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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
宫外,顾南生骑在马上,正张望着城墙上头,未见灼夭的身影。
言清以为他在看迟迟未来的太后,轻声提醒说:“太后有些身体不适,担心路上旧疾病发,所以差了太医院的人去看看,先配些药带着,王上还要在等一等。”
“知道了。”
灼夭在苏娆的陪同下,一起走上了王宫的城墙,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而后微微一笑,凝视着最前面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咳咳……咳……”城墙上的风很大,灼夭忍不住咳嗽起来,苏娆赶紧拿出备好的披风给她披上,灼夭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顾南生看见了她,也是冲她一笑,二人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却让人觉得很是温暖。
就像是寻常夫妻,她在为远征的丈夫送别,然后日日夜夜想着他何时回家。
只是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希望他会去带兵打仗,她只祈求他平安而已。
后面远远跟着的小宫女正在够着脑袋看向下面,然后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我听说之前太妃祭日,都是王上一人去的,从来都不许他人跟着,怎么今年如此兴师动众呢?”一个小宫女疑惑地说。
“是挺奇怪的……不过你说,这太后娘娘原本也是要去的,到现在王上都在等太后娘娘,是不是……再给王上看脸色呢?”
毕竟温太妃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太妃,去年顾南生就想追封温太妃为太后,只是遭到了夏朝的强烈反对,夏朝如今是南国的丞相,根基深厚,顾南生根本动他不得,所以此事才就此作罢。
只是今年,夏家嫡子夏知在边塞接连打了好几次都败仗,被北国的那群野蛮子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弄得夏朝面上也无光,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夏知有可能被北国收买,已然是细作。
夏朝初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翌日顾南生就召见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夏大人向来是忠心耿耿,我自然是信的。”最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而夏朝心里总是隐隐发寒,虽然他与顾南生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的关系,但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他被这些事情缠得焦头烂额,故而也没有心思来顾及到祭祀这等琐事。
从前他如此忌惮顾南生给温氏晋了位分一是担心太后威严有损,二则是想看看如果意见相左,顾南生究竟会不会顺从他。
他那是并无什么根基,朝中也大有夏氏的势力在,若是他实在是太难控制,大不了换一个王便是,找一个傀儡好生供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不是还有顾允成吗?
最后的结果倒是让夏朝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这顾南生看起来就不是什么铁腕的人物,如此一试,果真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他不曾料到,顾南生从一开始提出此事,就没想着要成功。和一个死人都要去争抢浮华荣耀的地位,倒也是符合这些人的性格。
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母亲需要的,不是毫无意义的追封,而是一个道歉,他就是要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跪着给她道歉。
“不会吧……我听说太后娘娘和王上的关系不错吧……”其间一个小宫女表示怀疑。
“表面现象而已啦!”小宫女吐了吐舌头,然后看了灼夭一眼,这才小声说:“我从前在寿康宫服侍过一段日子,自打宁妃娘娘进宫才来毓秀宫的,你们听我说……王上每次去寿康宫,没坐多久便会走,看着二人还挺和睦的,只是两人就坐着也不说话,气氛怪瘆人的……”
“怎么会这样,就算太后娘娘不是王上的亲生母亲,到底也是抚养他这么多年的,关系也不会这样差吧……”
“你可别不信,我告诉你们,那年温太妃走之后,宫中便有了一个流言,关于温太妃和太后娘娘的,你们猜是什么?”
“什么?”越来越多的宫女围过来,她们实在是好奇。
“温太妃死的时候脸色发紫,似乎是被人吓了毒药……太后娘娘那时……”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咳咳!”霁雨到底还是不放心,跟了过来。
她一上来就听见几个小宫女在互相咬耳朵,虽然没有听清楚是什么,但是也知道总归是议论主子们的事情,严厉地咳了一声,周遭的宫女赶紧规规矩矩站好,大气都不敢出。
霁雨走到灼夭身旁,看见她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娘娘是不是还是冷?”
灼夭拢了拢披肩,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神色有些恍然。
“是挺冷的,我们回去吧。”
“诺。”
如果她不是妖,没有比旁人敏锐百倍的听觉,也许就听不见方才宫女们所讨论的话了,心中也不会有现在这般的不安。
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她似乎看见那个人,又一次独自走进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深不见底。
***
“王上,霁雨方才差人来说,宁妃娘娘觉得有些冷,便先回去了……”言清向顾南生汇报着。
顾南生挑眉,问:“没有别的了么?”
言清弯了眸子,贼贼地笑了,说道:“娘娘还说,要王上注意龙体安康。”
“这就没了?”顾南生依旧不满。
“宁妃娘娘还说,不论如何她都等你回来。”言清说了这句话,不自觉脸也一红。
顾南生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一个眼神 ,叫做“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脸红什么”。
言清只觉得他小气,手里却握着霁雨给自己送来的汤婆子,心里很是满足。
想起小姑娘刚才把东西递给他时,那一张红透了的脸,言清就觉得心情大好。
“太后那边如何了?”顾南生皱眉。
“回王上,寿康宫的人来说,就快了,还请王上稍安勿躁。”
“嗯。”
***
苏佩玖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佛堂,对小然说:“在外边侯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小然这才意识到事情并非是丢东西那么简单,赶紧点头,在旁边站定。
苏佩玖迈进了佛堂,熟练地走到那一尊不容人玷污的纯金佛像后,按了一下墙上的一块砖,伴随着机关运作的齿轮声,眼前就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四年多了,她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
姐姐被拖下去杖毙的时候,她就跪在旁边看着,鲜血溅了她一脸,但她却依旧一动不动的,似乎听不见那悲戚至极的呐喊声。
“妹妹,救救我!救救我!”那个女人狰狞着叫喊她,张牙舞爪的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什么一个人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蠢?
佩玖不懂,别说她愿不愿意去救,就算是愿意,就凭她们二人的身份地位,连主子的狗都不如,她连自保不受到她都牵连都很难做到,还去救她。
如何救?可笑!
渐渐的,面前的人没有了生气,只是长着一双空荡荡的瞳孔看着她。
苏佩玖松了一口气,用手抹去脸上的血,然后揉了揉跪麻了的腿,缓缓站起来,正准备离去,忽然看见面前地面上的一片阴影。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隐隐中透着不可忽视威严。
“奴婢并无名。”苏佩玖仍旧低着头,只是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没有名字?”
“是。”
“为何不抬起头来看本宫?”
“因为,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该听的便不要听,才能活得长久。”
面前的人似乎是笑了,然后伸出手扶她起来,说道:“你抬起头来看看本宫,主子的面孔总是要记住的。”
苏佩玖这才抬起头来,并不是那种怯怯的样子,而是平静地对上王后的眼睛,面上也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但是在内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心里的那个人在放肆的地大笑,皮囊却无悲无喜。
“从今以后,本宫就是你的主子了。”
她其实一早就知道此人的王后,数年前她去冷宫找温氏麻烦的时候,她深刻记住了此人身上的味道。
她是温氏的敌人,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她可以让自己达到目的,那么她就是自己应当誓死追随的人。
“谢娘娘。”
不久之前,王后还在自己的寝宫逗鸟。
“娘娘,奴婢刚刚听闻嫡公子在正殿前杖毙了冷宫里的人……”旁边的小宫女禀报着。
王后的手一顿,随即惊诧地问:“杖毙?你确定是嫡公子下的命令?”
“千真万确。”
『夏茹*夏莼篇』
“小姐……你慢点……小心摔着了。”小丫鬟被前面欢脱的少女扯着衣袖,被动地往前跟着跑,差一点就要摔倒了。
少女一下子拉着了她,小丫鬟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她,有点瑟瑟的样子,小声说道:“小姐……要是被夫人看见您这样,又要受罚了……”
少女摆摆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呀,反正我娘现在又不在,再说了,我都已经……嗯……我数数……”少女仰着脑袋,认真地掰着手指,随后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说:“我都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笙哥哥了……”
小丫鬟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正想说什么安慰她,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正走来的身影,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大气都不敢出。
“茹儿,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夏夫人看见夏茹坐在花坛的边沿上,衣裙已经被弄脏了,不由得眉头紧皱,声音中透着不耐的严厉。
“娘……”夏茹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叫了一声。
“别叫我,你怎么不能和你姐姐学学呢?”夏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不自觉的,眉眼间又带了点厌恶。
“娘……我知道了……我我我……”夏茹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原本只是想偷偷看几眼,但是既然母亲出现了,要是偷看的时候被她发现肯定下场很惨,倒不如求她带自己去,说不定还能和顾笙哥哥说上话呢。
“又怎么了?”夏夫人一脸不耐地看着夏茹。
其实夏茹和夏莼都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也不是不喜欢夏茹,只是对比于优秀貌美的长女夏莼,夏茹实在是太过于平庸了些,虽然长相也是上乘的,可是资质平庸性格又不稳重,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夏夫人也就轻视了些。
加上夏茹虽然性格活泼,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害怕总是要比爱多一些,不像夏莼那么会撒娇,只会在她们母女二人亲热的时候,在旁边站着,然后用艳羡的眼光看着。
夏夫人身边的茉离倒是很喜欢夏茹,时常就旁敲侧击地劝夏夫人多和夏茹亲近些,但是每次茉离说的时候,夏夫人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是不悦。
也许她不喜欢这个女儿,还有什么旁的原因,但夏夫人闭口不提,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母女二人都是这样对彼此冷冷淡淡的关系不加改变,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尤其是最近几年,夏家长女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夏夫人忙着在琉凤城的众多大族里为夏莼寻觅一位足够优秀的夫郎。
这关乎的不仅仅是夏莼的个人幸福,更多的,是关乎于夏家的光辉前景。
夏夫人在琉凤城里来来回回挑了许多遍,都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只好把目光转向了王宫里。
与夏家最有交情的就是三王子顾笙了,虽然不是王后所出,但是王后膝下的幼子多年前就夭折了,如今南王有有意把顾笙过继到王后名下,也就是让他成为嫡长子。
当今王后和夏夫人曾经又是情同姐妹,若是促成顾笙和夏莼的姻缘,便是皆大欢喜了。
至于说幼女夏茹,到时候再让夏莼找个能够帮上顾笙坐上王位的人,让夏茹嫁过去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夏夫人正想着,仿佛看见了自己女儿已经坐上了母仪天下的王后之位,而夏家也成为了皇亲国戚的存在,嘴角不自觉就弯了起来。
她顾自想着,也没有听清楚夏茹说话。
夏茹看她半天没有回应,吞了吞口水,去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娘……可不可以……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你说什么?”夏夫人因为心情好,所以语气也不那么严厉了。
“我……我想去看看顾笙哥哥,我们好久都没有见了。”
“不行!”夏夫人听了脸上立刻就阴云密布,瞪着夏茹,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夏茹吓得倒退了两步,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可怕,明明刚才,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她……是在微笑的呀……
“可是……为什么?”虽然她很害怕,但是因为太想见到顾笙,鼓起勇气又问了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夏夫人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忌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要记住,顾笙是你姐姐的,是你姐姐的!你以后要离他有多远就多远,不准碰你姐姐的东西!”
说完也没有看夏茹一眼,转身离开。
她记起来了,顾笙小时候来夏府的时候,就是和夏茹在一起玩的多一些,二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那个时候王后的幼子还没有夭折,所有人都目光都聚集在嫡子身上,没有什么人重视顾笙,夏夫人如是,夏莼则是对谁都不怎么在乎,不稀罕和夏茹他们每天玩闹,所以和顾笙并不熟络。
当时夏夫人觉得夏莼不和顾笙亲近,其实是一件好事,毕竟她也希望自己女儿的目光能够放得更加长远些,可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倒是开始后悔那时没有鼓励夏莼和顾笙亲近了,倒是夏茹对顾笙上了心,只是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
不对!不管他怎么想,都绝对不能让夏茹和顾笙在一起,那是夏莼的东西,她最疼爱的女儿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夏夫人一边急匆匆往外走,一边想着。
站在原处的夏茹低下了头,失望地看着无力垂下的双手,喃喃道:“笙哥哥不是什么东西啊……”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小到大,不论是吃的喝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是贴上了夏莼的标签,旁人就动不得,她也早就习惯了。
况且姐姐虽然和她不怎么亲近,但是对她也还算好,有的时候也会给她一些小玩意儿,从来也不欺负她。
如果依着从前,她会一声不吭地放弃,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因为是顾笙,所以不论如何,她都想争取一下。
“小雅,我们走。”夏茹对小丫鬟说。
小雅一脸疑惑,问道:“小姐,我们去哪里呀……”
“会彬堂。”
***
在几墙之隔的会彬堂,顾笙正在和夏老爷子下棋。
夏老爷子下棋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抬头打量一下顾笙。
嗯……这长相倒是上乘,但是……
这在众王子之间,一个好看的皮囊又有什么用?
顾笙虽然现在是世子的不二人选,那也仅仅是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但是对比于他那几个从小在母妃身边长大,深知宫里水深,朝堂中更是暗潮涌动的弟弟,总归是稚嫩了点。
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夏茹妹妹呢?”
老爷子面色有点尴尬,想起了夏夫人嘱咐的话,回复说:“幼女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公子,失礼了。”
“没事。”顾笙也是到夏府才想起这个曾经有这样一位小青梅的,想着二人都已经长大,说不定对方也记不得自己了,不见也好,免得多生事端又尴尬。
躲在墙后面的夏茹听了,激动地都想跳出来了,却被跟着的小雅拉住,小雅用眼神示意夏茹看门口。
夏茹透过墙上挖出来的小洞,看见夏夫人正领着夏莼朝着顾笙走去。
夏莼本就生得极为好看,夏夫人又精心给她打扮了一番,这下真的是貌若天仙了,夏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发灰的裙子,不由得内心涌起一阵酸涩。
顾笙和夏莼互相行了礼,互相在攀谈些什么,夏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透过层层的光影,清清楚楚地看见,顾笙在对夏莼笑,心被人狠狠一击。
夏莼忽然凑过去,在顾笙耳旁悄悄说了什么,惹得顾笙笑了起来。
笑得那样好看,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了起来。
夏茹眼前一恍,没有站稳,脚不小心踩碎了旁边的一块瓷片。
身后的小雅发出了小声的惊呼:“小姐!”
夏茹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小雅躲了起来。
声音极其微小,堂中的几人都未曾察觉到——除了夏莼。
她眨了眨眼睛,走到夏夫人身边,用手指了指墙上的那个小洞,笑着对夏夫人说:“娘,墙后面是不是有小猫呀,我刚才听见了声音哦……”
夏夫人闻言,目光顺着夏莼纤细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了墙上了那个小洞,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摸了摸夏莼的脑袋,然后温柔地说:“莼儿在这里陪着爹爹和你笙哥哥,我过去看一下,等会就来。”
“嗯!”夏莼乖巧地点头。
“莼儿真乖!”
夏莼站在原处,看着夏夫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谁也没有看见。
***
深秋的夜晚,是刺骨的凉。
夏茹穿着一件单衣,跪在刚下过雨的院中石板上,旁边的,小雅扶着她,和她一起跪着。
不远处响起来了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小雅回头一看,就看见夏莼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踏着浓浓的夜色走来。
她叫了一声:“妹妹。”
声音中透着欣喜,可是却让人莫名感到和夜色一般的冷。
小雅看见了她,欣喜极了,连忙替夏茹求情,对夏莼说道:“求大小姐帮帮我们二小姐吧,夫人罚她跪整整一宿,小姐身娇体弱的,恐怕是经受不起的。”说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小雅,我经受得住,不要麻烦姐姐了。”
不论经受得起还是经受不起,她此刻都不想去求着夏莼,她知道姐姐没有做错什么,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怪不了旁人,只能怪她自己不讨人喜欢。
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一个疙瘩,她从前故意忽视不见,到如今让自己硌得慌,再也无法逃避,她知道——她是嫉妒夏莼的。
可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姐姐,毕竟她那么好,周围所有人都想着亲近她,夏茹也是一样。
爱恨交加,更加灼人。
“小雅你放心,我会和母亲说的,我要和茹儿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夏莼对小雅吩咐道。
小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挥手带着院中的其他几个侍女,一起出去了。
夏莼坐在旁边花坛的边沿上,以一种十分不合乎礼数的姿势翘着腿,十分惬意的样子,目光投向夜空。
夏茹看见她这般姿态,心中一惊。
在她的印象中,从小到大,姐姐就是所有人心中最端庄贤淑的那一个,也是她心目中标杆一般都存在,这样肆意的行为,她从未看见过。
“茹儿?”夏莼轻声叫她。
“啊……嗯……”夏茹方才看得有些发呆,听见夏莼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夏莼笑着看向她,弯起的嘴角透着一丝阴冷和厌恶。
“没有。”夏茹虽然对她的态度很是莫名其妙,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继续一动不动地跪着,夏莼就在旁边看着她,以冰冷的目光,她没有让夏茹起来。
她跪了大半夜,夏莼就看了她大半夜,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临近日出的时候,夏茹眼前已经是一阵恍然,夏莼这才有了动静,笑眯眯地问她:“茹儿,是不是喜欢顾笙哥哥?”
夏茹咬着牙,用劲全部力气不让自己倒下去,用力点了一下头,回复道:“是。”
夏莼看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先是着嘴巴轻轻地笑,掩而后像是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般,放声大笑了起来,嘴角疯狂地上扬,身体也在不可控制地剧烈抖动。
夏茹忽然听见这样尖锐且疯狂的笑声,不自觉地被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跟疯了一样的女人。
“茹儿,姐姐告诉你,姐姐本来一点都不喜欢顾笙的。”夏莼笑够了,站起身来,走到夏茹面前,然后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声音妩媚而绵长,似一根丝线缠绕着夏茹。
她喃喃道:“本来……”
“是啊,就是本来,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这么喜欢他了吗?”
夏茹想要把脸别过去,避开她灼人的目光,但是夏莼却死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于自己对视。
“为什么?”夏茹就算是再迟钝,也感受了夏莼身上的那种敌意,浓烈得似乎要吞噬彼此一般。
但是她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可让姐姐痛恨至此的,明明从小到大,姐姐身居高位,人人喜欢夸赞,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抢什么。
只有这一次,她想抢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只有这么一次。
况且姐姐也并不喜欢顾笙,只是施舍她一个不要的东西,就像从前,在夏茹受罚的时候,夏莼施舍给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也都是她自己不要的东西。
所以把顾笙给她,又能怎么样呢?
姐姐永远都会有更好的,更喜欢的。
夏莼的手指慢慢往下移动,贝壳般好看的指甲轻轻划过夏茹的皮肤,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刀锋游走于肌肤之上,令人不寒而栗。
夏茹轻轻颤抖着,眼中透着恐惧。
她没见过姐姐这般……这般……阴冷的样子。
夏莼看见她害怕的样子,很满意地笑了,然后忽然一把扼住夏茹的喉咙,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可是,当我知道你喜欢他的时候,我忽然就好喜欢他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能自已!!!”她一边疯狂地笑着,手中的力度越发加大,夏茹的手也抓上的她的手,拼命想要把她的手弄开。
“为什么……”她脸色发紫,在喘息间以微弱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讨厌你!”夏莼瞪着她,仿佛要活生生吃掉她一般,“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讨厌你,恨不得你去死,我辛辛苦苦了那么多年,恪守夏家礼数,好不容易才让母亲和父亲喜欢我,你一出生,什么都变了,什么都要抢!”
她歇斯底里着,夏茹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是谁的记忆错了,最受宠爱的那个,难道不是夏莼吗?
她的宠爱,母亲对她的爱,她细细想着,在很小的时候,恐怕是有的……
那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记不清楚了,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在教她学走路。
“茹儿,慢点走,别摔着了……”
小女孩很听话,一边慢慢走,一边叫:“娘……娘……”
妇人笑着看着她,眼中满满都是慈爱。
妇人忽然看见了藏在树后面的女孩子,皱了皱每天眉头,质问旁边的姑姑说:“怎么又让大小姐跑出来了!”
“这……小姐死赖着要出来……我们……”
“还不快把大小姐带回去,身为夏家长女,怎可随意抛头露面?还知不知道礼数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个稍稍年长的女孩子喊的,她瑟瑟地倒退了两步,赶紧跑开了。
后面的姑姑追着喊到:“小姐,你等等!”
夏夫人生夏莼的时候,婴孩胎位不正,头脚倒置,难产了整整两天,从鬼门关里头来回了一遭,受尽了苦,这才生下夏莼来。
况且,原本夫妻二人所期望的,是想要一个男孩子,原本请了巫师来家里看过了,说是有生男像,第一胎保准是男孩,夏夫人这才拼了命也要生下来。
结果,受尽了苦,生的还是个女孩,倒是让偏房的妾室抢了先,生了长子,虽然不是嫡出的,总归是给夏夫人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夏夫人那时把一切过错都怪到这个女儿身上,但是总还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可能苛待什么,只是对她十分严厉,从外表到内里学识,都到了几近苛刻的地步,连夏老爷子有时都看不过去。
“你知道吗?自从那次以后……整整十年,我当时才三岁多……十年都不准让我出院子,十年啊……我都只能看见院子上面四方的天,就是为了恪守她们所说的礼数,而你呢?”夏莼的声音颤抖,似乎带了些哭腔。
“你总是在外头唱歌,你唱得声音那么大,那么吵,我想听不见都难,你在一遍一遍羞辱我,讽刺我,向我炫耀,你是自由的,可是凭什么呢,你说!”
夏莼放开了她的喉咙,但是将她狠狠一推,夏茹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
“我没有……你在……你在说什么?”夏茹强忍着喉咙里火辣辣地疼,说道。
夏莼一定是在说谎,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
况且夏夫人最喜欢最疼爱的,明明不是她,而姐姐夏莼啊,她不过是个附带品,姐姐永远都附带品而已!
“是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当然不会记得,吃下了消仙散的人,怎么会记得呢?”
“消……消……仙散?……是你!”夏茹骤然睁开眼睛瞪着面前的人。
她其实觉得夏莼说的那些,她所没有的记忆,关于幼年时的,也许是真的存在,因为她……她十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所有的记忆,灰暗的,悲哀的,都是从十岁到现在的。
但是她记得,当年的自己明明只是落水。
“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醒了,那么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哈哈哈……”
“你究竟对母亲说了什么?”
夏夫人断然不会因为心爱的幼女失忆,就如此厌弃她,肯定还有别的……夏夫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说,你根本就不是夏夫人亲生骨肉,而是爹爹在外头的私生女,她的女儿一出生就夭折了!你知道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想杀我灭口,把我推进水潭里……”
“你……你!”
“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我说什么,事实就是什么,母亲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可以如此对待,更何况……是一个不
相干的人,是她丈夫和情人所生的孩子!”
“可你已经是嫡长女了,夏家的千金!”
就算没有母亲的宠爱,你也是。
“是!我从一出生就是!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怎样都甩不掉的烙印,我注定就只能恪守本分,不能说话,不能跑,不能跳,只能绣花,弹琴,看书,只能做人人眼中的典范,犯了一点错就是丢夏家的脸……然后……然后就要被关在小柜子里……”她想起了什么,瑟瑟地蹲着,双手环抱着双臂,恐惧极了。
“你不知道,那柜子又黑又小,多么多么可怕……我犯了错,就只能这样缩在里面,手脚都伸展不开……一个人……特别冷……”夏莼说着,突然朝夏茹扑过去,似乎是想要抱住她。
夏茹一惊,条件反射地把她推开了,后者跌在地上,冷笑着看着她。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让你也体会一下那种感觉呢……”
“你个疯子!”
“我没疯!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夏莼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你要笙哥哥……”夏茹绝望地看着她。
“不,如果你不喜欢他了,我就一点都不想要他……我的好妹妹,我想要,因为你喜欢……”
“可是……可是……”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这样恨她。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给你的那一颗桂花糖,你一点都不喜欢的桂花糖,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就很想让你接受,施舍给你,就像是看见了一条狗!”
“你真的疯了,你疯了!”
“对啊,我是疯了,我疯了,就让这整个夏家都陪着我一起疯,不止是你,是你们所有人,造成了我的不幸!”
忽然,她眼中的疯狂骤然褪去,只余下一层钻不透的寒冰,她笑着说:“当然,在我疯之前,我还是要嫁给顾笙的……”
“顾笙哥哥才不会喜欢你!”夏茹气极。
“妹妹你别着急,我会给你一个机会的,我已经和母亲说好,你做我的陪嫁丫鬟,洞房花烛夜那天,我叫要你跪在旁边看着,我和你的笙哥哥是怎么……是怎么……啊……你……”夏莼声音忽然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东西落在初雨过后的石板路上,清脆的声音,悦耳极了。
***
“主人,你……”苏佩玖听她说了这么多,还是很疑惑,不明白她的用意。
那么如今坐上王后之位的,到底是夏莼还是夏茹。
和温芷又有什么关系……
“玖儿,你知道什么是怅么?”太后看着面前烛火下的残影,缓缓问道。
“怅?”苏佩玖疑惑,她确实从未听说过。
“是一种妖的名字,很久之前,有人告诉我,妖是有好有坏的。”太后继续说,“但是‘怅’字本意就是‘不如意,不痛快’,这就注定了他们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
“最终坐上花轿的那个人,还是我……”太后说着,眼前仿佛就出现了无边无际的红色,象征着平凡女子最幸福美满的一天。
锣鼓敲起来了,唢呐吹起来了,沿街都是喜庆的红,无论是两旁的花,还是夏家特意布置了的红色绸缎,都宣告着这是一个极为喜庆的日子。
这是夏家幺女夏茹与三王子顾笙成亲的日子。
“这喜庆是喜庆啊,可我怎么听说原本是那位出了名的温婉可人的长女嫁给三王子的,怎么临近喜事,就变卦了呢?”
“唉……这权贵之间的事情,我们是看不透的,不过不管是长女还是幺女,都是夏家是人,嫁的呢……也都是三王子,两家这么一联姻呐,这王宫里恐怕又有变数咯!”
夏茹坐在花轿中,晕晕乎乎的,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有些偏大的喜服,心中五味杂陈,她低头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着的双手,一遍遍告诉自己——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姐姐死的那天,她就在旁边看着,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因为是自己动的手,是自己亲手把匕首插进了姐姐的胸膛里。
看着鲜红的血往外涌,她这才幡然醒悟,赶紧胡乱拿手去堵住姐姐身上的那个洞。
可是血一直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让她沾了满手的血腥。
最先发现的,是夏夫人。
她一大早去看夏莼,却发现她不在自己房间里,一问才知道,夏莼昨夜去了夏茹的院子里,然后彻夜未归,赶紧带着贴身的丫鬟芙离来这里寻找夏莼。
今日王宫里来了姑姑,专门来教导夏莼王宫中大典的礼仪,等顾笙娶了夏莼,南王就要封他为南国世子了,到时候礼数更加繁琐,趁着现在夏莼还算是空闲,想让她提前学学。
但是等她进来院子,看见一地的血污,正对上夏茹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时,惊恐地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芙离……”夏夫人颤抖着叫了一声贴身丫鬟的名字。
“夫人,奴婢在……没事……夫人没事的……”芙离也是一脸震惊,但她显然比夏夫人要镇定一些,一瞬间的惊诧之后,赶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夏夫人。
最后是芙离一人把夏莼的尸体拖进夏茹房间的,不知道为什么,夏莼的伤口再也冒不出来血的时候,就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幽幽的,像是有什么附在里面一样。
直到夏茹入了王府之后,夏莼的死讯这才传来。
她躺在王府富丽堂皇的床上,睁开眼是满目的光华火烛,照得房间里如同白昼一般,可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总能看见那夜的夜色似乎穿越了世间,紧紧把她笼罩着,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就能看见朦朦胧胧中那张美丽的面孔,慢慢地腐烂,变得干瘪可怖,胸膛上的那个黑突突的洞,往外冒着黑色的血。
“是你!是你动手杀了我!我要……啊……啊啊啊啊啊!”
“怅!”夏茹惊叫着坐起来。
茉离从外头小跑进来,看见她呆呆地坐着,眼中满是恐惧,连忙拿起帕子抚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安慰道:“王妃娘娘,世间没有怅,您不要害怕……奴婢在这里陪着你……”
“茉离……”
是了,她大婚的时候,夏夫人就把茉离赐给了她,当做是陪嫁的丫鬟,但是茉离其实已经不年轻了,比夏夫人年轻不了多少反倒是小雅更适合,只是其中缘由,只有她们三人知道。
“没有怅吗?”夏茹紧紧拉着茉离的袖子,像是婴孩拉着母亲的手,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似乎这样就安全了。
“是的,没有。”
***
夏茹大婚前的几日,夏府来了一位贵客。
相传江湖人有一医女,常年来行无影去无踪,风流随性,肆意洒脱,医术确实出奇得好,但是比她医术更让人称道的,却是她捉妖的本事。
不管是突然口吐白沫抽搐不停,还是喊着见鬼上蹿下跳的,她都能够医治好。
故而,人称“医仙”。
流川有一次不经意和竹灵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竹灵还笑她,自己是个河神,每天不务正业的,还去管起妖的事情了。
流川不服气,说道:“我是河神又怎么样了,河神就不能有点娱乐活动了,你不知道天天待在水底和那些鱼啊虾啊什么的说话,很无聊的好不好!”又气呼呼地补充道:“况且,我要捉也只捉那些危害人间的妖,我又不是什么都抓,要不然你早就死翘翘了!”
“哟,小姑娘口气倒还是很大的,怎么着?汝倒是说说看,比如汝抓过什么妖?”
“怅。”流川正色道,“我抓的最多的,就是怅。”
怅者,怨由心生,无形无神,附之他物之上,可扰心智。
——《浮生录·怅妖》
“这怅,吾倒是听说过,由人心所生,怨气所化,往往可以附着于人,扰乱其心智,使其行为不可控制,往往会杀戮成性……倒也确实是不怎么讨喜的妖。”
流川打了个哈欠,说道:“据我多年行走人间,只知道越是权贵聚集的地方,怅的存在也就越多……土地那小破神根本就管不过来,请了我几次去帮忙,久而久之,我也就成了习惯了,哪里有怅,我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竹灵笑,说道:“这倒也符合汝爱管闲事的性子。”
流川炸毛,哼了一声。
这明明叫作乐于助人。
那日,流川便去了夏府。
夏茹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跟中邪了一样。
夏夫人虽然心中恐惧,不知所措,但有一件事情茉离提醒了她。
不论如何,世子妃的这份殊荣,夏家不能丢。
不管是夏莼还是夏茹,只要是夏家的人,都应该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夏茹必须振作起来,风风光光地嫁到王府,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不对劲。
只是看夏茹现在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夏夫人伤心难过之余,内心更多的,就是担忧了。
这是心病,请普通的大夫肯定是不行的,外面的那些个驱妖邪的道士都不怎么靠谱,听闻外头有医仙求见,夏夫人觉得简直就是老天在帮她,连忙把流川请了进来。
初见流川时,夏夫人觉得很惊讶,她原本以为当是个妙龄的女子,没想到这么一看,眼前的人却只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童。
那可不,当时的流川,还不怎么擅长化人形,最多就是个孩童模样。
她原本心下是不怎么信任的,以为是过来糊弄她的,刚想“客气”地把人请走,就听见流川稚嫩而认真的声音。
“夫人,屋子里有血腥味,很浓。”
夏夫人的心像是被狠狠抓了一下。
因为担心夏茹受到影响,所以已经给她换了个离原来住所很远的院子,那个院子已经让人封了起来,谁也不准进去半步,故而纵然是有什么味道,也不可能传到这里来。
流川看夏夫人一脸错愕,指了指正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夏茹,说道:“夫人,能让我和令千金单独谈谈吗?”
夏夫人担忧地看了夏茹一眼,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轻便。”就和茉离一起走了出去,替她们关上了门。
流川深深地看了房门一眼,伸手施了法术,把外头的空间用灵气隔绝开来,然后蹲在夏茹面前。
她指尖燃起了小小了火焰,先是在夏茹面前晃了晃,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嘟着嘴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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