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

　　三亚，风扬帆船学校。
　　“沈少这边。”彭思远边带路边介绍，“你爸交代了，这段时间你可别瞎跑，好好待在这边学船，把证拿了就回去……那边走是去码头的，这边儿往里是教室，宿舍，还有办公区。宿舍楼前边儿有游泳池，当然了你多走几步下海里蹦跶也行……”
　　沈修蹬着双人字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四下看着，并没有看见那个人，有些失望。老头当时听他说要来学船吃了一惊，还担心他又是找个借口溜出去玩。其实他是正经想来学，不过还存了另一层心思，他想见傅诚。
　　“沈少，沈少？你在听吗？”彭思远喊他。
　　“听着呢。”沈修敷衍地答着，他两手插兜走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偏偏生得帅气，这动作也看不出一丝猥琐来。
　　“住宿那些已经安排好了，沈总交代了，你要是溜了就打断我的腿，大少爷你可别对我那么残忍。”彭思远苦着脸。
　　沈修笑了，他掏出只手拍了拍彭思远的屁股，“放心，我保证你这腿还能在你屁股上接个几十年。”他心说开什么玩笑，他吃饱了撑的在三十几度的天来学船，还不就是为了傅诚，老头其实可以放一百个心，只要傅诚在这儿，他哪儿也不去。
　　彭思远带他上了办公区的三楼，在最里边一间停下。沈修抬头看了看，牌子上写着校长办公室。
　　彭思远敲敲门，没人答应，他吞了口口水自己开了门。“傅校？”他刚进门就被一个枕头迎面砸中，他捂着脸心想完了，他们这位校长起床气大人人皆知，可他明明跟他打过招呼这会儿会带人过来，这位爷估计又给忘了。
　　沈修顺着枕头飞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墙边摆了张躺椅，傅诚曲着右腿躺在上面支起上身，手搭在膝盖上，脸色算不上好看地望着他们。
　　彭思远硬着头皮开口：“傅校，这是沈总的公子沈修，我昨天跟你提过的。”
　　傅诚皱了皱眉，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他活动了下肩膀，起了身，光脚走着，穿着个宽松的裤衩子，上面套着白色背心，露出一身流畅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他没说话，走到饮水机面前接了杯水喝。
　　沈修进门开始眼睛就在傅诚身上没有挪过，恨不得上手摸几摸。他像小学第一次上台时一样紧张，掌心都在出汗，看惯了电视里杂志里傅诚一丝不苟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这人就穿个裤衩，顶着刚睡醒的头发站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觉得更欣喜，这时才有原来这个人真和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实感。
　　傅诚垂着眼喝水，他算是发现了，彭思远身后这小孩从进门就盯着自己，他心里觉得有趣，于是开口逗他，“怎么，沈少，好看吗？”
　　沈修这才反应过来，脸蹭就红了，别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憋了半天说：“傅校好，家，家父让跟您带个好。”
　　彭思远在一边儿心里奇怪，这少爷平时伶牙俐齿，呛天日地的，怎么这会儿跟只绵羊似的。他开口对傅诚说：“他想考A2F。”
　　傅修点点头，他没管彭思远，扫眼看见傅诚额上细细的汗，他拿遥控器把空调往下调了两度。
　　“傅校你看，给他排到哪个船上呢？”彭思远问这话其实是走个过场，沈总的儿子肯定是得安排最好的，如今学校里教的最好的自然是老郭，当然，除了傅诚。不过傅校从没带过学生。
　　果然，傅诚想也没想便说“丢给老郭吧。让他好好带。”
　　沈修微微低头，听见不是傅修带他稍微有点失望。他握了握拳，“傅校。”
　　“嗯？”傅诚抬头。
　　“你能亲自带我吗”
　　彭思远刚要跟他解释，就听见傅诚开了口，“想让我带？行啊，等你哪天掌舵拿个港内赛冠军我就带你。”
　　傅诚这话里一半玩笑，在他看来沈修这样的富家小少爷来考证要不是为了玩就是为了炫耀，比赛这种东西跟他大概是不沾边的。
　　沈修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他又想起件事，出来前老头给他说傅校病了，尿路感染，这对玩船的来说其实挺常见，天天在海水里泡着，有时碰上不太干净的就容易得病。沈修有心问一问，只是这个话题好像有点不好开口。思前想后很是纠结，目光也从黏在傅诚上身变成了盯着下面。
　　傅诚看着他，在心里发笑，他就要以为这小孩是个什么色中饿鬼，可他偏偏用一种透露着担忧关心的眼神盯着自己裤衩……等等，他这样一副担心自己下面的样子，怎么感觉怪怪的。要是傅诚知道沈修脑子里想的什么估计也得赏他一个枕头。
　　“傅校，听家父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吗？”沈修开了口。
　　“生病？什么病？”傅诚仔细想想，也没想起来自己得了什么病。
　　沈修捏了捏裤子，“尿……尿道感染……”风扬在海边，离城区远，附近没有什么大医院，只有学校自己的医院。沈修想着以傅诚的性子估计是不会很在意，多半就在学校里开药了，他在网上看，说是不好好处理说不定还得出大问题，看得他很是担心。“傅校还是得去大医院看看，我有认识的很好的男科……”
　　彭思远在旁边疯狂咳起来，拼命压着嘴角。这孩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上来就敢给他们傅校介绍男科。
　　傅诚消化了两秒，看着憋得辛苦的彭思远冷笑，“哦？还有这事？”
　　彭思远立刻严肃地向沈修解释，“那是我们副校，不是傅校。”说完看见沈修一脸迷茫，又反应过来，“哦哦，就是副校长，他病了。”
　　沈修这才明白，尴尬得要昏过去，看也不敢看傅诚。
　　傅诚其实也没生气，看沈修脸都要熟了更是觉得好笑。沈修他爹是学校的股东之一，跟傅诚关系很好，私下里没少跟傅诚吐槽，说自家儿子叛逆又贪玩，说些话能把人气死，怎么跟面前这个像是两个人。他看见沈修这样就想逗他。
　　傅诚笑了，开口跟他说：“你放心，我一定转告副校长，沈少爷有熟识的好男科。”
　　沈修拖着彭思远逃一样地跑了。

　　从办公室出来彭思远带沈修去办了手续，他出了门想起刚刚的事都还忍不住笑，可惜傅校面前他不敢笑，这位小少爷面前他也不敢笑，还得憋着。说起来他这才发现，自从办公室出来沈修就神不守舍的。
　　“嘿，沈少？”彭思远拿手在沈修眼前晃。
　　“问你个事。”沈修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什么？”
　　“你们傅校那背心哪买的。”
　　彭思远叹气，这孩子长这么好看，可惜给吓傻了。
　　“港内赛是什么？”
　　“啊？”彭思远还没跟上这个脑回路，怎么就从背心说到比赛了。
　　“啊什么啊。”
　　“哦港内赛啊，那个每周都有的，我们这儿有，有时也去其他俱乐部那儿……”
　　后来彭思远再说些什么沈修都没听了，他把床铺好，躺在上面发呆。
　　傅诚没认出他。半年多前他跟父亲去过一个帆船爱好者的晚宴，傅诚也去了，还做了一个关于帆船的演讲。沈修听得入迷，生了玩船的想法，后来他查这方面的资料，发现在国内的帆船领域，七年前方川出事去世，傅诚退役，在此之前他的名字几乎出现在每一个重大比赛的报道中。沈修都没发现他查阅的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帆船变成了傅诚。
　　十几年前帆船在中国并不盛行，在人们印象中这是一项贵族运动，是奢侈的消费，其实不然，在国外帆船运动已经盛行很久，傅诚十几岁就上船，跟着他师父方川玩船，那时条件恶劣，他们吃了很多苦，没地方训练，他们一众人硬是凭着纯粹的热爱一步步走下去，方川和他最初的船员成了最初在国际性的大型帆船比赛获奖的中国人。
　　此后帆船在国内慢慢有了爱好者，各类帆船俱乐部也多了起来。八年前傅诚作为第一个参加国际顶级帆船赛事沃尔沃环球帆船的中国船员跟随所在的船队夺了冠，当时的船长是个法国人，傅诚拒绝了他的挽留，回国之后宣布退役，再也没参加过任何大型赛事。
　　那时傅诚二十四岁。
　　退役消息一出圈子里一片哗然，帆船其实对年龄的限制并不高，傅诚年少上船时，玩船的多是和他师父年纪一般大，三四十岁的叔叔辈。他尚且年轻，又在巅峰之时退役，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沈修也想知道傅诚为什么退役，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跟傅诚一起出海比赛。圈子里很多说傅诚退役是因为他师父方川的死，可沈修不这样觉得，他想起之前看一个傅诚的采访，镜头下的他谈起帆船时丝毫没有平日的慵懒痞气，面对镜头严肃而深情，“萧伯纳说，生命并非短暂的蜡烛，它是一种光辉的火炬，此刻为我所拥有；在交给将来的世代之前，我要使它尽量烧得光亮。帆船于我而言，就是这火炬，我从师父他们老一辈的人手里接过它，就一定要让它更光明，也一定要稳妥地交给下一个世代。”
　　沈修能将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父亲老说他不学无术，他也确实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少有的，他看到这段采访的时候认真的想：我要将这火炬，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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