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世界不见面

　　夜明星稀，城中央有一家驰名海外的五星级餐厅。

　　官正树摇晃醒酒器，给一桌子从前的老同事亲自斟酒，朝官子谦递了个眼神，官子谦立即起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新开红酒，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两手捧着玻璃高脚杯，从旁边的叔伯开始，俯身敬酒，客套几句后，往往就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斟满，继续应酬下一位叔伯。

　　走至李萱舅舅李昊强的座位前，官子谦已经有点醉，脸上染着酒精上头的红。

　　李昊强挡住他敬酒的动作，自个儿把酒喝光，目光慈祥地看着他，语气却有点冲，“跟我用得着这点形式吗？”而后嘴角翘起，露出笑容。

　　“舅——”酒气上头，官子谦把儿时没大没小的称呼脱口而出，还好临时醒悟过来。

　　看他紧张得耳根都红了，李昊强不由想起他小时候总羞答答躲在李萱身后的模样。

　　他伸出手，才发现他比他高多了，可他依然勉强地搭住他的肩膀，突然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我看着你和李萱长大，你们就像我的孩子。我了解你，你是个努力又踏实的好孩子，能走到今天这步，是凭借自己的真材实料，所以我才特别为你感到高兴。”

　　“谢谢，李伯伯。”官子心存感激。

　　李昊强心情极好，笑着凑到他耳边，说起悄悄话来，“如果你能跟李萱开花结果，我就没有遗憾了。这是我的心里话，你可别跟她说。”

　　官子谦碰了碰他的酒杯，尴尬地敛起笑容，转身应酬下一位叔伯。

　　酒过几巡，红白黄三酒混喝，大家都喝得脸色通红，聊起当年勇，皆眉飞色舞。官正树却不见一丝醉意，犹精神奕奕地与大家恭维调侃，从前的官.腔.一直未改，讲起话来依旧滴水不漏，能进能退，间或插一两句，推销小儿子。

　　饭局最末，官正树送客，不忘嘱咐大家，“有劳昔日同僚多多照顾小儿。”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家嘴上自然都说好。

　　等宾客散席，官子谦才难受地扯开领带，松了口气，抽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与某人的对话框，刷了刷长长的未读信息，嘴角蔓延着逐渐放大的笑容。

　　微信里，那位说再也不等他下班的人，从8点开始就不安分了，抓着哈士奇十几连拍，花式刷屏了1小时。

　　长时间没等到他的回复，她开始发送各种暴躁表情，最后实在寂寞极了，狠狠地发了一条“您好，您的搓衣板正在派送中……”

　　洗了把脸回来的官正树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官子谦盯着手机屏幕，笑意荡漾在唇边，半点都藏不住，眉眼因屏幕内容舒展开来，一扫饭局上的疲惫。

　　官正树肃然，心想：恋爱中的人，迷迷昏昏，不知轻重。

　　官正树安排家中司机送官子谦一程。正好官子谦不习惯喊代驾，怕陌生人碰他的车子。

　　一路上堵车，时间耽搁了不少。

　　车后座上，官正树与官子谦各坐一边，中间留有一个空位的空隙。

　　官子谦的手机时不时来信息，每次屏幕亮起，他都划开界面看，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大概在回复信息，那反应速度似乎一刻都不能怠慢。

　　官正树悄悄瞄了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王家父母的公司调查了吗？”

　　突然聊起这个话题，官子谦微微抬起头，左手拿着的手机，渐渐挪到暗处，偷偷熄掉屏幕的光。

　　他看了眼堵塞不前的车流，表情淡淡地说：“调查了。”

　　官正树斜眼看他，那表情若有所思，停顿数秒，才问：“非.法，亏空，做空壳，欠债……都没有吗？”

　　官子谦抿了抿唇，觉得车内有点拘束，不像外头台风过后特别凉爽。

　　他偏过头，对上官正树意味不明的注视，语无波澜地回到：“没有。”

　　官正树短暂挪开视线，片刻又落回他脸上，“今晚那位卓伯伯也有个优秀的千金，外貌修养不比王家女儿差，这几天抽空见个面吧。”

　　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说完，官正树目光还饱含一丝期待。他有信心，因为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很少拒绝他，只会循规蹈矩地按照他的安排布局人生。不像官子敬傲气，官子谦懂事又有点自卑，像足了当年刚出社会的自己。但唯一不足是，官子谦没有野心。

　　“早前之所以安排王家，是你哥的主张，我并不看好。既然你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得考虑找怎样的捷径。找体.制.内的亲家，更有利于你的职位晋升。这个道理，你哥比你想得明白。”官正树若有所指。

　　李昊强没有孩子，把自己姐姐的女儿李萱当亲闺女疼爱。官子敬选择李萱为妻子，自然官子敬的事业上，李昊强没少帮忙。

　　“这社会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请帖从没发出去，你跟王家女儿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对他们的名誉没多大影响。何况这王家反悔过，我们也不用自责内疚。改天，我让人给王家女儿一笔钱，让她离开，你什么都不用管。”

　　“利字当头，人总要长大。你既然要往上爬，身份、地位、品德都不能有一丝污点，就连你那妈，以后都不要见，法律上你不是她的孩子，她不能拿你做文章。”

　　一番语气冰冷的话讲完，官正树提手捏了捏眼睛与鼻梁交汇处的穴位，舒缓一日的疲累。

　　穿过城市CBD，车子在黑夜中穿行，不消多时，停靠在一处河堤旁。彼时，河面粼粼，倒映着莲花状的华灯。

　　河堤边，有一个女人，牵着一条狗，渐行渐远。

　　官子谦将视线从窗外转移到车内，表情稍霁，“爸爸，我下周都安排了工作，下下周才有空。”

　　官正树松开按着穴位的手，表情游刃有余，挑了挑眉，说道：“没问题，你能明白事理，爸爸很开心。”

　　“但是。”官子谦暗暗握了握拳头，“王家女儿的事，交给我处理，您能不能不要插手？”

　　官正树又抬起手，按住隐隐作痛的穴位。

　　曾经他也年轻过，并且不能幸免。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不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是自己的小儿子。

　　好半晌，官正树才松口：“如果你能把握住尺度，学你哥在外面养一个，爸爸也不反对。这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只要不做得太明显。”

　　他那冷冽的眼光，直直插入官子谦的眼球里，令人不寒而栗。

　　远处牵着狗的女人绕了个圈正往这边走。

　　与此同时，官子谦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随着背后的车子一溜烟消失，任璃也终于发现目标人物。

　　她脚步越来越快，就差跑起来。而卖鸡翅比她更兴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下子就窜到他身边，摇头晃尾地绕着他跑。

　　越来越近了，任璃突然放慢速度，不满地撅着嘴，踱着步子，那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她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他，竟然不理会她发的信息，竟然9点都不到家，竟然抛弃了她好几个小时，也不赶紧跑过来抱住她求饶。这态度不削削能行吗？

　　其实官子谦也不笨，单脚跪下，用极其夸张的姿势迎接女神，也倒是应了她要他搓衣板认错。

　　“这就当认错啦？”任璃两手抱胸，面上装凶，其实气已经消掉一半。

　　“亏我在这里吹风受寒等你那么久！如果你再让我多等几分钟，我就跳河去！你就等着捞.尸.吧！”

　　“我说要带上你，是你不愿意。”官子谦抓住她两只手，认错态度还是很诚恳的。

　　“不去！”任璃坚决摇头，“你的同事，你的工作，都别找我应酬。尤其你们的部门活动，千万不要叫我去。”

　　“起来吧。”她拉了他，却拉不动，眯着眼识破他的计谋：“别以为跪一跪就完事了，回家再跟你算账哈。”

　　官子谦笑着摇头，不起来，依然保持单膝跪下的姿势。

　　任璃开玩笑地问：“还跪上瘾了？”

　　他那双黑漆似的眼，稍稍一敛，看上去深情又暧昧。

　　“嫁给我，好吗？”他轻声问，表情清朗，语气特别正经，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是玩闹还是认真的。

　　冷风刮来，树叶抖落，飘来点点水雾，那大概是台风时冷凝在上的水分。

　　任璃皱着脸，抹掉脸上水珠，又伸手擦了擦他额角沾染的水雾。

　　她蹲下来，仰起头看他，漂亮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静静地凝视他，疏忽问道：“有你这么寒酸的吗？戒指呢？鲜花呢？就这么干巴巴的讨媳妇，你哪儿来的自信呀？”

　　官子谦指了指自己的脸。

　　任璃睁圆了眼，没想到他还挺清楚自己的优势。

　　“加上戒指和鲜花，换个浪漫的地方，你就答应，是吧？”他还很聪明，狡猾地套话。

　　“看心情。”任璃鼓起脸捏他的鼻子，心想，就这么答应，也太掉价了。

　　***

　　次日，任璃以为官子谦会提出一道去买求婚戒指什么的，她在公司盯了一天手机。

　　却什么都等不到，脾气有点炸起。

　　所幸到了下班点，官子谦破天荒没有加班，早早来到他们公司。

　　却不是第一时间找她。

　　任璃才恍然想起，官子谦因为四月头入职，一直加班到昨天，愣是拖到月中才有空来公司查账。

　　把事情办完，他与她来到停车场。

　　任璃跟他打趣：“官董，您要是没空查账，我可以代劳哦！”

　　“你做过财务吗？”官子谦帮她打开车门，两手搭在车顶，俯下身子，看着副驾驶上的任璃，“满是数字的材料，你有耐心核对吗？能找出弯弯道道吗？”

　　等官子谦上车，任璃不由好奇：“难不成你学过财务？”

　　官子谦绑好安全带，启动车子，才告诉她：“我原来学金融，看过财务相关的内容，而且考证也考过了。”

　　“会计证很容易考吗？”任璃慢慢地想，别人用大学四年学会计，可是他说看过相关内容就考证，说得这么儿戏。

　　“比较简单。”官子谦转动方向盘，朝她看了一眼。

　　这眼神充满挑衅，任璃不服气地说，“那我也考一个。”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爽朗的笑声，“你就别了，你适合不动脑子，坐享其成。”

　　听得一声被打的痛呼，车子驶出停车场，往郊区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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