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藏谜

　　翟朗是何许人物？这得从频阳翟氏说起。

　　频阳翟氏，从周朝就是高门大户，族中多出学者之辈，声望极高。翟朗是频阳翟氏第五十七代嫡传子孙，名门之后，根正苗红。而他真正名扬四海，则是因为有人请他鉴宝，他一眼就认出了那颗原本应该在东陵却被孙殿英给盗了的寒光夜明珠，坐实了孙殿英东陵盗宝的罪证。

　　孟艺玄虽然也经手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但很讲规矩，绝不碰北方来的东西，因此虽然早就听闻翟朗其名，一直也没和翟朗有过接触。而翟朗也是，“九省提督”孟艺玄的大名他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小郎君，身形不逊色于北方汉子，而容貌清丽，说话做事极有章法，虽然没几句真话，但是敢拿日本人和美国人开涮，倒也是个英雄。

　　两人只消这一眼，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不过碍于有美国人和日本人，只得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

　　孟艺玄作揖，向翟朗行了礼：“翟相公，谬赞。在下早就听闻翟相公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长谷川翔太此时也站了起来，向翟朗鞠躬：“翟桑，好久不见。没想到詹姆斯说的阿朗居然是我的老熟人，这可不就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翟朗也微微躬身：“长谷川先生，好久不见。我还是习惯叫您常川先生。”

　　孟艺玄的眉头闪过一丝褶皱，不过他立马调整了情绪，他没想到还没等他去验证，就有人在暗示他——长谷川翔太就是他的杀父凶手，常川。这个翟朗，不简单。

　　长谷川翔太飞快地瞟了一眼孟艺玄，只见他神色正常，好像这两人真的是就不见面的朋友在普通地打着招呼，长谷川翔太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示意大家都坐下，而眼神的余光还钉在了孟艺玄身上。

　　孟艺玄早就不是那个喜形于色的大男孩儿了，他现在是名满江湖的“九省提督”，逢场作戏可是他最擅长的工作，哪怕对方是杀父凶手。

　　“既然人到齐了，孟桑不妨把行程说一下，我们好安排安排。”长谷川翔太试着把主动权从詹姆斯手中夺过来，于是率先开始对大家做了工作上的安排。

　　孟艺玄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本，里面夹着一只钢笔，他扭开笔盖，打开本子，把自己的计划铺陈开来：“出了武汉，我们水路往西南行，会路过一个叫‘丹朱’的小镇，当年我爹就是在那里找到了古城。丹朱是个水上小镇，小湖小泊星罗棋布，我们需要找个本地向导。”

　　“我看你们是想死。”一直没说话的张月鹿突然开口了，语出惊人，所有人都把诧异的眼神投向了她。

　　孟艺玄一直没弄清这个张月鹿的来历，心怀疑虑：“莫非她知道什么？还是……看出了什么？”

　　张月鹿直勾勾地盯着孟艺玄，慢慢吐字：“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找死？你们说要探险，难道找死就是探险？”

　　孟艺玄的脑海里飞快地运转，还在想着怎么回复张月鹿，他可不想这个姑娘打乱了他的安排，而长谷川翔太打断了孟艺玄的思绪，他说：“张小姐，难道这里有什么玄机？”

　　“长先生，看在您帮过我的份上，我才和您说，这里不能去。”张月鹿面色沉重，不像是在开玩笑，“这里，有鬼啊！”

　　孟艺玄尴尬地笑了两声，责问道：“我没记错的话，张小姐不是长沙人吗？怎么连湖北的事都知道？”

　　“孟先生说笑了，小女子不是长沙人，家父做生意，四处游历，只不过行至长沙犯了病驾鹤西去，这才偶遇长先生。小女子真的不是在诓人，家父曾说过自昆仑山而来有一条由西向东的龙脉，把华夏大地一分为二，整个中国照着这条线反向生长。故而南北差异十分之大，每个北方地界都有个照应的南方地界。我是知道这个丹朱镇的，它照应的正好就是河南的朱仙镇。朱仙，诛仙啊，当年宋金两国于朱仙镇交战，尸横遍野，眼看着岳帅就要胜了，高宗一天下了十二道金牌召唤岳帅回京，宋自此无力抗金。”张月鹿说得头头是道，众人皆被她给吸引住了。

　　孟艺玄惊呆了，怎么来了一个比自己还能胡诌的？这姑娘倒真像一个走江湖的，满嘴胡话说起来，一脸正经。

　　“丹朱是个小镇，来往的人不多，至今保持着古朴的模样，仔细看，就是当年朱仙镇的翻版。不过是很多地方都在水下，看不清罢了。”张月鹿继续说道，“我爹说他做生意，有几个地方不敢随便去，一个是酆都，一个是长平，再一个就是朱仙镇。我们也曾到过丹朱，不过那里太过诡异，我爹都不敢留宿，连夜就带着我离开。我爹说……”

　　美智子胆子小一点，她抓着张月鹿的胳膊问道：“你爹说什么？”

　　张月鹿巡视了一眼四周，慢吞吞地说：“我爹说宋金之战，宋兵和金兵死了都不肯放过彼此，朱仙镇闹了很久的鬼。后来是张天师下凡镇鬼，贴了一道正一符，一道穿城符，一道定身符，三道符才把朱仙镇的鬼兵压住。孟先生说得对，丹朱镇下的确有个古城，那个古城就是张天师安置鬼兵的地方。”

　　这下轮到孟艺玄惊讶了，丹朱镇有鬼兵他是知道的，但来历他不知道，父亲的《晓艺随笔》中并未记载鬼兵的来龙去脉。他的原计划是到了丹朱镇，让方家两兄弟装病，留在镇上，他带着大家去找古城，等恰当时机，他再逃出来，那些杀父凶手就和鬼兵在一起，到时候不是在恐惧中死亡，就是在鬼兵的利刃下死亡，他也算报了仇。可如今，找了这么一个神叨叨的小娘子来，他有些不安。莫非还真是个张宿下凡？

　　孟艺玄的眼睛不敢离开这个小娘子，貌美而灵动，确有仙女之姿，说是走街串巷的江湖女子，怎么也不像。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这时，翟朗轻咳了一声：“你一个姑娘，满嘴鬼神之说，太荒谬了。”翟朗也算是见多识广，偏生就是不信这些，“你这是封建旧思想，辫子都剪了多少年了，现在要说‘赛先生’。”

　　孟艺玄笑了，他听出了翟朗话里话外的讽刺，但他有他的考量，他对着翟朗说：“翟相公可知这位张小姐的来历？”

　　“哦，这我倒是真的不知，詹姆斯只告诉我有你我才来的。”翟朗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孟艺玄格外欣赏。

　　孟艺玄面色夸张，忖度着下巴，一字一句：“这姑娘叫张月鹿，和天上的张宿一个名字。这可是仙女下凡啊！”

　　翟朗端着一杯水，本来准备喝，听到这个名字楞了一下：“张宿居然是女的。”

　　“我知道我的名字奇怪，但你们也别拿什么仙女下凡来挤兑我。”张月鹿好脾气，哪怕受了翟朗的嘲笑，也丝毫不生气，“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内心所想。”

　　詹姆斯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这才刚出门，大家就产生了分歧，往下的路该怎么走，是继续还是回去，他陷入了两难。

　　长谷川翔太也在做着盘算，他原先只当张月鹿是孟艺玄要的路引，到时候献祭给鬼神后就行了，没想到这个中国姑娘还通晓这些，看上去十分不简单。而孟艺玄，他是否知道自己和孟晓艺的过节，如果知道了，那自己这趟如此凶险，定是孟艺玄安排好的，让他有去无回；若是不知道，那这丹朱镇的水下真的有古城，有国宝九鼎？帝国的军队在中国势如破竹，虽然看上去马上就要取得胜利，但远超过了三月亡汉的时间，对国力而言，负担颇重。他现在急需找到詹姆斯说的那样九鼎，日本需要从正源得到认可，来控制偌大的华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到底去，还是不去，要不要搏一搏，大家都在做思想上的煎熬。

　　孟艺玄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试图去找到突破口，詹姆斯和长谷川只要一个人松口了，大家就都会按照他原定的计划来，张月鹿这个小小女子不足为虞。

　　当孟艺玄的眼神扫过张月鹿时，她的眼神应了上来，突然，他似乎听到张月鹿的声音：“为什么一定要去？”

　　张月鹿的眼神坚毅又确定，这让他惊讶不已。不知为何，一阵心虚爬上心头，他原先想着对不起这个小姑娘，到时候要赔上她的性命。想到这里，他甚至不敢再对上她的眼神，他转过头，望向墙壁。

　　“为什么一定要去？”他又听到了张月鹿的声音，他再次看向张月鹿，最后他确定，的确是张月鹿在给他传音。

　　“为什么一定要去？”张月鹿的声音里充斥着一种卑微的祈求。而他，不敢回应。摸不清她的路数，他只能更加谨慎。

　　张月鹿不再问他，她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如果非要去，我们得连夜兼程赶路了。过两天初一，又是枯水期，是找古城最好的时机。水一旦涨起来了，下水就太危险了。”张月鹿对着长谷川翔太说起了心中担忧，“如果我带您下去了，您和您的武士一定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多少人进，多少人出。如果有人死在那儿了，其他的人这一生都会恶鬼缠身。”

　　事情有了眉目，长谷川松了一口气，他满口应承了下来：“当然，我一定保证诸位的安全。纯一和古太郎是最好的武士，一定能护送大家安全归来。”

　　“心底挺善良，看来还真是个仙女。”翟朗小声嘀咕，他其实听过詹姆斯的介绍，知道这位张月鹿小姐是长谷川准备好的路引，要说不能出来，她可是第一个不能出来的，居然还想着别人。

　　孟艺玄也纳闷，要说这张月鹿一开口也是个道上的，那她知不知道“路引”一说，如果知道，她怎么还敢跟长谷川这般说辞？

　　这一路上，一定很有趣，孟艺玄倒是迫不及待了。

　　他突然觉得计划可以稍微改变一下：“哼，张月鹿，还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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