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哎。”甄禾叫住正要离开的易川，也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稍微柔和了点，“我这儿还有盘小龙虾吃不完，你要不要来点？”
　　易川看着她笑眼弯弯，嘴两边还挂着辣椒酱，没好气地回道：“不了，自己留着吧。”

　　“真挺好吃的，不吃后悔···”
　　“晚饭要吃得清淡健康，摄入过多会加重肾脏负担。”易川淡淡说道，瞥了眼她小臂上的嘟嘟肉，“你的体脂率应该超过百分之三十了吧？”

　　甄禾刚摆起来的亲切笑容瞬间坍塌，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街道：“滚。”

　　等到易川终于贱兮兮地“滚”回车上之后，甄禾恶狠狠地咀嚼着龙虾肉，对着他背影发着牢骚：“什么玩意儿啊，好心当作驴肝肺······”

　　李青坐在她身边，和蔼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八卦，下巴示意了下易川离去的车身：“哎——那小伙子谁啊，长得还挺精神的，我瞅着不错。”
　　甄禾：“不太清楚，科大的老师吧。”

　　李青浑浊的眼睛一亮，连连拍桌：“老师不错，老师好啊，还是科大的老师···你想想，工作稳定薪资高，也不用怎么加班，福利还多，挺好···挺好的我看···”

　　甄禾侧头看着他，食不知味地吃着串串，心里头一下子明白了李青心思。
　　她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老年对小辈的未来大事，果真是雨露均沾式关心，逮着谁都不放过。

　　“叔···您别寒碜我了。”甄禾翘着二郎腿，眉毛一挑，“本人年轻貌美身后一大堆人追，何苦现在就吊死在一棵树上？”
　　李青无语地看着她，嫌弃似的一咧嘴：“拉倒吧，就那几个花里胡哨的小子，就是追着你玩玩，一看就不正经！”

　　甄禾没了话，挠挠鼻尖，又不甘心地说道：“您看我刚才跟那男的，眼神交流中有那么一丢丢暧昧的小电流吗？”

　　“哎呀，您不懂，现在世道变啦！不是七八十年代往家里头送几颗棒棒糖就能完事儿的。咱们年轻人谈恋爱，讲究的无非是眼缘，看着觉得顺眼，后续才有发展的希望；我每次瞧见那男人就不得劲儿，两人一见面只有干瞪眼的份，闹了鬼才会跟他在一起，别老是替我想这些，我心里头有数得很。”

　　她说完一大串话，便低头专注地剥壳，两根手指轻轻一掐，鲜白软糯的龙虾肉就尽数展出来，她有滋有味地放在嘴里，又含糊道：“别说他是科大老师了···”

　　“他哪怕是···嗯···哪怕他是迪拜皇室不小心落在中国领土的一颗沧海遗珠，硬币当床，纸币烧饭，我跟他也没可能。”

　　李青年纪大了，跟不上甄禾如此跳跃的思维，有点迷茫地愣了会儿，觉得这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话，就没好气地往她后脑勺来了掌：“吃死你算了！”

　　甄禾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叔，再给我来点串儿，我给宋凝带去，她还在店里忙活呢。”

　　※※※

　　“皇室遗珠”易川此时正专注地开着车。
　　他家其实在市区，但是离科大远，为了每天上班方便，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

　　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品质也算是超出同龄人一大截。房子处于商业圈附近，周围绿化做得好，小区高档又安静。
　　他当初绕了大半圈，挑挑拣拣，从居住环境到楼盘位置，从人口素质到房租金额，进行了一番周密细致的对比，最后才将地点定在这里。

　　环境确实清幽，带着点高大上的奢侈——可以说是非常适合养老的了。
　　易川从停车场出来之时，还看见楼下花坛旁边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老人，排着队型在那边打太极，他默默地后退几步，绕路离开，免得打扰到几位大爷的兴致。

　　在楼道等电梯的空档，易川跟往常一样拿出手机，随便看了两眼新闻，现在的首页新闻一条条都往猎奇方向走，动不动就是“震惊了”打头，后面跟上俗气的娱乐圈新闻。

　　他看了两眼，就无语地点了叉。
　　毕竟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太久，突然被浪花搁浅上了岸，还是不太适应大陆的花花世界，地上的各种桃色新闻——他连人名都不知道几个。

　　走到自己房门之外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径直往旁边走了几步，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过了大概半分钟，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开了房门，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拉开条门缝，见着易川后松了口气，笑道：“小川啊，下班啦？”

　　易川弯起嘴角，眼尾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他柔声道：“是啊，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独自一人住在这高档楼盘里，自己儿子平时工作忙，又不舍得把老人扔在养老院，便给她找了个好住处，每个星期会抽出时间过来看她。
　　可是不管怎么说，老人家一个人闷在家里总是孤独的，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没事只能看看电视，偶尔给孩子打两通电话，换来的永远是“在忙”或者“没空”，有时做了一桌好菜，最后也只有儿子加班的消息。

　　前阵子缝补衣服，还不小心用剪刀在手上划了道口子，就为了节省那么仨瓜俩枣，死活不肯去医院看病，谁都拿她没办法。

　　年轻人成天拼死拼活赚钱养家，只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父母却往往跟他们背道而驰，扣扣索索不肯浪费一点米粒。

　　“给您带了点药。”易川将之前在药店买的东西递过去，嘱咐道，“先敷上，每天要换药贴——里头还有口服的，您若是看不懂上头的说明，来问我就行。”
　　老太太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嗨，小川，你说你这孩子真是···”

　　易川：“总归得把伤养好，是吧？”

　　老人叹了口气，只好把东西收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颤颤巍巍地跑到厨房鼓捣了一阵，捧着俩自己刚刚包的粽子，慢慢递给他：“我看你每天从早忙到晚，上了一天班估计挺累的，你先拿去吃，要是嫌不够再来我这拿，来···拿着。”

　　她那长满了老年斑的双手拽着易川的衬衫袖口，他只能笑着收下：“行，那我先回去了，您注意身体。”

　　※※※

　　易川前脚刚迈进家里头，手机就响了下，来电显示是他高中同学孔文轩。

　　“刚回到家，怎么了？”他换上拖鞋，将手里头的两个粽子放在桌上，而后拿着笔记本电脑径直去了书房。

　　家里头非常干净整洁，北欧的装修式特点，家里头大多以浅色调为主，沙发上头有个柜子，上头放了些多肉植物，都是用细口小玻璃瓶装着。
　　每个房间角落都收拾得利落，几乎看不到什么乱放的衣服或是生活用品。唯一一处显得稍微有点冗杂的，就数书柜上摆放的密密麻麻的自考书目，然而仔细看，那也是经过了一番分门别类。

　　电话那头有点吵闹，像是人群涌动的声音，孔文轩可能还在大街上浪：“川哥，这周末我们去市中心吃火锅吧。”

　　易川打开电脑，学生的成绩报告单瞬间弹了出来，分数堪称惨不忍睹，他眼中是浓郁的嫌弃，说话声音都沉了几分：“吃什么火锅？重盐重油，吃完还得缓半个月，我不想往肚子里头灌垃圾。”

　　孔文轩：“哎，我说你这人真是够爱惜狗命的···知道你不喜欢吃辣，店里有清汤大白菜！哪怕不吃东西咱俩也得聚聚吧？你周末不是没课吗？”

　　易川翻看着学生成绩，想到一会儿还得审几份报告，就敷衍道：“随便，你就看着办吧。”

　　“啧，都几年了，你口味还是那么刁钻，我告诉你啊川川，男人嘛，糙点好。你说你本来就一副俊俏小白脸，成天到晚还挑挑拣拣吃着没味道的猪食，精致得跟个小公主似的，你是不是刚从皇室逃出来的···”

　　几乎是一瞬间，易川无情地将电话挂断，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眼前的工作，房间里头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做事向来都是这样，有条不紊，循序渐进，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
　　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大概。

　　※※※

　　晚上九点半，易川将手头的事都忙完，他走出书房，准备洗完澡就睡下——超过十点半合眼，那就等同于慢性自杀，他向来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走到客厅之时，忽然瞧见先前放在桌上的两个粽子。

　　他指尖动了动，胸口处仿若飘过无数弹幕，字字珠玑戳心窝。
　　“睡前吃东西，加重胃部负担。”
　　“糯米粘滞，不易消化。”
　　“大量糖分跟脂肪，血糖···胰岛素···”

　　换做平时，易川碰都不会碰这些东西，更何况是在晚上。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许久之后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从厨房消毒柜中取出一双筷子，指尖灵巧地将粽子皮解开，挖了一小块，细细地咀嚼着，吃得非常缓慢、认真。

　　应该是邻居老太太晚上刚包完的粽子，到现在都有点热乎。她年纪大了，手不太利索，粽子绑得歪歪扭扭，有几粒糯米还掉在了外头，表皮有点黏糊糊的。

　　估计今天她儿子工作忙又没能回家，也不知道多做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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