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小侯爷问起阿鸾，“你是如何发现她们的？”

　　阿鸾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易容高手，蒋诏知这点伎俩还算浅薄，一眼看破，她说道：“段卿玉身上的荷包，是我一针一线缝的。白天为了好溜进他屋里，特地让蕊豆拿荷包拖住他。”

　　只是拖住他而已，没想到蕊豆真给了。

　　说话间，家奴押着“姐妹俩”过来。

　　小侯爷打了个招呼，常波让手下停下，双手被反剪的蒋诏知脸扑扑的，露出原本阴柔的眉眼，他缓缓抬起头，朝阿鸾笑了笑，几乎是狞笑，“不，我永远不会说出她的下落。”

　　他眼里是露骨的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阿鸾一怔。

　　身旁的男人忽然走上前，往蒋诏知脸上给了一拳，抓他衣领口冷笑，“不说是吧，好！今晚就给青州寄信，让你爹过来领儿子！”

　　蒋诏知脸上挂彩，倒也不恼咧嘴笑道：“敢情成啊，我们父子俩大半年没见，这回顺便叙叙旧。”

　　他语气几乎是挑衅的，搁以前小侯爷早手痒痒，用暴力说话，有了季殊的前车之鉴，他猛然拽过蒋诏知，往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紧不慢的，却让蒋诏知脸色骤变，咬牙切齿语气阴寒，“你敢！”

　　小侯爷慢慢松开他，顺便整理了一下他起皱的衣服，“你可以试试。”

　　完全是挑衅的语气。

　　蒋诏知一下子扑过来，却被家奴紧紧扣住，小侯爷吩咐，“给他喂点什么东西，以免说出不干不净的话。”

　　常波倒是利索，从围观的百姓手里讨来一块乌漆漆的帕子，沾着唾沫跟痰，要往他嘴里塞，蒋诏知死活不松嘴，眼里满是嫌弃。虽然他能装扮女人，可好歹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断然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小侯爷见了让常波扔掉帕子，心里发笑。

　　就这样儿，还敢跟他叫板？

　　段蒋二人先被押回去，王倾一道跟着走了，小侯爷拉着阿鸾非要走路回去。

　　刚才事忙，现在可要跟她好好算账。

　　阿鸾看小侯爷气哼哼的，故意学他的模样儿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奔波了一日，饿不饿？东市有一家小饭馆，他们家的招牌菜最出名，咱们去尝尝可好？”

　　小侯爷看她态度这么可爱，忍不住点点头，去的路上低哼了一声，捏捏她手心，问道：“七郎知道石崇明被关在衙门，可是你去通知的？”

　　阿鸾没否认，“本来我想让蕊豆去告诉你一声，可你这几天不是忙着，”她眸儿轻眯，“况且我知王倾住在何处，却不知道李家住在哪里。”

　　小侯爷说过自己叫李长凤，其余的却从未透露，他揣着几分好奇心，试探道：“那你猜猜，我家住在哪？”

　　阿鸾故意打量他几眼，“瞧你这位小郎君衣着不凡，面若桃花，定是哪家的富贵小爷，风流公子，要么住在城东的胜业坊、入苑坊，要么住在城西。”

　　长安分为宫城、皇城、京城三重，宫城乃圣人居所，威严禁忌；皇城则是百官之所，盘踞滔天权势，坐落在东市附近，与西市素有东贵西富的说话；而京城便也是外郭城，一般是普通贵族和老百姓的居所。

　　小侯爷见她说话都这般可爱娇俏，忍不住轻捏她鼻尖儿，阿鸾却不让他得逞，连忙后退躲过，却见小侯爷脸色一拉，阿鸾故意问道：“青天白日里的，你想做什么？”

　　小侯爷想到刚才在城门口的举止，俊脸微红，凤眼轻眯起了，委婉试探道：“假若我是那薛小侯爷，你当如何？”

　　阿鸾抱住他胳膊，仰着头说道：“不管是谁，都比不得你好。”

　　小侯爷不禁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可心里一半是甜蜜，另一半却是忐忑。

　　她不知道，他真的是薛家小侯爷。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名声，外边儿说他家里全是女人，这话夸张了，但他的确往家里安置了不少女孩，都是像环儿这样可怜，当初主动接纳她们，是想起了幼年时阿娘的经历，若那时有双手能拉她一把，也不用在父亲死后遭千夫所指，万般无奈灰心之下自尽，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怜惜身边遭遇可怜的小女孩儿，给她们衣食上的接济，但从未对她们没有动过半分歪念邪心。

　　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

　　倒并不是由怜生爱，而是从前他心中从未放过人，所以往家里放了一个又一个不想干的女人，如今心里头有人了，而且见她与其他郎君站在一起低声说话，他心里梗着一口闷气，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他仍是梗得难受，恨不得她眼里只有自己一人。

　　换位思考，他院里可不止一个女人，虽然没有一丝沾染，却怕她会多想。

　　以前一家三口还住在小院子里，有回阿爹从外面吃酒回来，阿娘一闻他身上，拧阿爹耳朵尖尖问，“你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阿爹一脸委屈，说哪儿也没去，从衙门出来就回家了，路上碰见以前常在一起吃酒的友人，说了一会子话而已。

　　后来证明阿爹没说假话，他那友人刚从平康里出来，身上沾了浓浓的脂粉味，阿爹一靠近也沾了几分。

　　那时他便明白，女子是吃不得一点醋。

　　可眼下望着笑眯眯的阿鸾，倒是心大得很，反倒是自己患得患失，小侯爷心中叫一声无奈，能怎么办，他想让她拈点酸，却又怕她会多想。或许她现在不恼，可一旦得知他身份，或许不愿再见他也不一定，所以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机，他幼年耐心，能要等到将人紧紧抓在手心里，到那时她想走也走不掉才好。

　　二人正往东市的方向去，路上却听人在议论，说是崔家五郎打人闹事，被抓进衙门去了，这倒不稀奇，关键是他打的是昭阳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公公，打了他不就是在打昭阳公主的脸面，不知这口气昭阳要怎么发泄。

　　小侯爷听到这里，满足的笑了。

　　崔响泉真迅猛也。

　　接着又听到他们的议论内容，小侯爷却是脸色一黑。

　　竟在讨论昭阳不会找崔响泉算账，因为崔郎跟小侯爷交好，而众所皆知昭阳爱慕小侯爷多年，就算自己的脸真被打了，也不会去找情郎算账。所以这口闷气，注定让昭阳吞下。被打的公公也是倒霉催的，听说崔响泉打他，是为了个绝色佳人……

　　议论声越来越远，小侯爷低头看了阿鸾一眼，见她脸色淡淡，好像没注意到街头巷尾的热闹，心里不觉松了口气，可她这么无关紧要，又令他自己有些惆怅，就捏捏她的手心，低头问道：“咱们待会儿去哪？”

　　他存心找话题，阿鸾翘起唇角道：“我们去吃西湖醋鱼。”

　　小侯爷一听这名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众不能给她好看，便隔着袖子挠了挠她的手心。

　　连捉弄人都“隔靴搔痒”，阿鸾知道身边的郎君心软似水，眼下专门正对自己，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悄悄露出袖口，往男人掌心挠了一下。

　　小侯爷挑眉望来。

　　阿鸾抿唇一笑，映在夕阳黄昏的背景下，这一刻格外动人。

　　他弯了弯眉，眼眸里越发温柔。

　　徐宪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轿子行到西市，外面有异样的骚动，他睁开眼，眸底清冷，“怎么了？”

　　随从早已打听妥当，将季殊被崔家五郎暴揍的来龙去脉完整禀报，接着，过了一会，他又说是见到了薛家的小侯爷，身边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不怎么出众，却瞧着熟悉。

　　徐宪淡淡嗯了一声，但心中忽然涌起些许的不宁，鬼使神差撩开帘子，一眼锁定远处二人。

　　一个是薛家小侯爷。

　　另一个是霍鸾。

　　徐家丫鬟仆人见到迎面走来的徐大爷，纷纷停下请安，神情和态度都恭恭敬敬的，像对着一尊眉眼冷清的玉面菩萨。

　　徐宪在这个家里的确犹如菩萨一般的存在，他是徐家嫡长子，是年轻这一辈的兄长，亦是难以企及的一道光芒，徐宪以弱冠之年担任光耀门楣的中书令，本朝古今只有他一人。

　　徐宪回到家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按照往常，他应是径自回院，在自己的书房里埋头，今天回得早，中途他忽然绕了一道路，经过水榭时远远瞧见里头一道身影，与记忆里的模糊影子似有重合，他就停下来，长指一直，问随从那是何人。

　　随从声音里透着恭敬，“是二太太。”

　　“原来是二弟媳。”徐宪说道。

　　霍蓉在水榭待了半天，凉风吹得她脑子越发清醒，心底的火气却是愈发大了，想到前几日，霍鸾那张可憎可恶的嘴脸，她就气得不打一处来，本来是她将对方狠狠踩在脚下，不给丝毫尊严，哪知道霍鸾什么都知道，莫不成她真是个恶鬼，整夜整宿的趴在她床底下，偷听她跟夫君的闺房秘事，要不然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自从嫁入徐家以后，霍蓉就过得很好，被丈夫疼爱，婆婆性子和善，下人更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外人也道她嫁得好，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她们哪里知道，她正是因为知道，正是前世亲眼见到了，才有今日的这一切。

　　都是她争取来的，而现在她得到两辈子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但偏偏被霍鸾一语戳破。

　　丈夫不跟她圆房。

　　从嫁进来到现在，除了新婚夜的意乱情迷，徐故忙着朝廷的事，隔三差五住在衙门，或是忙到深夜，这让霍蓉心中不宁。

　　回想前世，她见过霍鸾嫁到徐家后，过得有多么好。

　　徐故为她画眉。

　　徐故为她剥开荔枝壳。

　　徐故为她不纳妾，二人无子，他们搬出去住。

　　徐故为她挣得风光无限的诰命。

　　徐故为她干了很多很多的事。

　　霍蓉坚信，霍鸾有的，她也有。不止如此，她还要徐故比前世更要爱自己，一辈子都要痴情不渝。

　　霍蓉心中已下什么决定，微勾起唇，叫来丫鬟，让她傍晚去衙门请二爷回来吃饭。

　　到了傍晚，徐故见了霍蓉派来的丫鬟，明白了霍蓉的意思，当晚就回了徐家。夫妻二人一起进了晚膳，霍蓉脸红心跳，一脸娇羞，端了一杯酒递到徐故嘴边。徐故低头看她，张嘴饮了半盏酒，剩下半盏又推到霍蓉唇边，动作温柔的全喂了进去，一滴不剩。

　　霍蓉吃完之后，脑子晕乎乎的，眼前徐故的影子也模模糊糊，瞧不清楚，徐故似乎凑到她面前来，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眼睛黑黑的，似溢满满天星斗，她只听到自己心底轰然一声，似有什么忽然崩塌。霍蓉怔怔看着他，睁大眼说，“夫，夫君，我……”

　　“你怎么了？”徐故伸手抚摸她额头。

　　他的袖管垂落在她面颊上，霍蓉微仰着头，去扯他的袖子，口齿不清说了句什么，很快伏在桌上。

　　“醉了？”徐故轻碰她的脸。

　　霍蓉软软的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徐故脸上笑意消散，把手缩回来，把霍蓉的贴身丫鬟叫进来，淡淡道：“夫人醉了，你知道该扶她去哪里。”之后又叮嘱了几句，奴婢脸上毫无惊讶，领命而去。

　　一盏茶后，徐宪从净房出来，回到屋里，手摸入被窝，一手光滑柔腻，是女子光洁年轻的躯体。徐宪手下未停，掀被而起，看到的是霍蓉泛红的双颊，以及曼妙的胴体。

　　霍蓉的丫鬟说道，“二爷说，这是您看上的女人，随您享用多久。”

　　徐宪让她们出去，他坐在床沿，低头看醉酒闷睡的霍蓉，认真看着她的睡颜，从额头到眉眼到鼻唇，不可谓不认真。他看得一丝不苟，像处理公事异样严肃认真，很久之后，似终于有了答案，他收回目光，与此同时心里也缓缓落了一个答案。

　　不是。

　　不是她。

　　与梦里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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