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在线祸国

　　大齐素兴厚葬之风，而蜀王孟益下旨仅停灵三日，便是一切从简的意思，孟良玉在周恪行的陪伴下守于蜀王灵前，三日中，一早一晚都要同宗室百官一起哭于灵前，称为朝夕奠，如此两日，便到了迁柩的时候，孟良玉亲送马车去了祖庙，等到明日，便要扶灵下葬。

　　孟良玉站在祖庙前听着宫人出来向她禀报一切妥当，她摆摆手让那宫人离去，她独自一人站在门前，祖庙中灯火重重，天色也有些阴沉，她立在那扇开着的大门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青纨看着孟良玉的背影，想要上前，可她心中莫名觉得孟良玉此刻未必喜欢被人打扰。

　　她站了许久，这些天守灵哭灵，将她浑身力气耗尽，让她觉得自己都被掏空了，现在若是起一阵风，都能将她卷走。

　　眼前是一片黑暗，心头是无限空洞和茫然，为她遮风避雨的父亲去了，这片被她视作故土的地方变成了龙潭虎穴，像前几日那样的争斗以后绝不会少，她还能坚强多久呢。阿兄九死一生归国，为的便是蜀国和她，他选了秦王，可若秦王不能得天下呢，护不住蜀国呢，她该怎么做？

　　这些想法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心头，孟良玉只觉得自己行走坐卧之间全是想着这些事情，她焦虑恐慌，却束手无策。

　　站了许久，天上落下细细的雨，青纨这才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姬，请王姬保重身体，如今局势，王姬切不可倒下。”

　　孟良玉回神，道：“没事，走吧。”

　　青纨替她披上手上的披风，又撑起了伞，手上搀着她离开了祖庙。

　　蜀国春日多雨，第二日起身，身边侍女开了门，孟良玉就觉得一股淡淡的水腥味扑面而来，她身着粗麻孝服，乌黑的发挽起，面上脂粉未施，清淡素净。

　　“这是，下雨了？”

　　身旁红绸道：“是呢，从昨夜就开始下雨了，去陵寝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孟良玉道：“嗯，派人先去前面探路吧，我记得当是有一段山路的，连夜下雨，我怕山上有沙石掉落。”

　　一旁青纨听了，领命退去。

　　收拾停当，孟良玉出了寝殿，殿中周恪行已经来了，正在用茶等她，见了她忙迎上来，道：“我看今日雨水很大，王姬还是多加些衣物的好。”

　　孟良玉笑了，“多谢殿下关心，无事，里面穿得厚着呢。”

　　二人寒暄两句就往祖庙去，灵柩要从祖庙出发去陵寝下葬。孟良玉等人离开后，孟珏一身麻衣，拄着拐杖前来，身后跟着天魁，他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长叹道：“我为阿父长子，如今只能隐没身份，不能出面为阿父操办丧事，全累着我这个幼妹，当真无颜见阿父了。”

　　一旁天魁十分恭敬道：“大公子为情势所迫，想王上在天之灵，定然不会责怪大公子。”

　　天魁这样说着，心中更是忧虑，蜀王去后，孟珏这几日也不闲着，他整理了手上的各股势力，联络效忠孟氏的世家，又暗中稳定蜀国局势，算来也有许多天不曾安睡，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哀伤，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

　　“大公子，我们在蜀国发现了秦王留下的人，已渗透到了一些世家之中，不知当如何处置？”

　　孟珏心中哀痛叫天魁打断，他道：“留着探子便留着吧，他想打听什么都随他，毕竟如今我蜀国决意投了秦王，遮遮掩掩反倒不快。”

　　“诺。”

　　天魁扶着孟珏离去，孟珏忽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政事、商路都随他，不过若牵扯到王姬，要一一上报。”

　　孟珏这是划定了底线，天魁会意，点头道：“诺，大公子放心。”

　　安置好灵车，孟良玉同周恪行上了马车，接着又出宫门，宫门外有宗室百官等着，蜀王下葬，虽一切从简，可礼数决不能缺漏，孟良玉听了青纨的禀报，淡淡道：“走吧。”

　　车队行至大街上，孟良玉端坐车中，耳边是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走了多久，青纨在车外低声道：“王姬，道旁皆是百姓。”她声音微微颤抖，孟良玉张开了眼睛。

　　蓉城这条主道已经被封锁起来，这条宽阔的青石路只有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时刻才会被启用，平日若有人在这里肆意纵马，那可就是杀头的罪过。

　　此刻，道旁皆是肃然而立披坚执锐的兵士，他们身后全是粗布短衣的蜀国百姓，场中近万人，鸦雀无声。

　　青纨道：“王姬……”

　　孟良玉却道：“无事，出城吧，免得误了时辰。”

　　见孟良玉没有别的吩咐，车队继续行进，所过之处，有人缓缓跪下，他们跪伏在地上，目送蜀王孟益的灵柩离开蓉城。

　　雨水湿了衣衫，却无人离开，直到他们行至城门下，守门的士兵开了城门，接着也放下兵器跪伏在地上。

　　蜀王陵寝修筑在距离蓉城二十里的山中，那里自十年前开始修筑，孟良玉的母亲和兄长孟璋已经先一步住了进去，说来心酸，这已经是孟良玉第三次扶灵去陵寝了。

　　她仿佛已经入定，坐在马车中，像是一尊玉像，对面的周恪行总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往这边看，眼前的女子，虽然触手可及，却又相隔万里。周恪行这几天回去怎么都忘不掉孟良玉的样子，当日她亲迎孟璋尸体的样子和她那日在祭礼上的样子渐渐重合起来，她与他曾见过的那些女子完全不同，娇艳容貌下，有一副刚骨。

　　周恪行目光移回来看向马车雕花的车窗上，他会得到这个女人，得到她身后的一切，得到所有他想要的，那沉睡在身体里的野望终于苏醒，在他体内叫嚣。

　　昏天暗地不知走了多久，孟良玉就像是没了知觉一直坐在那里，待马车停住，她忽然道：“到了。”

　　她直起身子，没管身后周恪行伸出的手，在青纨的搀扶下下车，下车后，灵柩从车上被抬下来，宫人们抬着灵柩入陵寝，百官皆在灵前痛哭，孟良玉则跟随入内，为亡父上香。

　　灵柩下葬后，百官先行离开，孟良玉在墓室棺椁前跪了很久，直到青纨进来道：“王姬，六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孟良玉似是回过了神，她在青纨搀扶下起身，出了墓室，只听得身后断龙石掉落，封死了整个墓穴，她应声回头，终于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外面还在下雨，地上泥泞不堪，漫山松柏却更显苍翠，周恪行看着那娇小瘦弱的少女从墓室中出来，忙迎上来道：“王姬，众人已经先行，我们也快回城吧，否则雨越来越大，路更不好走了。”

　　孟良玉颔首继而上车，周恪行原也想上车，不过想到她此刻心绪不宁，不如就让她好生休息，故而上了另一辆马车，天色愈发阴沉，一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这条路一面临着山，雨势一大行进得更慢了，孟良玉在车里摇摇晃晃很不舒服，只得扶住自己身边的木板，忽然，耳边一阵巨响，车子猛然停住，她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撞到了后脑勺，顿时头晕眼花，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她意识模糊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有石头掉下来了，快保护王姬。”

　　仿佛又有周恪行的声音，远远喊着：“王姬那边怎么样，王姬马车有没有事，快快快，把王姬扶出来，你们往回走。”

　　接着又能听到几声闷响，仿佛是有人叫掐住了脖子一般，声音都憋在嗓子里面，孟良玉意识模糊之际恍惚还听到青纨断喝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孟良玉惊醒，她摸索着用手去够身边的支撑物想要起来，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就在她挣扎时，忽而面前一凉，一股凉风夹杂着雨丝打了进来，孟良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道：“何人？”

　　“是蜀国王姬无误。”这是个刻意压低嗓子的男人在说话。

　　孟良玉刚想呼救，忽然一阵香气扑鼻，她便人事不知倒在车中。

　　那男人高声喊道：“六殿下，王姬吩咐我等先回陵寝避雨，山中险情频发，请殿下先回去，待雨停了再来抢修山路。”

　　这条不长的队伍叫沙石阻断，中间还有几块巨石，完全遮挡了两边人的视线，孟良玉这边有五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身后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宫人和护卫，马车一边，青纨也委在地上，有两人套好了马，准备转头回去。

　　周恪行那边也急得不行，可是现在雨势正大，多走两步都困难，留在原地更是危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请王姬一切小心，待雨停了，我着人立刻抢修道路。”

　　打头的男人高声道：“请六殿下放心，我等定然好生护卫王姬。”

　　周恪行依稀听到那边有驾马的声音，也放下心来，振臂道：“走，我们先回去。”

　　这边，五人驾着马车冒着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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