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我的英雄学院]洪流

　　宫泽真央如约再来敲门时，已经是傍晚黄昏。

　　相泽消太家中不大，单身男人也用不了多少面积，只租了两居室。一间屋子拿来当做卧室，另一间则是书房。东西少，地方宽，多半都是书到处堆积。虽说算不上凌乱，但也没有想象中的过度整洁，只有开放式厨房倒是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台中规中矩的电视机位于客厅中央，落地窗附近摆了张矮桌和两张软沙发，现下桌面上正摊着一堆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看来原本正在工作。

　　注重隐私的相泽消太从来不邀请别人来自己家中，谈女友的时候倒是同居过一段日子，之后就连好友山田阳射都只在搬家后来上两次，不过也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作为学生的宫泽真央站在客厅显得尤其格格不入，相泽消太正四下搜索着哪里能搜出杯子给她泡茶，但未果——他只有自己常用的私人杯子，还不是茶杯。

　　试图翻找些饮品出来的相泽消太这才拉开冰箱，可惜他又不喜甜食，从高中起便与市面上花里胡哨的饮料无缘，家里只存着各种酒类，最后想了一会只能随便拿出一瓶冰水，递给了宫泽真央。

　　“你坐那边。”相泽消太走向窗边的软沙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有些紧张的宫泽真央这才拎着水就坐，她掏出电子屏幕，眼巴巴地瞧着相泽消太将资料从桌上清空、把电脑合起，整个人都一幅坐立不安的模样。

　　收拾完毕的相泽消太倚靠在沙发上，“雄英高中怎么样？还能适应吗？”他没有立即提及五十音的事情，只是随口闲聊道。

　　“普通科的课程很难，关于个性的课倒是更能适应。”宫泽真央老老实实地回答。

　　“本来就没抱希望你能听懂，总之，你就尽可能适应一下普通人的课堂氛围，熟悉用耳朵听别人说话。等明年转入高一再尽快跟上课程。”相泽消太早有预料，随后转变话题，“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宫泽真央表情一僵，捏紧裙角，“课程很忙，下课又觉得很累急着回家，还没顾得上讲话。”

　　“没空讲话，还是不想讲话。”

　　被戳破心思的宫泽真央绞尽脑汁地思索几秒，未作回答。相泽消太也不继续追问，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不用勉强自己融入班级，有机会自然而然就能熟悉。”显然，他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是要兴师问罪，这让宫泽真央松了口气。

　　“吃过晚饭了吗？”相泽消太又问。

　　“没有。”

　　“我要叫外送食物，顺便把你的份也叫了，你吃完饭再回去。”

　　“谢谢老师，”宫泽真央有些局促，“但我不太习惯吃外送食物。”

　　相泽消太全然忽略宫泽真央的推辞，自顾自地查找着手机软件上合适的店面，确认了一家味道不错的传统日式餐厅，“有什么忌口或不能吃的东西吗？”

　　“我不吃生食。”女孩迫于掌握的词汇实在有限，不知该如何继续拒绝，只能老老实实地应道，“我之后会还给您钱。”

　　“不吃生？”相泽消太看了她一眼，随口打趣，“那你可真不适合做日本人。”

　　宫泽真央愣了半秒，随后似是觉得有些好笑，眉眼柔和地弯起，“我姐姐也这么说过。”

　　姐姐，相泽消太想着，她的家庭信息上好像的确提及了有位在东京工作的姐姐。但无论是住院还是搬家，从始至终这位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从未出现过。家庭不和睦吗？“你母亲和姐姐在忙些什么工作？”作为教师，相泽消太明白自己需要尽可能地了解宫泽真央曾经的生活。

　　“母亲白天在超市当收银员，晚上会去干洗店工作。”宫泽真央毫无隐瞒，“姐姐之前是模特，最近在忙着试镜。”

　　这位母亲工作时间过长，未免太过劳累——相泽消太很快就意识到不合理之处，“你之前是听力残障人士，该由社会承担你的学费和公共费用。你的姐姐又有工作，显然也不需要花费家里的开销。既然如此，你的母亲应该不会这么辛苦。”

　　“母亲和姐姐需要还家中债款，”宫泽真央语气无波无澜，“原本在国中毕业后，我也会去工作还债。”

　　“是什么债款要还这么多年？”

　　难得，宫泽真央稍作思虑，待明白该怎么用口语表达后，她才不疾不徐道，“抱歉，相泽老师，我不想回答。”

　　这是个尴尬的问题，相泽消太心知肚明，宫泽真央不愿回答也是理所当然。之所以问出，大概是因为女孩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更是有问必答，仿佛允许他人畅所欲言。看来不习惯吃外送食物也是因为家境窘迫，相泽消太自知越线，便不过多逼迫，只是平静地重新将视线投回手机，“鳗鱼饭或者猪排饭，你随便选一个。”他翻找菜单，选定两个店里也许比较贴合女孩口味的食物，“对了，你不需要还我钱，请学生吃饭我还请得起。”

　　“鳗鱼。”

　　“喜欢吃鳗鱼？”

　　“我喜欢鳗鱼饭的酱料。”

　　相泽消太没再应声，只是下好单，随后将手机放在一旁。他打量着眼前的宫泽真央，千篇一律的雄英制服，穿着白色长袜，一张脸埋在蓬松的头发里，表情紧绷，像是在担忧着什么。“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他尽力谈及宫泽真央可能会有更多回应的话题，使对话不那么严肃。

　　宫泽真央有些疑惑地看向相泽消太，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宫泽真树。”她答，继而抢在相泽消太没再继续发问之前，她急忙磕磕绊绊地问道，“相泽老师，您不是要考我五十音吗？”

　　“五十音只是校准基本发音，你一张口就能听出来你有没有练习。况且说话这种东西是本能，不需要死记硬背。”相泽消太黑眼圈很重，看起来永远睡眠不足、无精打采。一举一动都搀着慵懒的调子，低声说话时更像是裹挟在被子里的轻叹，“你失去听力很久，立刻叫你融入班级、强行鼓励你去跟不熟悉的同学说话，只会让效果适得其反。直到你适应口语之前，你只能勉为其难地跟我面谈，忍受我的刁难了。”他极其自然地自我揶揄。

　　“我并没有觉得是刁难，”宫泽真央急忙摆手，她欲言又止，“我只是……”

　　学生与老师的关系浑然天成地具有隔阂，自然而然做不到无话不谈，相泽消太明白宫泽真央的局促。他当然也从来没打算跟学生拥有过近的关系，这不利于教学。只是考虑到宫泽真央14岁就一个人转学、独居住到东京，又刚刚恢复听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突如其来，长时间一个人独处总会容易产生心理问题。相泽消太也不得不一退再退，“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友人，不用紧张。”

　　宫泽真央又笑了，她低头按了几下屏幕，“说老师的坏话也可以吗？”她语出惊人。

　　相泽消太竟从这句话中听出几分调笑的意味，他挑眉，“怎么，你对我很不满？”

　　“酒后轻易的烈焰，说人坏话的自由会谈，闲来无事和虚荣心的交换，或者是遮羞的情面【注1】。”她不合时宜地提及诗句，却笑意盈盈，“虚情假意的友谊。”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调侃，话里行间全然是戏弄，宫泽真央有时讲话总是肆无忌惮到鲜活，却又恰到好处。相泽消太知道她在打趣，但无法恼怒，更不会觉得被冒犯，“你要是这样认为，倒也可以。”话语滞在句尾，相泽消太俯身向前，停留在略微具有攻击性的动作，“你很能说会道。”

　　姗姗来迟的门铃声打断两人的对谈，相泽消太起身去拿外送食物。

　　傍晚时分，弯月百无聊赖地挂在天空一角，暗蓝色吞噬着还未散尽的太阳余晖，残光如厚重帷幕迟缓地降落，从地平线慢条斯理消失。

　　被纸袋包裹的外送食物置于桌上，打开包装时散发出令人饥肠辘辘的香气。相泽消太从厨房取了碗筷，他口味和仍是孩子的宫泽真央不同，属于传统日式，尤其喜爱生鲜食材，点得是最常吃的海鲜丼。一份热气腾腾的米饭上摆满了三文鱼、金枪鱼和鲔鱼，最顶上点缀些翠绿的葱段，配上晶莹剔透的鲑鱼卵。就算是不吃生食的宫泽真央也觉得有几分赏心悦目。

　　夜幕未至，屋内却已暗得仅剩轮廓。从厨房回来后，相泽消太又起身打开置于客厅中的落地纸灯，暖色光芒与食物香气相辅相成。现下流行的装修风格取消了顶灯，换成了落地灯，在夜晚点亮时仅会照亮四方一角。照明效果虽然减弱，但却平添了几分原本若有若无的温馨。

　　宫泽真央侧头，窗外万家灯火接二连三地点亮，透过黑夜遥远地闪烁。人间烟火不易察觉地从独居公寓中氤氲开来，蔓延过少女凝聚着甜美的眼瞳，宫泽真央不动筷，只是盯着饭与汤，眼眶莫名其妙红了一圈。

　　“你不饿？”相泽消太拐弯抹角地询问。

　　宫泽真央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

　　“这样。”看来她不想说。相泽消太拿起筷子，他自年少起就心思敏锐，尤其擅长鉴貌辨色、揣测他人内心。宫泽真央年幼失聪，家庭债台高筑，亲人四处奔走，想必过得远比他人坎坷。“一直以来，辛苦了。”他慢条斯理，用词不轻不重，只是顺口提及般的语气。

　　宫泽真央眼瞳深处这才波澜四起，滔天大雨倾泻而下，满溢河水几近决堤。但她终究没有哭，只是不动声色地眨了两下眼睛，缓慢而又昂长，如同被定格几千万祯画面，横跨数年的日日夜夜。随即宫泽真央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我开动了。”

　　相泽消太不置可否，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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