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汁儿

　　山是险山，矮树和高草经过一个夏季雨水的滋养，把本就清浅的小径彻底遮没。

　　少年已经饿了半天，他以一种奇怪的坐姿“坐”在山腰上，哼起一支流行曲，周杰伦的新歌。声音时断时续，调子跑得山路十八弯。

　　该死的雨天，该死的山路，少年暗暗咒骂。眼见天黑，山风紧起来。他在山坡上摔了一跤。不知道是骨折还是脱臼，反正脚踝疼得发木，也不再听使唤。瘸着一条腿在山路上继续走是不太可能的。在手脚并用挣扎了半天后，终于放弃了继续爬山的念头。

　　不是说香火很旺？这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少年又摸了摸裤子口袋，确认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没有。三个小时前，最后一颗口香糖已经被他嚼得一点味儿也没有，恶狠狠吐在草丛里了。

　　少年歇了不成调的《双节棍》，决定面对现实，喊些更有用的东西。

　　“救……命。”起先声音低得像哺乳期妇女奶孩子时的呢喃，少年握了握拳，扯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变声期的公鸭嗓配着山风小鬼一样的叫声，混着它们自身的回声，有一种别样的诡异恐怖。

　　这么叫了一阵子，少年呛咳了两声，觉得嗓子又干又疼，火辣辣的。依旧，半个鬼影也没出现。

　　刚下过雨，低洼处的草尖还带着露水，有些凹形石头里也储了雨水。一时半会是渴不死，再饿的话……可以吃些草，呵呵，不是说山里的野菜又美味又健康吗。上山困难，但抓着矮树和韧草，往山下滚一滚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估摸着斜坡角度，根据自身重量，心算自己下坡的加速度。那个公式是什么来着，该死的牛顿！

　　在夜幕完全盖下来之前，一个圆滚滚的小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顺着山路往山下蹿。卧槽，兔子成精了。少年咿了一声，这兔子个头似乎有点大，要是腿脚好，倒是可以试着逮一逮，现在这挫样，没戏。

　　“兔子，过来——”少年沙哑着嗓子，自娱自乐地勾勾手指头。

　　小黑影先是顿了一下，还真就听话地往他这边挪步子，没一会儿就到了他跟前。借着残存的最后一点微光，少年勉强看清了这只“大个兔子”——一个红衣小女孩。

　　女孩穿斗篷型的红色雨衣、黑色防滑雨鞋——明明没在下雨。从个头判断年纪大概八九岁，她有一张圆圆的丰润的小脸，像吸饱了水，但还来不及长开的豆芽菜。嘟着小嘴、溜圆的黑眼睛滚了滚，冲少年说：“咿，你叫我？”

　　山风呜咽鬼哭，脑海里贞子的形象蹦了蹦，少年打了个哆嗦，强自镇定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女孩身后。月亮出来了，女孩身侧有个淡淡的黑影子。还好。

　　嚯，不过来颗豆芽菜有什么用，虽然比兔子强一点。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啊？小、哥哥，不嫌山上冷吗，听说夜里还有野狼出来，你不怕吗？”小女孩弯下身子，眨了眨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少年。

　　这是只好奇的兔子，有颗大大的圣母心。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独自在黑漆漆的山里蹦跶，还关心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怕不怕野狼。这座山果然很诡异。

　　“你不怕野狼吗？”少年语重心长，自矜自己在年龄和身高上的压倒性优势。他的肚子咕噜了一声，但他假装没有听到，“小妹妹，你走丢了吗，爸爸妈妈呢？”听说在一些偏远山区，养孩子跟放养的牛羊一样随意，但这也太随意了吧。
　　女孩憨憨一笑，露出两颗有些龅的大大门牙。还真有点像兔子。

　　“我跑得快，不怕的。真想见见野狼长什么样子，听说跟狗差不多。小哥哥，你见过野狼吗？”

　　动物园里的狼确实跟狗差不多，但听说那玩意比狗凶残一百倍。

　　“在动物园里见过，样子没狗好看。”少年心底哂笑，小姑娘估计是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小孩子也养得傻呵呵的。

　　已经搭了几句话，拉近了关系。少年在心底盘算着怎么说服这个傻呵呵的小女孩下山帮他叫人。

　　“哎，我的脚摔伤了，动不了，不然早就下山去了。小妹妹，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害怕啊，你能下山帮我叫大人上来救命吗？我的脚……”少年用手指了指自己肿胀发木的脚踝，语气十分哀婉。

　　“你们老师教过你要助人为乐吧，事成之后，咳咳，我给你这个！”少年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毛爷爷，这孩子再傻也不会不认得钱吧。照这个破地方的村民年收入，一百元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女孩凑近了些，借着月光看少年手里的东西，小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少年迅疾地缩回手。这只傻兔子看来还不算太傻，看见钱就知道伸手。

　　少年捏着纸币一角，在月光下扬手甩了甩，语气沉稳可靠：“别着急嘛，等你把大人叫上来，这钱就是你的了，放心，我就在这里，不会赖账的。”

　　拿了钱就跑的小鬼头他不是没见过，这小姑娘看着傻，没准是个精的。拿了钱一扭屁股下了山，万一不回来，他岂不是冤大头。

　　“不。”女孩说。

　　果然，少年没心没肺地笑了。你以为这是没开化的蛮荒，殊不知八岁女童都知道讨价还价，坐地起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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