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阶红

　　很快，夕颜被罚跪的消息传遍了龙栖宫。

　　听说龙君当着鬼王的面怒砸了‘枯木龙吟琴’，炎成大人大吃一惊，急忙赶到海珠殿。

　　跪在殿外的夕颜，一见匆匆而来的炎成大人，顿觉又羞又气，无颜面对，便伏在地上呜呜地哽咽着：“炎，炎成大人，夕颜错了，您，您狠狠地惩罚我吧。呜呜——”

　　见她哭成这个样子，话都说不利索，便安慰说：“你莫哭，我先去瞧瞧君上。”

　　殿内，龙君正心烦意乱地调着琴弦，无论她怎样施法，即使琴身完好无损，也无法恢复它原本的玉石般的音质。

　　听见炎成的脚步声，她心里叫苦，手上停止了动作，嘴上解释道：“方才，夕颜冲撞鬼王，本君一怒之下，失手毁了这琴。你若怪，便怪本君一人吧。”

　　炎成大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视线落到琴上，想到自己几千年的默默守护和陪伴，却不敌鬼王那个初恋之人，心里便很是落寞。

　　面上仍不露声色，温声道：“不过是一把琴，我再为君上寻一把来便是，君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怕他再去涉险，龙君急忙出言制止：“不许你再离开我！”

　　她走过去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案旁，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古琴，柔声地说，“你看，这琴，本君已修复如初了。”

　　炎成大人刚才在殿外就已听出这琴音走调得很，也不说破，顺着她的话，点头道：“那就好，既然这琴无事，就让夕颜起来吧。”

　　“不行！”龙君断然拒绝：“她太骄纵了，不知天高地厚，连鬼王都敢顶撞，长此以往，怎能不惹祸上身？”

　　炎成一听，脸上露出平日那副严肃认真、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来都要怪君上平日太娇惯她，舍不得她放她出去闯荡一番，如今她就好比是井底之蛙，从未遇过歹毒心恶之徒，自然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龙君凄然地望着他：“她的命不好，只有短短的三百年，本君自然想让她活得无忧无虑些，这也有错吗？”

　　看着只有在他面前才显露出脆弱一面的龙君，炎成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劝说道：“既如此，就让她起来吧，换一种惩戒方式，让她回寝宫思过，可好？”

　　龙君摇摇头：“九龙城即将有灭顶之灾，而我们又不知那灾祸来自何方。如若是鬼王包藏祸心，本君现在以情待他，望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颜儿网开一面，若鬼王不是那灾祸，我这样待他，希望他能在颜儿落难时伸手帮她一把。我如今惩戒颜儿，就是想让鬼王知道我以他为重，让他记住我对他的情。”

　　想到夕颜命运的预言，炎成大人也觉得无可奈何。

　　对夕颜惩戒轻了，显得龙君轻看鬼王，对夕颜惩戒重了，龙君心里又心疼得厉害。

　　再是傲睨万物、英明神武的龙君，也终归不过是一心肠慈软的女子，做不到像禹城城主和九幽鬼王那样弑天逆命的铁血无情。

　　他耐心劝慰了龙君一阵，直至把她冰凉的手捂热，这才告辞。

　　出得门来，见夕颜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想起龙君对鬼王不得不虚情假意地忍辱负重，便觉心里酸涩，于是脸一沉，甩袖道：“哼！这就是你胆大妄为的下场！你给我好好跪着！”

　　炎成大人竟如此对她！

　　她对鬼王无礼，还不是怕龙君重又爱上鬼王？她这是在帮炎成大人赶走情敌好不好？

　　看着炎成大人冷酷无情衣袂翩飞的背影，夕颜委屈得放声大哭。

　　天色渐黑，掌灯时分，朝雾过来给龙君请安：“母亲，妹妹年幼不懂事，跪久了怕是对膝盖有损，母亲还是原谅她吧。”

　　龙君神色有些复杂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略施粉黛，红色的罗衣外面罩着一层轻软薄纱，漆黑的发髻上插着一只垂有红珊瑚珠串的金步摇，站在那里，纤腰楚楚，妩媚娇羞，如鲜花凝露般芬芳娇艳。

　　这正是鬼王喜欢的类型。

　　朝雾顶着龙君强大的威压叫苦不迭，她自小就在龙君面前小心谨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万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离龙君的心很是遥远。虽是龙君的亲女，两人却始终亲近不起来，反倒是夕颜，和龙君亲厚无比。

　　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才听到龙君淡淡的声音。

　　“还是朝雾懂事。你妹妹冲撞了鬼王，鬼王心里怕是不快，你若空闲，就多去讨鬼王欢心，替你妹妹说说情，请他不要记恨你妹妹才是。”

　　“是。朝雾谨遵君上吩咐。”知道龙君今晚心情不好，她不敢多打扰，很快告辞，款款退出了海珠殿。

　　到了殿外，趁人不备，悄悄地从袖中拿出一副护膝递给夕颜，示意她垫在膝下。

　　夕颜感激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朝雾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竟还这般精神，看来还是罚得不够狠。”

　　夕颜不满地蹬了她一眼，随后龇牙咧嘴作痛苦状。

　　今夜，苍穹暗沉，布满阴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夕颜的视线从天空收回，眼巴巴地看着殿门口来回穿梭、忙着撤席的侍女们，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侍女们手中提着的食盒内飘出饭菜的香气，勾得夕颜的肚子一阵咕噜噜地乱叫。龙君一个人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的饭菜，反正她也不挑剔，将就吃些残羹剩饭也可啊。

　　等啊盼啊，直到侍女提着最后一个食盒走远不见了，夕颜才明白她的晚膳没有了。

　　看来龙君真是生她气了，竟然连饭都不给她吃。

　　真是命苦啊！肚里空空如也，她忽然就没有了保持跪姿端正笔直的动力。

　　很快，两名侍女把夜明珠安放在殿门外的石灯柱上，然后，进入殿内，从里面关上殿门。紧接着，殿门外负责值守的两列侍卫也列队离开了。

　　海珠殿外只剩下了独自跪在门外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的夕颜。

　　难道龙君因她跪在外面，就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充分发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精神，让她兼职值夜，借此机会给她的侍卫亲兵们搞搞福利放个假？

　　夜深了，夕颜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早已顾不上龙公主庄重优雅的仪态了，她的跪姿软趴趴的，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上。

　　她算是知道母亲为何撤走侍卫了，原来就是防止她跪着的时候睡着。

　　今非昔比，如今龙栖宫里住进来个鬼王，她罚跪时，若是一时疏忽了，被那老鬼得了空子，潜进海珠殿可就糟了。

　　母亲撤走侍卫，这就迫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使她不能偷懒睡觉。

　　原来母亲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唉！

　　每当困得厉害时，她就试图动一动膝盖。膝盖早已跪得由最初的发麻，到后来的发硬、发痛，再到失去知觉。不动还好，一动，僵直的膝盖便钻心地疼。

　　就这样，她靠着动一动膝盖传来的痛感，来驱散困意。

　　半夜，鬼羽悄悄现身，出现在她面前。

　　她肯定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在他面前，自小到大，她都轻松自在，可以尽情地撒娇。

　　她喜欢他把她当成孩子那般娇宠的感觉，便可怜兮兮地说：“鬼羽叔叔，您怎么才来呀，我饿了。”

　　鬼羽忙蹲下来，从袖中拿出个荷叶包来，打开荷叶，露出熏制得香香的肉块来。

　　这肉香顿时让她精神起来，她接过荷叶来，放在自己膝上，一点儿也不矜持地直接用手抓了块肉，整个地塞进嘴里。

　　“我带了筷子。”

　　鬼羽从袖中掏出筷子递给她，见她腮帮撑得鼓鼓地，怕噎到她，忙又从袖中取出一瓶清水。

　　夕颜吃了一大块肉，喝了半瓶水，这才觉得肚子好受了些。她低声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再晚些，我就变成饿死鬼了。”

　　一提这事，鬼羽就气：“哼！炎成那家伙，死盯着我，故意找我下棋，我绞尽脑汁想输得快些都做不到。刚下完棋，我又急着出宫给你买肉吃，紧赶慢赶地过来，还是被你埋怨了。”

　　夕颜白了他一眼：“你个臭棋篓子！明知自己棋艺差，为何还有闲心与他下棋？”

　　鬼羽解释道：“我刚巡城归来，就被他找去下棋，根本不知道你受罚的事。还是他身边小童续茶时说漏了嘴，我才得知你惹了祸。”

　　夕颜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炎成大人，真是分不清里外拐，我打算不再帮他了。”

　　哼！谁爱做她的继父谁做，她不管了。

　　她狠狠地咬着嘴里的肉，心里骂着不知好歹的炎成大人和那个没羞没臊害她倒霉的鬼王。

　　“你帮他做什么了？”鬼羽追问道。

　　夕颜便把自己对鬼王无礼，后被龙君罚跪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鬼羽很是不能理解，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你行啊，区区三百岁的低阶小妖，连上万年的鬼王都敢怂。”

　　夕颜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龙君的女儿，有龙君，你，还有九龙城的大人们撑腰，我怕什么？”

　　被她当成可以撑腰的人，这句话取悦到了鬼羽，他的嘴角马上漾出一抹浅笑，“鬼丫头，你倒是有恃无恐。”随后，正色道：“以后别这么莽撞了。还有，龙君情感上的事情岂是你能管的？”

　　夕颜不高兴地撅着嘴说：“母亲是我的，我才不要她同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往来。”

　　“这是为何？”

　　夕颜低头不语，伸手夹了块肉放嘴里，沉默地嚼着。

　　鬼羽不由得皱了皱眉，很想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便低柔着声音，继续问道：“九龙城里男欢女爱，嫁娶自由，你凭什么去管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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