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得还

　　电线杆子下的小孩儿啪地打了一个响指，颇有些志得意满。
　　他沉思了一会儿，右手摆出一个夹烟的姿势来，要做街头混混，打响指是一个决不能少的技能，他苦练半月终于习得，心中也忽然有了一点会当凌绝顶的豁然来了。他渴望成就感，而学习实在很难给予他，数学着实令他头痛坏了。
　　“阿三，大肠面吃不吃！”一个胖子赘赘地跑过来边喊到。
　　“吃吃吃，我要加葫芦头！”阿三立刻忘掉了少年心事，跟着跑掉了。
　　王家面馆已经聚齐了五六个十五到十八岁不等的男孩儿，有人希里呼噜吃着大肠面，有人翘首以待，阿三和胖子冲进来你争我抢地夺着最后一个风扇边的座位，最终阿三瘦弱的身子板不堪胖子丰臀的挤压，败下阵来。
　　大肠面，抢座位，葫芦头，打响指，都是阿三十六岁人生中令人陶醉的乐事。
　　一个打扮整齐的中年秃头男子恰在此时踏进门来，大家七零八落的喊着“哥”“大福哥”“罗哥”，罗至福挨个应了，扯松了领带，啪唧坐下来拿出一个文件夹。
　　“致富儿，吃啥？”后厨老王遥遥喊着。
　　“贵阳！少辣！加个鸡爪子。”罗至福也遥遥应道。
　　老王的面馆儿只做大肠面，但是有各地风味，阿三连本市都没出过自然也不知道味道学的像不像，但名字是怪唬人的。
　　“好嘞，贵阳少辣鸡脚肠旺一份儿。”
　　大家一块儿呼噜呼噜吃完面，抹着嘴开始七嘴八舌跟罗至福打听。
　　“上回那个老酒鬼的债还清了吗？”
　　“那个小赌鬼最后有没有被剁手啊？”
　　“那大鼻子哥俩儿是不是打了一架啊？”
　　罗至福耐心地一一答了，这都是这群男孩儿之前帮着做过的讨债案子，之后递出文件夹任男孩儿们聚成一堆叽叽喳喳开始讨论各自的任务。阿三一边听着一边安安静静又嗦了一碗肥肠粉。说起来，跟罗至福搭上线还算是他的功劳，这两年市里扫黑打非任务太重，连街边混混打劫小学生零花钱都管，阿三和他的伙伴们为了寻找混混应当做的同时又不违法的事情也是煞费苦心。
　　下午五点多，下班时间，吴至福把欠债的老赖骗出来假装谈生意，一见欠条老赖就明白了，生意自然是谈不成，抓着前期款就要走。老赖照片上四十多岁，看着油头滑脑，头型奇特，很好认，眼看拎着一只公文包款款下楼来。阿三和大萌瘫坐在公司前面小广场的花坛边，看着吴至福跟在后边，拿着一份文件对着老赖唠唠叨叨，态度诚恳又礼貌，老赖听了两句很快不耐烦起来，拨开吴至福就要走。吴至福跟着走了半条街，唠叨没停，阿三和大萌也踢踢踏踏地跟着。
　　老赖一挥手拦下街边一辆出租车就想上车跑路，谁想啪嗒一声车门让黄雀在后的阿三摁住了，大萌怼在他身后扛着一只网球拍儿邪笑。
　　老赖不知想到了啥，脸色一变拔腿就跑，前面有人不让路，他瞥见个小巷子就往里钻，阿三跟着窜过去，一边跑着一边深吸一口气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爸！爸你别跑啦！你把我的学费还给我呀爸！警察叔叔帮我拦住我爸，他带着我学费跑啦！”
　　巷子口出来马路对面就是个派出所流动岗，正在巷子里一户门边蹲着抽烟的一个小警察闻言脸色一变，一伸腿儿就把老赖给绊趴下了。
　　“怎么回事儿，你，还有你。”他气愤地嚷嚷。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他是我爸，他在外边儿养老情人，那女的要买包，他就把我学费拿走啦！”阿三边说边嗷嗷哭。
　　“谁是你爸，谁是你爸，我没儿子！”老赖忽然喜当爹，也气的七窍生烟，乱嚷嚷开了。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路过巷子口，一个瞥了一眼巷子，喊了一声：“诶王东，叔叔好。”
　　小警察狐疑地看看他，转头看看打完招呼聚堆在巷子口旁边奶茶店买奶茶的男生们，又看看阿三，“你俩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一眼。”
　　老赖忙不迭拿出身份证：“他们瞎讲的，警察同志，我不姓王啊。”
　　阿三掏出了户口本，一边儿抽噎地说：“爸，你当初让我跟着我妈姓是不是就为了以后不认我，不认我妈，幸好我今儿办手续带了户口本。”
　　“我说你这个当爹的，家庭稳定社会才能稳定，在外面乱搞还不认儿子，你觉得合适吗？！”小警察叼着烟站起身来，一米八七的大块头，一脸严肃地说。
　　“警察同志，这小破孩儿真不是我儿子，我没儿子啊！”老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气的，也是怕的。
　　“爸爸啊！你为了点钱真的不认我了吗！”阿三边嚎边死拽着老赖。
　　小警察拽过老赖的公文包，翻了一翻，还真有个装着现金的信封，顺手就甩给了阿三。
　　“交学费去吧。”他说，又跟哆哆嗦嗦的老赖说，“不愿意给钱要不咱们就去派出所给你们调解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听见“派出所”几个字老赖浑身一抖，连连拒绝。
　　“行，正好我也下班了，我送你去吧。”小警察说着揽着阿三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了巷子，老赖还傻呆着，转头看看，买奶茶的男学生们早就一哄而散，警察走到巷口摘了帽子脱了衬衣，穿着工装背心儿带着阿三骑着摩托滋溜开远了。转个头，罗至福带着大萌在车里对他嘻嘻一笑，举手示意两清了。
　　阿三坐在强子的摩托车后座，风吹干了假模假样的眼泪，他一边儿啪啪打着响指。
　　“咱们老百姓啊欸嘿今儿个真高兴！”他跟强子一块儿鬼哭狼嚎。
　　穿过几条街，摩托停在正阳楼前，罗至福和那几个校服男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大家的校服穿的东倒西歪的，都是时尚达人。
　　“走了走了，老规矩，随便点啊。”罗至福招呼人进门吃饭。
　　大家一拥而上，冲进去享受胜利的果实。正阳楼家老字号，牛羊肉做的好吃得掉舌头，抢八十个小学生的零花钱也不见得能来吃一次。
　　一群男孩儿嗷嗷地吃完饭，三两聚着，有去巷子边吞云吐雾的，也有急不可耐拿着报酬就要去网吧里疯狂吃鸡的，阿三跟大萌和强子说了拜拜，扫了辆小黄车自己一个人咯吱咯吱走了。
　　绕着大公园骑了两圈，感觉消化下去了点，阿三往北骑过去，没一会儿，停在了一家“欢欢粥铺”门口。
　　他兴冲冲冲进去，又磨磨蹭蹭蹭到收银台前。正赶上收银员算完钱抬头看他。
　　“又去认爸爸了？”那人含笑问道。
　　阿三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
　　“老子给儿子钱，天经地义嘛。”
　　对方失笑，走进后厨，端出一小碗白粥，粥面撒了点肉松葱花，金黄翠绿。
　　阿三满意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不负众望传来一阵饿意。
　　粥底绵绵，他偷偷摸摸撒了一大把糖进去，甜咸混杂也不觉得古怪，反而喝得更加开心。
　　到了此刻，他才认为这一天圆满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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