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阶红

　　回到龙栖宫后，夕颜左想右想，总觉得祁寻是个危险分子，如若他真的斗法取胜，将来同鬼王对上了，恐会殃及朝雾。这样一想，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前往龙君那里。

　　海珠殿内传来悠悠扬扬、珠落玉盘的琴音，夕颜停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龙君只有心情差时才会抚琴，每当这时在她身边倾听并负责解忧的不是炎成大人就是青云大人。此时若她贸然进去并告知祁寻一事，怕会火上浇油或是雪上加霜，使龙君更加烦躁和忧心。

　　她正苦恼地在门外徘徊时，忽听琴声住了，殿内传出一男子邪魅的低笑：“玉儿的琴艺真是让本王无语，两千年来竟未有丝毫长进，你让我这做师父的，颜面何存？”

　　听这声音，夕颜心中一惊，忙问门口的侍女：“里面都有何人？”

　　侍女恭敬答道：“回二公主的话，里面只有龙君和鬼王。”

　　夕颜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孤男孤女的，还弹奏这等靡靡之音，成何体统？

　　她虎着脸，也不等侍女通报，直接推门进了去。

　　龙君正在琴前端坐，鬼王则在一丈开外的美人榻上惬意地斜倚着，随着她的突然闯入，两人一齐向她看去。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龙君皱起眉头，呵斥道：“我儿怎可如此无礼？”

　　夕颜快速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遍，见龙君穿着轻软的缃色牡丹花纹便服，衬得脸色越发娇美明艳，鬼王紫棠色的鎏金袍子虽扎眼，但好在衣衫整齐，领口严谨，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仍是感觉气闷，因此语气不善地质问母亲：“君上，天色已晚，鬼王既仰慕朝雾公主，因何会在君上的寝殿说笑？若传出去，我神龙一族，颜面何存？”

　　龙君听了面色一红，随即怒道：“放肆！鬼王面前，岂容你妄自猜测，胡言乱语？”

　　她转身对着鬼王，一脸愧疚地道歉：“小女自幼被本君惯坏了，失礼之处，鬼王万勿见笑。”

　　鬼王安慰地回了龙君一笑，然后优雅地起身，慢慢踱到夕颜面前，背对着龙君，阴测测地看着她，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本王大度，怎会与小辈一般见识？”

　　真是个二皮脸，背对着母亲就露出狰狞的面目了！夕颜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怒目而视。

　　见她像只瞪眼龇牙、奶凶奶凶的幼兽，鬼王决定教训教训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龙崽子，便转身向龙君告辞：“时候不早，本王该回去用膳了。”

　　早就该滚了！

　　夕颜的眼风像刀子一样密集地扎在他的背上。

　　鬼王浅笑着，突然俯下身子，靠近龙君的脸，放低了声音：“玉儿，你需在琴艺上多下些功夫，才不负本王的厚望。过两日，本王再来与你切磋琴艺，看你是否有所增进。”

　　真是不要脸，竟然如此暧昧，竟敢直呼母亲的闺名，当她这个女儿是死人吗？！

　　夕颜怒火中烧，义正言辞道：“我九龙城龙君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请鬼王自重！还有，我母亲是龙君，每日公务繁重，且抚琴不过是为了打发时光罢了，没必要在琴艺上下功夫，因此鬼王也不必找时间与我母亲切磋什么琴艺了。”

　　夕颜的话让龙君颜面扫地。

　　她脸色一沉，怒道：“闭嘴！你给我出去！”

　　见鬼王不动地方，一脸奸笑地站在母亲旁边，夕颜忿忿地说：“要走也是他先走！他刚才不是向君上告辞了吗，为何还不离去？”

　　俾睨众生、傲视灵界的一代鬼王，怎容她一黄口小儿冲撞？

　　龙君怒极，一掌拍在古琴上。

　　“轰——”一阵碎屑飞舞，一道灵光乍泄，一把珍贵的上古古琴就这么断裂成了两截。

　　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动怒，夕颜忙跪了下来，心里虽害怕，腰身却挺得笔直，不肯在鬼王面前失了龙公主的气质、丢了九龙城的面子。

　　见她这副“宁死不屈”的架势，鬼王觉得好笑，火上浇油道：“哎呀呀，可惜了一把好琴，据说这琴名曰‘枯木龙吟琴’，乃是炎成大人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得来的，啧啧啧！”

　　夕颜从不知晓此琴还有这等来历，顿时心里忽悠一下，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龙君此刻后悔得很。

　　为了维护鬼王的面子，她冲动之下拍坏了古琴，此举怕是伤透了炎成的心。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认了。

　　她恨恨地看了眼夕颜：“明日，你自己去向炎成大人解释！”

　　炎成大人肯定会扒下她一层皮的，夕颜真的怕了，身上开始颤抖起来。

　　终于毁了炎成大人那把碍眼的琴，鬼王心情很是愉悦。

　　他装模作样地笑着为夕颜求情：“别吓坏了孩子，不过是一把琴而已，本王倒是珍藏了几把上古的好琴，改日拿来一把，送与龙君。”

　　“不必了，琴于我，更多的是烦恼，没有了，反而省心。”话虽这么说，龙君心里到底还是心疼那把琴，便幽怨地看了一眼夕颜。

　　鬼王打圆场道：“不愧是你养大的女儿，这小丫头倒颇有些你当年的脾气，甚得我心啊。”

　　龙君叹了口气：“小女顽劣，日后还请鬼王多多教导。”

　　“教导？唔……”鬼王看着地上的夕颜，笑得满脸花开：“既然龙君公务繁忙，本王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勉为其难地帮龙君管教一下孩子吧。不如，本王教导夕颜琴艺好了。”

　　夕颜大惊，她才不要同这只不怀好意的流氓老鬼打交道。

　　她急忙膝行过去，抱住龙君的腿，恳求道：“母亲，不要啊！”

　　龙君也不想鬼王太靠近夕颜，婉言谢绝道：“鬼王好意，本君心领了。只是这孩子顽劣不堪，又一向不通乐理，还是不劳鬼王费心了。”

　　两千年未见，龙君还是小看了鬼王的脸皮厚度。

　　自从鬼王受了情伤后，早不知道什么叫谦虚，也从不理会别人的推托之词，凡事但凭自己的喜好。“本王最擅长教导孩子了，想当初玉儿不也承蒙本王教导过吗？你我有缘无分也就罢了，如今你孩儿绕膝，享尽天伦，本王却无儿无女，好不凄凉。”

　　见他提起当年的事来，龙君脸上很是尴尬，怕夕颜起疑心，忙咳了一声。

　　鬼王故作不知何意，长长地哀叹了一声，继续说：“本王好不容易来九龙城一趟，怎么也得收个徒弟或是干女儿什么的，才不虚此行啊！再说，她不通乐理，我若教会了她，就更能彰显出本王的惊采绝艳来。玉儿，你就成全了本王的一片……”

　　见龙君花容失色，他便用拳头一下一下垂打着左侧的胸口，妖孽的俊颜上呈现一片凄楚之色：“……本王很是孤寂啊！”

　　鬼王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龙君再无法拒绝，便低头命令：“颜儿，还不拜过你的师父！”

　　夕颜这辈子最痛恨地就是学习，更何况是要拜鬼王为师？

　　她拒绝道：“不行。母亲，鬼王不是要……要……”

　　鬼王明明说要娶朝雾的，既然要娶朝雾，那就是她的姐夫，如何还能收她做徒弟或是干女儿，那样岂不是乱了伦常辈分？

　　可是，她又不清楚鬼王是否向龙君提及娶朝雾一事，万一她贸然说出口，鬼王否认此事，那岂不是证明她就是个居心叵测窥觐龙君之位的小人？

　　她嚅喏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

　　龙君耐心地教导她：“鬼王琴艺，乃是一绝，北荒灵界，无人企及。今得鬼王教导，你当感恩在心才是。快快拜谢鬼王！”

　　夕颜抓紧母亲的裙摆，想撒撒娇再恳求一番，可当她抬头望见龙君目光时，不禁一愣，那两道眼神凌厉如炬，带着逼人的威压，根本就是不容她拒绝的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只得暂时忍住怒意和不甘，松开了龙君，转过身，委屈地向鬼王叩拜：“恩师在上，请受夕颜一拜。”

　　“乖，师父疼你。”

　　鬼王把修长的手掌伸向她的同时，手心里滚出个黑色珠子来，“这是为师送你的夺魂珠，有镇鬼驭邪之用，带在身上，任何邪魔厉鬼都不敢靠近你身。”

　　夕颜暗喜，忙双手接过珠子，嘴上恭恭敬敬地道谢，心中却想着日后趁他不备时，可以用这珠子打他。

　　鬼王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阴气森森地呵呵道：“这是本王亲手炼制出的珠子，镇鬼驭邪，自然对本王无效。”

　　夕颜眼皮一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以示对他的不屑和不满。

　　鬼王马上报复，意有所指地对龙君说：“这孩子的确顽劣，龙君，‘玉不琢，不成器’，你的孩子还真是缺个像本王这样的严父啊！”

　　说完，仰天大笑了几声，一甩袖子出了大殿。

　　送走了鬼王后，龙君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夕颜，怒道：“当着鬼王的面，打本君的脸，你这是为何？”

　　夕妍眼圈一红：“母亲，炎成大人、青云大人，就算鬼羽大人，都要比鬼王好上几千几万倍，您为何要对鬼王这样？难道我们九龙城没男人了吗？”

　　“放肆！”龙君怒道，抬手打过去。

　　可是，当看到她那泪汪汪的小模样时，雷霆之怒顿时化为虚无，那手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拍下去。

　　夕颜本已做好护住头脸的准备，好半天感觉不到落下来的力道，便放下手臂，见龙君这样子，就知道她心软了，于是趁机撒娇，拽着她的裙子，娇怯怯地喊了声：“母亲。”

　　龙君想起鬼王临走时那句‘玉不琢，不成器’的话来，也觉得太骄纵她了，便从她手中拽出自己的裙摆，喝道：“本君现在不想见你，你去殿外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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