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在线祸国

　　孟良玉一觉醒来，鼻端隐隐有一丝暖香，身下是细软的褥子，像是坐在摇篮里，轻轻摇摆。她张开眼，用胳膊肘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浑身酸软乏力，半点不能动弹，试了几下瘫在褥子上。

　　她舒了口气，觉得头晕眼花，动了动更是有作呕之感，她心想定然是在马车里的时候撞着脑袋了，坐也坐不起来，动也动不了，她伸手四处探去，触到了冰凉的木板。

　　这是，哪里？

　　孟良玉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伸手尽力往上摸，上面也是木板，她缩回了手。

　　好像是个棺材？这样想着，她伸手疯狂拍打面前的木板，声嘶力竭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叫声，可不知为何声音到了嗓子眼哽住了，只发出了几声无助的气音。她握紧拳头，砸在面前的木板上，不住道：“放我出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快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动作几下，她便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恶心的感觉泛了上来，她干呕了几声，胃里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一时间涕泗横流，难受极了。

　　她只能侧过身子蜷缩起来，喃喃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忽然，面前的木板开了，有个压低嗓子的男人道：“醒了，谢娘，王姬醒了。”

　　孟良玉只觉得一阵暖意洒在了身上，她茫然继而用身上的锦被裹紧了自己，道：“你们，是何人？”

　　一双微微粗糙的手伸了进来，孟良玉身体一缩，想要避开，只听一个声音有些低哑的女人道：“王姬一路上辛苦了，我们现在在船上，王姬定是累了，我们正要把您移到里面去呢。”

　　孟良玉想挣扎可那谢娘的一双手很是有力，半抱着就把她从棺材里带了出来，她稍稍一动就觉得恶心想吐，只能扒住棺材干呕了几声。

　　孟良玉一身麻衣，长发披在腰间，一张小脸煞白，眼圈微红，情态堪怜。身旁半抱着她的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素衣，长发用布包起来，看着很是干练。

　　她用自己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孟良玉的脸，道：“走吧，我们进去吧，王姬也好好休息一番。”她的手动作十分轻柔，可是没等孟良玉说话，就把她抱进了船舱内，临走时给棺材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会意，抢先几步打起了帘子。

　　行至内室，谢娘将孟良玉放在床榻上，又半放了帘子，道：“王姬可要用些吃食，船上的东西都是按照王姬的喜好来准备的。”

　　孟良玉平躺之后才感觉自己稍微好了一些，她现在心绪慢慢平稳，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这女子言语十分温柔恭敬，她倒像是被请来做客的客人。

　　当务之急便是要弄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在哪里，她道：“你说我们在船上，你们是已经走上了水路？”

　　那女子面上有些惊讶，这王姬之前一直昏睡着，醒了也是目盲，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他们意图和目的。

　　她只是笑，道：“王姬问起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已经过了白帝城，预备经由三峡往江陵去。”

　　孟良玉轻咳几声，道：“这一路果然畅通，不过想来你们埋伏在我下葬阿父的路上，人为制造山洪，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带出来，可见早就做了不少准备，想来可惜，不曾得见白帝城之繁盛，更不能见三峡风光了。”

　　这帮人费尽心思掳了她出来，绝不会在蜀中多留，一定会迅速离开蜀国，水路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算下脚程，现在应当已经过了两日，只怕孟珏和周恪行那边刚反应过来，孟良玉就已经出蜀国了，她将要坐在这条不知去往何方的船上，四下漂流。

　　“王姬果然聪颖，这一路我等皆会好生侍奉王姬，王姬若有所想，尽可提出。”

　　“哦？看来真的是请我来做客，做客不知主家是谁，未免有些失礼了。”孟良玉反唇相讥。

　　那女子躬身一拜，道：“我家主上自然诚心相待，只是现在时机不恰当，到时候王姬自然会知道我家主上的身份。”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孟良玉一人在殿中，虽身体百般不适，她也心知眼下情势危急，自白帝城往江陵不过一日功夫，只怕入夜就到了，再走远些孟珏的人就更难找到她了，她身体不适又目盲想要自己逃走也是天方夜谭，她只能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女子出门后对着领头的男人道：“小杜，王姬怕是撞着头了。”

　　小杜一滞道：“我们掘山的时候很小心了，怎么还是撞着了。”他面上浮现出焦急和恐惧，来来回回走了几趟，道：“若是主上知道了，我，我可……”

　　谢娘十分镇定道：“这位王姬很是慧黠不能轻视，幸而我们路上用了药，否则我们未必能顺利出了白帝城，我会先给她用药，不过看她的样子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入了江陵便在原地休整一番，免得主上见了病恹恹的王姬，也要问罪我等。”

　　小杜听了有些迟疑道：“可是江陵毕竟还是离蜀国太近了，早上走的时候白帝城码头已经有人在盘查打听，若非谢娘你想了法子把王姬装在棺材里，我们未必能顺利出了白帝城。若是在江陵羁留出了意外，我等可担待不起啊。”

　　“主上说了，这位王姬对周恪行的作用不小，周恪行绝不会光明正大宣布王姬失踪，定然秘而不发，明察暗访，我等只要出蜀，问题不大。”说着谢娘沉吟一番，又道：“即便在江陵真的叫遇上了，也无妨，主上早有安排。不过，这位王姬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她若少了根头发丝，都要我们拿命去填。”

　　小杜听了谢娘的话，点点头，拿定了主意道：“好，都听你的，我先去传信交代江陵的人，好生料理别苑，迎接王姬下榻。”

　　“好，我去厨下安排王姬用膳。”

　　望着谢娘离开，小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过来道：“对了对了，主上走之前交代，王姬还在守孝，不能沾荤腥。”

　　谢娘听了一笑，道：“行了，还需要你来交代？”她转身往船的另一侧去，心想她的那位主上临行前早让所有人都背好了这位王姬的一切喜好，又给她准备了孝期能吃的食谱，简直就是把素菜和清粥点心翻出了花样，更制了几十套孝期专门穿的衣物，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她那位风流蕴藉的主上分明就是疯魔了，想到这里她不由暗叹一口气，只希望这一趟能顺利一些。

　　时值暮春，遍山翠绿，大雨昨日停歇，阳光正好，两岸皆是斧凿峭壁重峦叠嶂，时时能见飞鸟掠过，没入山林。两艘船挂着白幡行进在水面上，凉风习习牵起白幡，船上之人皆静默而立，来往敛声静气。

　　自白帝城往三峡，顺流而东，航路通畅，或恐暮至江陵。

　　与此同时，蜀国驿馆之中，周恪行将自己面前的饭食一把扫在地上，他道：“怎么回事，派出去的人居然没有一点消息，都是酒囊饭袋么？”

　　面前的劲装男子埋下头，道：“请殿下息怒，陆路上，蜀身毒道、滇缅道包括褒斜道都没有消息，我等昨夜领命往白帝城去，今晨便已经在各码头盘问，可是并未发现王姬的踪迹。”

　　周恪行攥紧了拳头，道：“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男子面露难色道：“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从昨日到今日出蜀的人都是久留蜀地，颇有来历的人。”

　　一旁韩父见周恪行面上怒色更盛，他对着下面的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去，韩父上前道：“殿下，他们筹谋这般周密，若非是昨日雨停后王姬的贴身侍女来报信，我等说不定还不知道王姬失踪的消息，有心算无心，我们现在去找，他们恐怕已经乘机出蜀了。”

　　周恪行颓然坐在榻上，道：“可是，可是王姬为奸人所掳，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定然要将她寻回才是。”

　　韩父见周恪行的模样暗中叹了口气，他从小伴着这位殿下长大，心知周恪行是对那位风姿动人的王姬生了几分情意，是以这般焦急，不过眼下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忙上前，靠近了周恪行，推心置腹道：“殿下，王姬此刻有危险，可我看殿下才是情势危矣。”

　　周恪行抬头，面上带着些疑惑，道：“韩父这话是何意？”

　　“殿下，王姬在蜀王祭礼上四拜便堵住了孟氏和几家家主的质疑，现在殿下接任蜀王之位在即，若是此刻传出了王姬失踪的消息，那么殿下继位之事便要横生变故了。”

　　周恪行默默不言，韩父却心知他这是听进去，他趁热打铁，道：“殿下，最坏的情况是不仅仅无法接任蜀王之位，甚至有可能在蜀国都待不下去，我们还能去哪里呢，回洛阳去么？清河帝姬的手段殿下也不是不清楚，您如今和少帝是哀帝仅剩的子嗣，若是殿下回洛阳，那才真的成了清河帝姬手里的棋子了。蜀王姬地位尊崇，更有张广明秘宝的秘密护身，活着比死了又用，可殿下，我们才是生死存亡之际啊。”

　　“我……”周恪行面露挣扎之色，他本就对孟良玉心怀愧疚，他有些痛苦，道：“可是当初也是我对蜀王世子见死不救啊，我……”

　　韩父握住周恪行的双臂，急声道：“殿下，若殿下事败，夫人便是再无生路了啊。”

　　周恪行想到了自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母亲，他长叹了口气，起身对着韩父一拜，道：“此事，还请韩父指教。”

　　韩父见周恪行终于愿意听他一言，他又把话拐了个弯，道：“殿下，这可不是见死不救，我们不过是先瞒下王姬失踪的消息，以守孝的名义让王姬深居简出，私下里再派出心腹死士寻访王姬的下落，如此便可两全。”

　　周恪行听了韩父的话，终于还是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只能这般行事了。”

　　夜幕四合，一只雄鹰在天上盘旋，终于振翅高飞，飞往远方。

　　深夜山林之中，燕靖成靠在树上熟睡，忽然似有所感张开眼睛，他伸出右臂，上面套着皮甲，只听一阵高亢的鸣叫，一只羽毛光滑油亮的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燕靖成一笑，随手抓了把肉干喂鹰，又从鹰脚上的竹筒里拿出绢布，展开后借着火光细细查看。

　　一旁文士打扮的年轻人也醒了，他凑过来道：“王上，是我父来消息了？”

　　燕靖成越看脸色越差，最后终于合上了绢布，年轻男人有些好奇，试探问道：“王上，难道是长安有变？”

　　燕靖成摇头，道：“蜀国生变了。”

　　男人皱眉，“蜀国，我们走的时候不还是情势平稳么，怎么现在就生了变化？是那帮宗室世家不服周恪行了，还是孟珏身体出了问题？”

　　“不是，埋在周恪行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蜀王姬被人掳走了。”

　　文士听了摸摸下巴，喃喃道：“这可真是个麻烦事，若没了蜀王姬，那周恪行王位可就不稳当了，孟珏毕竟隐在暗处，明处有这位蜀王姬在，能少不少麻烦事。”他陷入沉思，“也不知是何方势力掳了蜀王姬，为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张广明秘宝？”蜀王姬失踪的确对秦国在蜀国的谋划有影响，不过在这年轻男人看来算不上是个大事，是以还有心情打趣。

　　可燕靖成却把手上的绢布扔在火堆上，双唇一撮打起了长长的哨音，四周睡下的大汉尽皆醒来迅速弹起，便是衣冠不整，手上也按紧腰间钢刀。

　　接着，只听密林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匹格外神骏的黑马钻了出来，甩开四蹄来到燕靖成面前。

　　他翻身上马，对着马下还愣着的文士道：“你押送货物上路，我要回去。”

　　回去？年轻文士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道：“王上要回江陵去？我们这才刚出了江陵，您要回去？不行啊，若是误了朝觐的时辰，或者漏了行迹可怎么办？”

　　“王上三思啊。”

　　话都没说完，只见燕靖成点了三个近卫，那三个大汉应声上马，四人几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年轻文士愣了半天，道：“王上，这，这蜀王姬何方神圣，您这是疯魔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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