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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蓝澈吃罢了饭便再抵御不住一阵阵困顿，蓝曦臣着他上床去睡，却见他直直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蓝曦臣看他的眼睫缓缓一扇一扇，像要睡着又像不肯睡去，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桌上的灯。
从他上次跑了被自己找到后，两人往往同榻而眠，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喝醉了昏沉沉睡去，蓝曦臣发现他睡觉多了一些奇怪的小习惯，比如不论刮风下雨都一定开着窗，比如喜欢掌着灯睡，比如比起睡里间更喜欢躺在更开阔的外间。
这些奇怪的小习性从前的阿澈是没有的，从前的阿瑶……也是没有的。
蓝曦臣虽不明所以却也不得不依了他，免得他整夜大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好。
蓝曦臣让开了桌前的位置，蓝澈得以盯着那盏微亮的灯，于是安心地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蓝澈很早就被吵醒了，两人正好赶上了当地不知是庙会还是什么个节日，大街上人山人海的颇为热闹，偏巧两人所住的客栈房间临街。
蓝澈赶不及梳洗一番就悄悄从敞开的窗口朝楼下看去，颇为兴奋。
他对蓝曦臣道：“师父，一会儿咱也下去逛逛吧？”
蓝曦臣点了点头。
待到他穿戴完毕，蓝曦臣看着他却颇有些怔忪，他又重新换回了姑苏蓝氏服制。
蓝与慕系着抹额笑着解释：“先前那套便服脏啦。”
蓝曦臣：“嗯。”
蓝曦臣压着他吃罢了早饭便被他拉着匆匆忙忙出了门。
琳琅满目的货摊，熙熙攘攘的行人，蓝澈现下毕竟还有些年少，便止不住地兴高采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其实他还是蛮喜欢热闹的。尤其喜欢，这样带着点儿市井烟火气的场景，渴望被人所认同，渴望被人所包围，渴望被这个尘世温柔以待的感觉。
他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在卖拨浪鼓小布偶的货摊便驻足，捡起一个装着驱邪除祟药粉的小老虎，翻来覆去看。
蓝曦臣在他身后道：“你想买这个？”
蓝与慕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过看他做的精巧……哎，师父，你说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些药材啊？”他闻了闻道：“我感觉……嗯，有桂枝和佩兰的味道……”
蓝曦臣不必凑近闻便点了点头道：“还有丁香，雄黄，菖蒲和白芷……之类。”
货郎都瞪大了眼睛道：“二位公子鼻子可真够灵的……莫不是颇通医术吧？怎么样？要不要买一个？”
蓝与慕笑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买小孩子的玩意儿做什么？”
货郎道：“谁说我只有小孩子的玩意儿了？”说着从另一边摘下几个香囊道：“这香囊里面的药粉是一样的……怎么样？二位公子买两个呗？戴身上可以除祟辟邪，又可以防病祛灾……还能防五毒蚊虫，闻着也提神醒脑……你看这做工也精巧，针脚压得多密，绣花纹样多好看？两位公子生得这般俊俏，佩上我这香囊绝对是锦上添花，把薪助火，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噗哈哈哈哈哈……”蓝澈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脸对蓝曦臣道：“师父，咱们买两个吧……不然老板都能背个成语大全出来了。”
蓝曦臣见他笑得两眼弯弯，眼中再没了那一贯的苦涩和自嘲，而是真真正正地透露着喜悦，不由地也跟着微微提了提嘴角，柔声道：“好。”
他觉得自己，渐渐开始能分辨出他脸上的笑容，何时出于真心何时出于假意了。
付过了钱，两人一人一个接过老板热情递过来的香囊，转身而去。
蓝澈不由地低头把玩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香囊，结果一看之下，他愣住了，刚刚在那老板手里的时候没有细看，这下仔细一看，那香囊上绣花的式样居然是——并蒂莲的？！！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转而回头看了一眼，那货摊上挂着的香囊明明还有别的式样的……而且刚刚见老板递给蓝曦臣的也是一样……于是他转头又去看蓝曦臣，但见他若无其事挂在了腰间。蓝澈有些为难，估计他没有细看，他忽然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一声了。
蓝曦臣好似还不明所以，道：“走吧？”
蓝与慕默默将手中的香囊紧紧握住了，踟蹰了半晌，还是没开口，笑道：“好。”
真不知道那老板是真没注意还是故意开了个玩笑……
抑或是……上天给的暗示……
他这样想着，忽而狠狠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番：孟瑶啊孟瑶……事到如今居然还会作这种梦？你还当真是个痴心妄想学不会疼的傻子。
蓝曦臣见他将香囊默默收下，手不由自主覆在自己腰间那个香囊上，唇角微弯的弧度更高了些，心底居然透出一丝甜——他，并非没有发现。
花开并蒂，一世相守。
当真是个好寓意呢。
蓝与慕发现随后他师父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一贯温和的笑意再次出现在他唇畔，再没了这几日反常的仇大苦深……或者说从他恢复了前世记忆以来，再看他师父都是怎么看怎么反常……不过想来也是，从他小的时候蓝曦臣那般溺爱着他本就与他从前的性子不符，只不过自己原来并不知道他从前合该是什么样子的，如此……现下再看他，反常着反常着，也就正常了。
蓝与慕知道……他终归是没能过得了心中那个坎——亲手手刃了义结金兰的兄弟便就罢了，自己偏生死后非还要拉着他共情，控诉了一番他的忘恩负义……一下子把这个贯来最重情义又自视问心无愧的皎皎君子给刺激过头了吧？
蓝与慕带了点儿同情和愧疚看了眼蓝曦臣兴致勃勃在各个摊位边驻足的身影，然后他看到蓝曦臣身边路过的不少人都会不着痕迹地偷看他一眼，无不带着几分惊艳和赞叹。
他那副无双的容颜和出尘的气度，倒是和这市井之气格格不入。
蓝与慕莫名就忆及，自己还是孟瑶之时第一次见他，也是这一群惊叹的市井小民中的一个。一晃竟然过去了几十年……而如今，他恍然间觉得一切皆未曾变过：自己依然还是那群对其惊为天人的冥冥众生之一，他，一样是高悬而不可攀的皓月。
恍若一转身……便可彼此相忘于江湖。
再不复相见。
他最终在一个做糖画的老人家前面停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人家画糖画。
蓝与慕走了过去，但见老人家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蓝与慕笑道：“师父，你想买么？”
他本说的戏谑，结果蓝曦臣点点头：“嗯。”
等到他和蓝曦臣一人手持一只麒麟糖画走在人群中的时候，他依然有这一切都是在作梦的不真实感，尤其是他扭头还能看见蓝曦臣一本正经地执着糖画下的小木棒，竟带着几分稚气的兴奋，优雅地微微张口，小心地咬了一小块。
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个年轻姑娘看着他却是羞红了脸，甚至走过之后还会回头来再次注视着他的背影，彼此窃窃私语着什么，嬉闹着互相轻轻推搡了一下，脸红得更甚。
而蓝曦臣似乎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扭头看了他一眼，评论道：“嗯，这个好吃。”
蓝与慕一笑，想起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稍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从前云深不知处被温家烧了，自己收留了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如同偶尔下凡的仙人，带着对凡尘的几分好奇，觉得好似什么都新鲜。
蓝曦臣看着他，好像审视着他为什么不吃一样，蓝与慕不得不装出十五六岁小孩该有的活力，也重重咬了一口道：“真的很甜呐，师父。”
蓝曦臣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蓝与慕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出门还有间或跟蓝曦臣撒娇求他恩准他吃零食过，长大之后便渐渐再没撒过这个娇。
等等……泽芜君，合着您这是怕我放不开故意哄着我可以肆意地吃零食么？
蓝与慕突然醒悟了过来，最终也只是一笑。
蓝曦臣不知道的是，现下的蓝与慕并不喜欢吃糖。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上次他这般带着心酸，大口“叽里咕噜”嚼完嘴里的糖还是……薛洋死的那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该是时候……去探望一下老朋友了。
两人逛了一天，夜幕将垂的时候见前面的广场的空地方有人在放孔明灯，蓝与慕驻足，静静看着渐渐飘了满天的暖黄灯光，将整个镇子映照得犹如仙境。
蓝曦臣见他神情带着几分渴望和艳羡，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突然愣住了。他忆起当初共情之时，他第一次去兰陵认亲被从金麟台踢下来那夜，也曾这般极度艳羡地看着恍若仙境的金麟台为金子轩生日放的祈福灯。
蓝曦臣心中一痛，忽而拉住他道：“我们也去买一个。”
蓝与慕笑道：“师父……你竟然信这个？！”却也任由着他拉着他去买了，蓝曦臣执笔，在其上写完心愿，点燃蜡烛，看着那灯慢慢飘上天空。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它飘远，一时间谁也没有讲话。好久之后，蓝与慕才问道：“师父……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本也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结果蓝曦臣居然看着他的双眼，认认真真郑重异常地说：“我想要……阿澈这一生都幸福顺遂，平安喜乐。”
蓝与慕微微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眼中似翻滚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许久之后，他半垂眼睑，眼睫震颤不止，最终却是化作了唇畔的一丝苦笑，道：“师父……真傻。说出来……就不灵了。”
蓝曦臣忽而紧紧捂住他的双肩，竟捏得他肩胛骨生疼，急道：“不会的！一定会灵验……因为……我会一直守着你。”
蓝与慕怔怔地看着他，好久好久。两人彼此对视，蓝与慕只觉得蓝曦臣眼中一汪深情快要将他溺毙，让他意识到危险，急切地想要逃跑。他垂了眼睑，再抬眼看他时，又带上了那刀枪不入的微笑，道：“师父……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蓝曦臣怔了怔，似带了些自嘲和失落地苦笑了一下，最终默默松开了他的肩，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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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泽芜君，你媳妇儿暂时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你了，你还要再加油努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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