓郁得跟鬼一样，看着有点瘆人，巧鼻薄唇，五官端正，好一个高配美少年。我看着他脖子上的喉结内心发出由衷地赞赏。
　　“皮相不过一时之幻。”美少年说话文绉绉的，却也没透露出恶意，我便收了手回他：“有比没有好。”
　　“耽美之色，爱美之心，皆是空幻。”美少年像是看着我，但那眼珠子又像是透过我在看什么其他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美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走到我的面前，嘴角仍是不变的弧度，看着像是个人偶。
　　“这里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
　　我问他：“真的有天堂和地狱？”
　　“你信则有，不信……则没有。”美少年又走了几步，直接越过了我走进黑暗中，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接着，像是电灯总闸被突然关闭又开启，四面八方突然唰唰唰地亮起了灯，差点没把我闪瞎。等我眼睛逐渐适应亮度，灯已经全部打开，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我像个笨拙的舞蹈演员粗暴的旋转了好几圈，大吃一惊：这里是酒店吗？
　　我的身边——应该是场地的中央，端坐着一台花坛，花团锦簇，盛开着各种季节的花，梅兰菊杏，以不正常的姿态盛放。脚下延伸开来的地板看似木制，实则脚一踩就会泛出水光，人站在上面好似浮于虚空，正前方有个木制柜台，柜台左边是电梯，右边是挂着绿色通道的楼梯出口，电梯那边儿摆着好几张沙发椅，还有一贵妃椅搁那，软榻棉枕齐全，看着好不惬意，楼梯出口那一块反倒是放了一堆堆参差不齐的板凳椅子，还有薄薄的坐垫，看着是休息区，倒是赤裸裸地分化出等级。
　　我看着有趣，心里也寻思着，活着的人分贵人贱人，没想到死后也分，活死都是一个人。小时候看过些故事书，阴曹地府有十八层地狱，地府的神根据人生前种的未果因裁定他该去哪一层偿这个果。那么此时左右两边怕就是一个考核了，至于是什么的考核……我摸摸下巴，反正也一了百了矣，即径直走向前台。走到前台的路很长，我估摸着走了得有一个钟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耐性极强，一般人忍不了的我都挺能忍，大不了一了百了。终于到了前台，柜台后面空无一人，我踮着脚仔细往里瞅，一个鬼影都没，待我稍稍移开视线又回来时，柜台上面兀地冒出一个红色按钮，上面写着“按我”。
　　按你大爷，这破玩意儿有问题。
　　我内心忍不住冒出一句粗口，就死死地盯着它看，按钮红着脸与我对视，我微笑以对，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在我揉左眼的瞬间，我的右眼瞥到它极速地变成绿色又将要变成红色，我的右手以抢春运车票的手速趁着它绿的时候猛地按下去。
　　“卧槽怎么回事……”
　　“哇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救命啊！放我出去！”
　　“冷静，我要冷静……”
　　“难道我是被选召的孩子？”
　　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或者鬼。
　　我的右手掌粘在了按钮上，稍微一使劲，按钮上的绿颜色化成了粘液沾在我手上，我盯着着抹绿色，隐约想起了之前的美少年。
　　“兄弟，你搁这儿干嘛呢？”一健壮的傻大个噌噌地凑到我身边，脸上带着憨憨地笑，看不出有丝毫的惊骇。
　　我低头，这个异常冷静的家伙倒映在地板里的虚影色彩特别暗沉，抬头一眼瞄到他晒得黝黑的健壮肌肉，嘴里蹦出一句：“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进来的？”
　　傻大个一愣，表情上有些惊诧却没让我察觉到恶意，他摸了摸寸草不生的后脑勺，有些犹豫地告诉我：“我叫李强，那会儿刚干完活和我兄弟几个在马路牙子边抽烟，一根烟还没抽完呢眼前一黑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我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在这儿了。”傻大个咧开嘴，露出两排又黄又黑的牙齿。
　　傻大个朝我走近几步，我兀然产生一股厌恶之情，正如那美少年所言，耽美之色，果真空幻。
　　“兄弟你呢？”
　　“我也是突然昏过去，醒来就在这儿了。”我拿沾了粘液的手在柜台上又蹭又擦，那黏液遇了柜台又乳化成水，直接进了我皮肤毛孔去，我和傻大个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都大吃一惊，只不过他是惊在脸上，我是惊在肝上。
　　“诸位被选召的人类啊！”我俩一起循声望去，花坛中间站了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少年，手里拿着个大喇叭，他一出声，所有迷茫的人都朝他瞩目。
　　“哇，活的中二病欸！”傻大个兴奋地说，见我看他，又向我解释说，“我平时干完活也看一些动漫，中二病是我的萌点的说。”我无言以对。
　　远离花坛的人渐渐向中聚拢，我们两个也趁势走近去，在这一个小时里，李强又向我介绍了他的本命叫奈奈子，最喜欢的漫画作者是死神怀特。
　　虽然我一个也不认识，但仍是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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