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风华录

　　一个满心仇恨的人，必然良知也被泯灭。

　　王端琴越想越害怕，她偷偷的拉开与傅如匪的距离，她想趁着傅如匪一个不注意就逃跑。或许她今天冒险来找他不是一个好决定，要让江氏改变主意，她可以想别的方法。

　　王端琴已经提起了裙摆，她的脚紧张的掂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傅如匪。瞧准一个机会，她迈开脚步……

　　“慢着——”声音有些低沉，全然不似刚才那副狂叫。

　　“啊？”王端琴被当场拿住，有些心虚。毕竟是她先找上门的，如今也不好临阵脱逃。

　　“你既然这么有把握，何不先与我讲讲你的计划。”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可是王家人！”

　　“你主动找上门来，必然也是自己能力有限。你会找我合作，必然是我有什么优势。你已然想得这么清楚了，难道要放弃？”

　　激将法是个好东西，活学活用不说，还能百试不爽。

　　“我……”王端琴虽然后怕，但她能主动找上门来也说明了她的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傅如匪与王端琴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默契。

　　“我当然不会放弃！”

　　此言一出，同盟已定。

　　“说说你的计划吧。”

　　“你应该知道王家大小姐王端月，她是我的嫡姐。王家上下最受宠爱的便是她，可她偏偏钟情于你。你若是能让她非你不嫁，你还担心搞不垮王家吗？”

　　王端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若是傅如匪考究一下她这番话，里面的逻辑漏洞并不难找。

　　王家大小姐固然受宠，但王家能否兴旺下去看的还是王老爷和他两个儿子。王端月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从她入手固然容易，但要想伤害王家根基并非易事。

　　傅如匪是聪明人，这些事情他当然想的明白。但想不想得明白是一回事，告不告诉王端琴又是另一回事了。

　　“据我所知，王小姐与嫡姐的关系还算不错。你背后这么算计她，不怕有报应吗？”

　　傅如匪半开玩笑的说，王端琴却感到丝丝凉意，那种被人看穿之后的心虚感。

　　“傅公子说笑了，姐姐她钟情于你，我这么做也算成人之美。至于算不算计，还得看傅公子怎么做了。”王端琴故作镇定。

　　“王小姐既然诚心诚意，如匪自然倾囊相助。”傅如匪这话一出，便是明确的答应王端琴了。

　　王端琴原本还在担心，此刻听到了确切地回答，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傅如匪看在眼里，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已是嗤笑。王端琴自以为算盘打得好，最后只怕把自己算计进去了也不知道。

　　联盟已经达成，傅如匪第二日便到了长街，继续卖他的扇子。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优势太明显。尽管傅如匪眼神阴翳，但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袍，墨发轻挽，鼻尖挺傲，薄唇如削。眉眼处因为心机更增添了些神采，较之前几日，更为风流儒雅，惹人驻足。

　　没过多少时间，他的扇子卖了不少，较之从前，今天的生意是顶好的了。

　　但傅如匪神色如常，他要等的人没有来！

　　王端琴告诉他，王端月倾慕于他，经常来长街看他。故而，他只需要时不时出现在长街，再来个偶遇，一来二去，王端月必然放不下他。

　　长此以往，江氏要把王端琴嫁给傅家的心思只能作罢，而王端月不管最后嫁不嫁给傅如匪，她都将付出代价，或是名声，或是亲情。

　　至于王家，必然也会受到王端月的拖累，名声受损本是小事，但傅如匪将会凭借着此次舆论，大肆渲染，甚至将当年的事情也告诉众人。

　　到时候，整个南城的议论与怀疑，比他手上再多的证据都有效。

　　王家之流，又能撑过几载？

　　傅如匪报仇心切，他将他的报仇计划看成了一个静态的画面，他自己不断拿着笔增减改删，却忘了王家当年的做派，又怎么会任由他乱涂乱画呢？

　　他要王端月倾心容易，要让王家覆灭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与王端琴的合作如此脆弱，只怕也经不起王家随意的打压。

　　当年傅家势大尚且不敌，如今这副破落户的样子，也只能蜷缩在这短巷偷生了。

　　傅如匪如今当局者迷，报仇之路凶险崎岖，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能知难而上。傅如匪虽说只是个秀才，但也饱读圣贤书，个中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长街的苦等没有白费，王端月思念成疾，她拿着上次买的折扇再次来到了长街。

　　她的目光从一开始就盯住了那个坐在风筝店门口的少年。

　　她几次三番的来长街，每次都没有看到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如今傅如匪就那样安静的坐着，还是那么俊秀，王端月望的痴了，眼眶里闪闪烁烁的，泛着些晶莹剔透的液体。

　　傅如匪看见了王府的马车，他调整了一下心绪，等着王端月的到来。

　　不知是太久未见，还是少女怀羞，往常王端月在王府中都不避讳自己的心思，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但她也知道，来长街的机会少，见到傅如匪的机会更少。只有自己抓住机会，才能有更多与傅如匪见面的时间。

　　王端月低着头，少女特有的稀疏刘海被微风吹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神带着聚焦的涣散，想要仔细的看着傅如匪，却又不敢，忽闪忽闪的，流露出少女的娇羞。

　　傅如匪看的也有些痴了。王端月是个美人，平日若是不仔细倒也不觉，但只要看到她了，目光便很难移开。

　　抛开身份仇恨不谈，或许这两人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把折扇不错，帮我拿着吧。”王端月本想寒暄一番，但一想，自己也只是在这里买了把扇子罢了，似乎也没什么熟络的资本。

　　旁边丫鬟伶俐的上前，接过扇子，拿了一锭银子放到王端月的手上。

　　又是一锭五两的银子，王端月刚想把它递过去，不料傅如匪开声跟她交谈。

　　“小姐上次给的银子还不够多吗？这次又要故技重施吗？”语气带些陶侃，轻松之间虽然没有恶意，但王端月的脸确实不争气的红透了。

　　“我不是有意……只是……只是……”王端月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说话结结巴巴，声音也很细微。

　　“小姐若是喜欢扇子，按照正常价格买了即可，不必这么好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但银钱买卖，还是要等价为好。”

　　“不……不……公子不要误会，我只不过十分喜欢这扇子，觉得它值得这些银子，全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公子莫要误会。”王端月见傅如匪话说的直接，有些担心。毕竟这银钱平白无故的给人，总归是有可怜施舍的情味在。傅如匪若是误会了，也是正常。

　　王端月正在懊恼自己做事情没有考虑傅如匪的感受，但她不知道的是，傅如匪全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王端月是王家人的时候，心中还是充满感激；但王家，终归是傅家的仇人，王端月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小姐既然喜欢，不如我再送小姐一把。权当全了小姐的恩惠，也好让我心安一些，之前误会小姐，还望莫要怪罪。”

　　傅如匪说完便拿起旁边的一把折扇，递了过去。

　　这是一把做工精细的折扇，扇骨清透微凉，扇面温和柔软。特别之处就在于上面只写了一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文字简单，也未有其他东西加注说明。王端月有些不解，连续看了几遍，不知其中深意。

　　傅如匪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句诗出自《诗经》，君子需雕琢磨砺方成君子，我不过是觉得在理，便写在扇面上了。”

　　王端月听完，有些触动，傅如匪的这番话无疑让她更倾心于他。王端月把扇子细细的收好，却看到扇骨柄端之处有三个小字“傅如匪”。

　　顿了一下，王端月心里了然。“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他名字的来源，傅如匪这个名字用意深刻，当年的傅老爷既有文化，也有追求。

　　“公子之名，寓意深远。君子之道，自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端月这番话只是感慨，在傅如匪听来却多了讽刺意味。

　　他费尽心机博取王端月的关注，为的就是报复王家。这等行径，如何称得上是君子之道？如何对得起“如匪”二字承载的深意？

　　想及此，傅如匪脸有些红。他想报仇，想为自己的父亲平冤昭雪，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激进。父亲生前的教导仍历历在目，但是傅如匪却已经走向了另外一个道路。

　　他想做个君子，也想平了心中怨恨。

　　鱼和熊掌如何兼得？君子之道，他未习得；舍弃之道，他也未明白。

　　“名字虽好，但境遇弄人。如匪若是再聪明一些，又岂会落得在长街卖折扇的结果？”傅如匪说到这里，七分心机，三分真情。

　　他人生落魄，无法释怀，言语中所谈确是事实；但事实之外，傅如匪还想要以自己的经历博得王端月的同情，尽管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已是侮辱，但非常时期，傅如匪也是用尽手段。

　　“公子年轻，大有前途。不过一时失意，何须介怀？他日你功成名就，再想起如今的失意，便只会付之一笑，潇洒转身了。”

　　王端月见他神情稍显落寞，便开导了几句。

　　“小姐倒是看得长远，远超市井小民的见识，也不似寻常深闺女子。”傅如匪此话倒是真心评价，王端月能够不顾身份的看上他，已经能够说明她的不同，刚才那番言语，便是读书人也未能说出。

　　“我听人说过，人活一世不过几十载，于常人而言，几年的时光已是很长了。但将范围拉大，我们人的一世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人常说人世多磨难，但把磨难放在我们的一生时光中，也变得渺小，更何况放在更大的时间范围之内呢？

　　所以说，磨难区区，根源于心。沉溺于其中，终生不得其法；跳出磨难的边界，我们就会像经历过一般，玩笑着说过去了，便也就过去了。”

　　王端月是真心开导，傅如匪的境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虽然不介意身份地位，功名利禄，但傅如匪也不能自怨自艾，画地为牢。人活一世，积极一些总归会多些机会，多些乐趣。

　　傅如匪因为当局者迷，许多事情无法想得通透。王端月的一番话，是他平日从未听过，也从未看过的见解。

　　或许除了王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他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个女子。王端月才是她的标签，王家大小姐不是。

　　“小姐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如匪受教。”傅如匪无法一笑泯恩仇，但对于王端月，却生出许多好感来。

　　看王端月的样子，若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看到傅如匪三个字又怎会如此平淡？她分明是个局外人，或许不该承受这无端的仇恨。王老爷才是始作俑者，王端月全然不知又怎能无辜受罪呢？

　　说到底她只是喜欢傅如匪而已，就该被王端琴和他这么利用惦记吗？

　　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傅家今日遭遇，全拜王家所赐，仅凭王端月今日一番真情对白，还不足以让傅如匪放下心中执念。

　　王家，还是要付出代价。只是王端月，她不该无辜受屈。

　　“傅公子，这把扇子我就拿回去了。以后，长街我也会时常来的。”

　　王端月后一句话很明显是说给傅如匪的。我会时常来，你也要常常来……

　　傅如匪愣了一下，他早年读书，不问儿女情长；后家道中落，命途悲惨，他顾不上儿女情长。刚才王端月那一句话，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意味。只是他虽然心性老成，但对这种事，他与那些少年并无二致。

　　这是一个女子委婉表白她心爱的男子！

　　她想经常见到他！

　　两人渐离渐远，心却在同一刻“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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