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汁儿

　　“嫌少是吗，小妹妹？没关系，我还有一张，这样吧，这黑天瞎地的，我再给你加一张，只要你把人给我叫上来，都是你的！另外，等我回家后再寄盒巧克力给你怎么样，你吃过巧克力吗？我家里有几盒从外国进口的巧克力，很好吃的，小女孩都爱吃。”少年的语气不急不恼，虽然脚踝的剧痛、肚子的咕噜声稍稍影响了他的发挥。

　　“不是……我是说我不能要你的钱。巧克力……我听说过，不过也不能要。”女孩舔了舔肥嘟嘟的小嘴，又看了一眼红彤彤的毛爷爷。少年把那个眼神解读为“贪婪”。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少年吞了口口水，舔了下干裂的唇皮，“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妈妈说助人为乐，是不能要别人钱的，而且师傅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好啊，真是个好女孩，你会下山帮我叫大人吧？”少年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给倒霉的一天画上句点。而且脚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要做的事情今天是做不了了，一想到他的宏图大志，少年突然就有些气馁。

　　女孩把红雨衣的帽子拉下来，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道姑头，额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大概是刚刚跑热了，女孩解开雨衣的扣子，把脱下来的雨衣搭在胳膊上，露出里面穿的土黄色僧袍。

　　“大哥哥，你真走运，要不是我今天给师傅送吃的下山晚了，又走了不常走的路，说不定就碰不到你了。”女孩继续说，她捋了捋额发，小脸红扑扑的，“不过，我现在还不能下山，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啊。”

　　“你是庵里的小尼姑？”少年语气冷下来，也不在乎女孩能不能帮他到山下搬救兵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出家？这帮老姑子真能祸祸人，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女孩“咯咯”一笑，有些害羞地摆摆手，“庵里不收小孩子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妈妈让我跟庵里的师傅们学些强健身体的功夫。所以我每周末和寒暑假的时候就来山上，不过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好了……”

　　小孩子倒是常用“我小时候”造句。

　　少年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女孩子后面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串，他没怎么听进耳朵。这么罗里吧嗦的小孩也是少见。不过在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有点人声比听夜风鬼哭好太多了。

　　山风似乎又冷了些，夹杂着湿潮的水汽，少年打了个哆嗦，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

　　“哦对，要生一堆火，能取暖，野狼也不敢靠近。” 女孩说着，立刻开始在周围找树枝和杂草，已经很入戏地进入野外生存情境。

　　少年咋舌，他对野狼之类的事自然是怀疑的，现在的野生动物要是那么好存活，就不会被列入国家保护动物了。足见人比狼可怕得多。但一个小女孩自告奋勇地宣称要留在他身边“保护他”，免得他被野狼伤害。他觉得应该应景地感动一下。
　　“谢谢啊……”

　　“不用谢不用谢，师傅说了，我们习武之人就是要助人为乐，扶助弱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少年想开口对四处忙活的小女孩说，你下山去吧，叫大人上来，没有狼，我也不怕狼。但没有来得及出口。远处传来一声奇异的叫声，像鬼哭，也像犬吠。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然后，他听见小女孩淡定地说，“不怕不怕，有我在。”

　　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说出这句话，这是他一生的耻辱，少年觉得。

　　柴捡好了。女孩对捡柴火这事看来很在行，虽然刚下过一场透雨，但她还是设法找到了些相对干燥的枯枝杂草。她把树枝架起来，在下面铺上干草，搭成一个帐篷的形状。然后，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

　　“糟了，上山的时候火柴给淋湿了。”女孩试着划了根火柴，一个火星都没有出现。“哎呀，怎么办啊……书上说，古人钻木取火……”

　　在小女孩真的钻木取火之前——少年觉得她绝对有那样的意志，他从口袋里拈出一个打火机，摁下开关，“啪”地打出一簇旺盛的火苗，“用这个吧！”

　　女孩好奇地接过打火机，摁下开关，火苗又稳又大，比火柴好用得多。她毫不费力地生了火。山上松树居多，松枝烧起来噼噼啪啪，热浪扑在人脸上，果然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他看着女孩红扑扑的圆脸，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这陌生的鬼地方，确确实实，他只有这个小女孩可以依傍。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内心深处那簇焦躁的怒火似乎也小了些。

　　“哥哥，这个……可以送给我吗？”女孩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圆脸有些羞赧，“是不是很贵？太贵的话就算了。”

　　男孩无声地叹一口气，这或许是天意吧。“好的，送你了，不贵。”一点也不贵。

　　在吃下女孩随身带的一颗鸡蛋后，少年的胃暂时消停了，他在融融的火光中眯过去一小会，朦胧中看到女孩圆滚滚的小身子奔忙着添柴捡柴，莫名觉得安下心来。恍惚的梦境中，母亲的脸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她竟然笑了，嘴巴翕动着，但没有声音，从口型看似乎在说：“我的宝贝，回家去吧……”

　　再醒来时，少年已经在县城的医院，据医生说是附近村民上山的时候发现了昏倒的他，好心送到医院的。并没有看到什么红衣小女孩。后来，他的心理科医生说，人在身体极限的时候是有可能产生幻觉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少年经常会梦到那个红衣小女孩。女孩有两颗奶白色的大大兔牙，圆圆眼睛忽闪忽闪 ，她有时长了翅膀悬在空中，有时圆脑袋上方会像天使闪着光。

　　脚伤好了以后，少年回山上找过那个小女孩，没有找到。不过他始终相信那个女孩的存在。其中一个证据是，他的打火机确实不见了。虽然也有可能是在被村民背下山的时候，遗失在了路上。

　　如果不是她，他很有可能是个纵火犯。唔……起码是个未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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