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黑帽子跟大眼睛朝甄禾投去一道“一言难尽”的目光。
　　“叫易川。”黑帽子拿着叉子挖了块芒果千层蛋糕，一口放进嘴里，含糊道，“上个月刚来科大的，咱们英俊潇洒的数学老师···除了有点不太好相处。”

　　“岂止是不太好相处，简直是死神派来折磨我们的，禾姐——哎，这事儿说出来我都觉得惨无人道。你信么，就今天的高数考试，他在课堂讲了二十分钟，句句不带重，骂人还不带脏字儿，真的···丧心病狂。”

　　可能是说到了痛点，大眼睛从袋子里拿出一根吸管，狠狠地往奶茶上头戳下去，动作麻利干净，甄禾下意识退了步，干笑道：“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师嘛，肯定得严厉点，都是为了学生好。”

　　大眼睛一手搭在椅背上，下巴一扬，一双灵动的眼睛眯成了危险的缝：“那是你没跟他接触过，怎么···下次要不要过来蹭个课？”

　　甄禾：“不了兄弟，我吃不消这种理工科，看见数学就头疼。”
　　“以前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写写画画，几个圆形三角形堆成一团，浑身上下就泛恶心，我就是想不明白，一道大题目能整出十几二十道步骤来，这不是纯粹折磨人吗？”

　　甄禾说到这里，叹惋地摇摇头。
　　从读书那会儿开始，她对于数学就产生了巨大的阴影。从一开始的加减乘除到最后阶段的解析几何压轴题，她都是无一例外的属于班级吊车尾，成绩稳定地可怕。

　　小时候被无数狗血小说还有偶像剧荼毒颇深，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感性理念，一碰到要考逻辑思维能力的数学题，她那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脑细胞就缩在角落不出来，一个个叫嚣着要罢工。

　　后来上了高中，班主任为治治她，干脆给她安了个学霸同桌，是个脑子非常聪明的男同胞，一副眼镜跟啤酒瓶盖似的，甄禾每次会偷瞄几眼，他在做作业的时候，脸几乎都贴到了作业本上，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她曾经把一根沾了番茄酱的薯条放到人家嘴边，学霸都没察觉。

　　甄禾暗自认定：这世道，成绩好的人跟吊车尾的学渣根本不是一路人，彼此的世界或许会交错，但永远不会重合。
　　还是离那些脑子好的变态们远些吧。

　　※※※

　　五点过后，就到了科大学生们丰富的夜生活时间，躲在寝室不出来的猫头鹰们这时也出了狗窝探探风，校园里头还挺热闹。
　　当然，同时也是养生达人易川的下班时间。

　　明明都是没差多少岁数的年轻人，他可能已经进入了养老模式，总是嫌弃周围环境太闹腾，天天捂着鼻子斜着眼睛看那些学生们花枝招展地在街上扑腾，恨不得赶紧将这帮花孔雀们分门别类捆起来，然后点火，上天。
　　世界就清净了。

　　可惜绑人犯法。

　　易川将外套穿上，理了理衬衫衣领，提着电脑还有保温杯就往停车场走去。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陈叶茂搂着他女朋友往楼上走。
　　他稍稍侧身，唯恐惊扰这对干柴烈火。

　　“哎——易老师好，下班了？”先是陈叶茂怀里头的女生看见了他，朝他粲然一笑。

　　陈叶茂反应过来，也象征性地给他低头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自个儿老师，小辫子还被人揪在手里头，就算课堂上闹了不愉快，私底下还是要讲礼节的。

　　易川没什么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小到肉眼难以察觉。

　　“这么着急，忙着跟女孩儿约会呐？”女生笑着看他，调侃了一句。
　　易川侧过头看了她一会儿，语气平淡：“你是外系的吧？”

　　女生的表情稍显惊讶，可能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自己，笑道：“川爷记性不错啊，我确实是外系的，在隔壁学艺术。”

　　“行，那以后就别来蹭课了。”易川说，“学那么差，我教得也累。”

　　听到如此直白的嫌弃，女生尴尬地笑了笑：“这话说的，高数多难啊。”

　　易川施舍给她一个目光，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
　　等他走后，陈叶茂的表情明显有点不满，瞪了女生一眼。

　　“你是不是见到个稍微帅点的就要撩？”
　　“谁撩···”
　　“吃瘪了吧？你肯定泡不到他的。”
　　“什么泡不泡的，你至于把话说这么难听吗？”
　　“你要成天拈花惹草咱俩分了算了。”
　　“妈的，分就分，真以为我···”

　　※※※

　　甄禾提着奶茶袋子跟蛋糕，绕了约莫两条街，然后在一处烧烤摊前停下。
　　她将东西放在外头的桌子上，扯着嗓子喊：“李叔···我来蹭饭了。”

　　听闻她这大喊，李青从里头颤颤巍巍走出来，他腰上还系着个围裙，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烟熏火燎，脸上有点狼狈，他见着甄禾笑了笑：“你说你还带什么东西，赶紧进来吧，我给你炒菜去···”

　　甄禾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进门：“一天到晚来您这蹭饭吃，不带点东西多不好意思。”
　　“吃点什么？”李青走到后厨开始忙活起来，“给你炒几个家常菜吧，我今天刚从菜市场买了批东西。”

　　屋子里头的装潢不是太精致，就几张小桌子，上头放了几瓶醋跟酱油，还有一罐精心调制的辣酱，里头的蒜瓣跟油泼辣子混合在了一起，打开盖子就可以闻到一阵扑鼻的香辣。墙上安了小风扇，上头耷拉着两根线，一拉就可以运作。

　　虽然扇出来的是热风，不过聊胜于无。

　　她打着哈欠，边伸了个懒腰：“别别别，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想吃串串跟麻小，您要是不嫌烦，给我来瓶白干吧。”
　　李青探出个脑袋：“成天到晚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多久没吃米饭了？注意注意自己身子！”

　　甄禾笑了声：“叔，您这可就是在砸自己招牌了啊。”
　　李青被她这番油腔滑调的话语弄得无可奈何，叹着气给她做饭，一边嘟囔了几句。

　　甄禾在科大门口开了店后，她就认识了李青，他有个八岁的孙子，之前有点事情就劳烦她照顾，这么一来二回，两人熟络了很多。老人家为人热情，时不时让她来店里吃饭，本来甄禾还有点拘谨，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为了不太占人便宜，她每次过来也要带上点东西，算是礼尚往来。

　　“对了，那小豆包呢？还没放学？”甄禾把玩着桌子上的辣酱，回头问道。
　　李青：“在里屋做作业呢，刚接回来。”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豆包才刚上小学二年级，如太阳初升般的年纪，还是学业为重，不打扰他学习了。

　　“来了来了，腾个地方···”李青拿着一盆小龙虾小步走过来，放在她面前，“你慢点吃，烫，我再给你拿副一次性手套。”

　　香辣浓厚的味道一扑上来，混着腾腾的热气，她一下子就闷出了不少汗，干脆把东西放到外头的桌上。
　　她慵懒地靠着门栏，翘着个二郎腿，享受着晚风轻荡。

　　五六点的时刻，太阳没来得及落山，金黄的夕阳带着火红的热情，大片大片得映在云端，跟无数发光发亮的彩云串在一起，形成了火烧云。就像这热闹的天空一样，校门口也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有说有笑的学生们，还有刚下班赶着回家的白领们，彼此擦肩而过。

　　甄禾深呼吸一口气：哎，生活，如此惬意。

　　※※※

　　易川从隔壁药房走出来之时，就闻到了一阵烧烤香味，他皱着眉头侧头看了眼，就瞅见不远处的摊位门口，一张桌子上头摆满了小龙虾跟各种串串，边上还有半瓶白干。

　　甄禾坐姿不甚美观，可以说是非常影响市容，拉低了城市平均水平：一只腿翘着，两只手扒拉着龙虾壳，连嘴角都沾了点辣酱，看上去油腻腻的。

　　眼前这惨无人寰的吃相让他背后一紧，看着那乱七八糟的食物，他觉得肝脏隐隐发疼。

　　可能是察觉到了背后刺来的一道目光，甄禾下意识往后头看了眼。
　　易川一身不沾尘灰，跟个神仙似的站在那儿，她咽了咽口水。

　　说实话，她虽然脸皮厚，但不是没有，被个男人瞧见这番狼狈样还是有点尴尬的，更何况两人的形象对比堪称惨烈：一个正经兮兮模样无可挑剔，一个不修边幅吃相无比难看。

　　甄禾不自然地咳嗽了声，客套地来了句：“这么早下班了？”
　　易川感觉甄禾说话都是一股小龙虾味儿，下意识别开脸，没吭声，同时用眼神表达了他的终极鄙视。

　　刚吃完辣的，火容易被勾起来，甄禾心想：不识相，我好歹拉下脸皮跟你说话，结果还爱答不理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

　　她睥睨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看见他提了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些伤痛膏药，不知道顶什么用。
　　甄禾冷笑一声：“呦，走在大街被人揍了？”

　　易川高冷地俯视着她，来了句跟神仙形象不甚相符的俗话：“关你屁事。”

　　说完话，他迈开腿就要离开，不想跟这个邋里邋遢的人有任何牵扯，结果没走几步，李青就从店里走了出来。

　　他方才就见着两人说话，这会儿惊讶地看着易川，低头问甄禾：“嗯···这位是？”
　　甄禾跟小龙虾较劲，想都没想敷衍地来了句：“就一朋友。”

　　被迫沦为某人“朋友”的易川非常不满地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什么，李青却热情地冲他打了打招呼：“原来是小禾朋友啊，还是头回见···”
　　他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或许是刚切完菜，手心的千道沟壑之中，嵌进了不少泥沙，看上去微微发黑。

　　李青可能没意识到，冲他一抬手，笑得十分亲切。易川脚步顿了顿，心领神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老人家的手，礼貌地点点头：“您好。”

　　甄禾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忽而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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