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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她说,其实她有时候不太理解您所做的,也总是觉得看您,就像雾里看花一般,总是看不透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顾南生心口一紧,指尖抓紧了湿透的袖口,忽然就觉得很冷很冷,像被丢进了冰窖一般,他颤抖着说:“那她为何不与我说?”
“我也是这般问她的,她说:‘没必要啊,我所喜欢的,只是他,而无论他做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心悦他这件事并无半点关系,我又何必知道的太多,让他觉得不适呢?’……如此,王上应该懂了。”
顾南生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总以为灼夭没心没肺,需要他去保护,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在乎,怕他难过而已。
如此七窍玲珑心,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而对于王上而言,宁妃娘娘也是这样的存在,不是吗?”顾玄看他的脸色并没有那般僵硬,甚至透着些许的欣喜,继续说道,“王上,你不也是从来都不在乎,宁妃娘娘的过去吗,她没有您参与的,数百年的过去……您怎么能如此肯定,她在那个时候,就没有过喜欢的人?”
“我知道她没有,她说了,我便愿意去相信,无论真假。”
顾南生不是没有想过,关于灼夭的过去,也想过要开口问她,但是转念又一想,他们之间,所有的所有,都应该从初遇开始,而纠结于早已经过去的了事情,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而灼夭对于他需要五宫六院的身份,心中没有一丝气恼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心里很清楚,也十足地相信顾南生,无论他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能够入眼乃至入心的,唯有她一人而已。
正当二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门忽然被一把推开,顾玄站在旁边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白尘还穿着寝衣,正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不忘恶狠狠地瞪着顾玄,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南生,开启了小怨妇模式。
“我刚醒,就发现你不见了。”
“我……刚刚听见敲门声,这才出来的。”顾玄解释,虽然他心里坦坦荡荡,觉得没必要,但看着白尘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气恼红彤彤的小脸,心里觉得可爱,也就打算配合下去。
“王上怎么不进来说话?”白尘看着顾南生说话,眼睛确是斜斜地看着顾玄,让后者略不自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顾大人,多谢了。”顾南生没回复正气恼成小媳妇样的白尘,点头像顾玄示意,就往外走了。
“哎!……你!”给我留下说清楚再走,大晚上来找我媳妇是几个意思你说!
顾玄趁他还没发出什么声音,赶紧捂住他的嘴,然后生拉硬拽地把他往院子里面拽,黑着脸拍了一下他的头。
“疼!”白尘叫道,心里更加委屈了。
“你是忘了自己还病着吗?穿着这么点跑出来……真是……”
白尘脸一红,还想辩驳什么,忽然就被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下一秒就听见了顾玄的心跳声,他微微一愣,随机就环上了顾玄的脖子。
“谢谢。”他闷闷说道,其实刚才,他什么都听见了。
“嗯?”
白尘却不说话了,只是埋在他怀里偷偷笑着。
还没有走远的顾南生又回头看了一眼,此时雨基本上已经停了,他看着远处灯火下相拥的二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忽然发现,又是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
翌日清晨,王室祭祀的队伍就在宫门口整装待发了。
毓秀宫中,灼夭刚用完早膳。
“好姐姐,您就替我一下好不好,我这都入宫三年了,都没有见着王上一面呢……”新娆挽着霁雨的手,不停摇晃着,嘴里甜甜地叫着霁雨。
苏绕是从绣坊新来的宫女,几个月前毓秀宫送来的一批新衣里头,就有一件银丝绣的桃花衫,光泽亮丽且不俗气,佩玖和杨满枝都说好看,灼夭也觉得绣得巧夺天工,于是招了绣娘过来看看,正是苏绕。
灼夭问她要什么赏赐,苏娆说她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到毓秀宫来服侍宁妃娘娘。
灼夭想着毓秀宫这几日入春,又病了几个小宫女,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多一个会做刺绣的活儿的留在毓秀宫,以后也不用连衣服破了洞这种事情都要差人到绣房或者织羽阁去,来来回回的十分麻烦,于是便准了。
倒是旁边的苏佩玖虽然没有反对,但是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娆,看她长得眉清目秀的样子,给人以乖巧温婉的感觉,倒是个讨喜的。
可惜啊,功夫还没有到家,到不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总会让人看出破绽,若是能如苏佩玖这般装得连她自己时常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倒也是一个彻头彻尾是狠角色。
只是苏佩玖偏偏就是眼尖心细,盯上了苏娆的手指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指甲缝里面还有红色丹蔻的残留物。
寻常的宫女的指甲要求透明干净,长短都有严格的限制,更别说涂丹蔻了。
苏佩玖倒是要看看,是她自己想要妖媚惑主,还是有人在暗地里指使。
今日是祭祀温太妃的日子,这是顾南生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兴师动众,就连去年的秋猎也只是带着几个亲王而已,远远没有这般规模。
不止是苏娆,很多宫女太监都想去看看,她们大多数不在各宫里服侍,而是在绣坊、织羽阁之类的处所做事,而那些地方,是平日里主子鲜少会去的,就如同从前的苏娆一般。
霁雨看她眼中满是期待,又不忍心拒绝,于是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等会娘娘肯定是要去给王上送别的……城墙上风大,若是你陪娘娘去,能服侍好娘娘吗?”
“能能能!”苏娆听见霁雨松了口,一个劲儿点头。
霁雨叹了口气,说:“罢了,你去吧。”
“谢谢姐姐!”
此时灼夭已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外面只站着苏娆,疑惑地问道:“霁雨呢?”
“回娘娘的话,霁雨姐姐身体有些不舒服,特意让奴婢来陪娘娘去。”
“嗯。”
苏娆扶着灼夭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她不时悄悄打量着灼夭的脸,大病初愈,脸上并无什么血色,还有些病恹恹的感觉,但是,正是因为这样,反倒是让她多了一层病态的美。
后宫里美人如云,因为出生低贱,苏娆一进宫就被送进了绣坊,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后宫的主子们,但就算只是在这下等的宫女里面,也有不少上等姿色的女子,比如她这般的,纵然是放在后宫上等的大宫女里面,也是出彩的。
但是她从第一次看到灼夭,就被她的那张清冷中透着丝丝缕缕妖艳的皮囊给吸引住了,除了经验之外,内心深处还有说不出的一丝……嫉妒?
苏娆是前几日到的毓秀宫,那时候正是灼夭心情欠佳的时候,她听见屋子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时她就在想,如果她也是主子,而不是一个低贱的下等宫女,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地活着,而是可以像灼夭那般任性妄为,也依然有人宠着护着。
那日夜晚,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脱俗之美的脸,轻轻地笑了,拿起正在燃烧的银丝香烟,点上了自己的眼角。
“嘶……好疼……”
苏娆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强忍着皮肤灼烧的疼痛睁开了眼睛,盯着镜子中被她弄出来的血印,很是满意。
她摸着那被烧成焦黑的一点皮肤,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把外层结的一层黑色的壳子给撕下来,。
眼角赫然出现一点血红——水滴形状的。
“和宁妃娘娘一模一样呢……”苏娆笑着,笑得窗外夜色中的那一枝海棠花轻轻颤动,似乎是在回应她。
***
“太后,您醒了?”茉离听见屋内的声响,轻轻把帘子拉开,看见太后已经坐起身来,正看向前面,神情有些茫然,茉离赶紧走到床边,扶她起身。
“茉离,现在是何时了?”
太后站起身来,用一只手扶着额头,窗外渗进来了些许阳光,有些刺眼。
她只觉得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浑身都有些酸痛,想起昨夜做的梦,也是如此这般的漫长,梦见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人,梦见了不想回想的事情,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过一遍这半生。
茉离一边招了小宫女进来给她换衣服,一边回复到:“回太后的话,已经午时了。”
“午时了?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哀家?”
今日可是温妃的祭日,她也是要同去王陵的,怎么可以一觉睡到现在?
“请太后恕罪,奴婢是看娘娘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总是半夜里惊醒过来,昨夜里好不容易睡得好了些,奴婢就想着能让太后多睡一会儿……也就没忍心叫太后。”茉离回复着。
也确实是如此,她这连着几日都睡不好觉,总是想着今日的事情……几十年前埋下的种子,今日也应该让他看看了,不管他选择怎么做,她都不会怪他。
只是不管怎样,他都是应当知道的。
能放得下过去,才能走得安稳长远。
她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才懂的道理,她希望那人不要如她一般,死抱着过去不放,最终活得……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了。
她知道茉离是为她好,这是她在这深宫里最亲近的人了,可即便是这样,有些事情依旧只能自己藏着,不能和她说。
不是不信任,而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胡闹!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还不清楚吗?”
“太后恕罪,茉离知错了。”
“罢了,王上派人来了吗?”
“还未曾来催,言大人说王上在城门处等候,只是看着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我就回了他,说您身子不适,要耽搁些。”
“那言大人怎么说?”太后皱眉。
“言大人说王上知道了,让您先休息会儿,等用了晚膳再不出发不迟,说今年给温太妃办的——是夜祭。”
夜祭?
太后微微敛眉,然后轻声应了一句。
茉离给她理好了衣服,扶着她走到梳妆台前。
“太后娘娘,奴婢给您梳头。”
说话的并不是茉离,而是旁边的一个小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是新来的,怯生生地拿着梨木百叶梳,走到太后身边。
她皱了一下眉头说:“茉离,你来给哀家梳头。”
小宫女听了,就愣在旁边,把梳子给茉离,后者也没有接的意思,不给呢,忤逆了太后的命令,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太后娘娘,这是新来的人,一双小手巧的很,不像奴婢老了,手脚粗笨,总是弄疼了娘娘,梳的头发样子也不好看……”
太后打断了她,转身从小宫女手中抽出梳子,递到茉离面前,说“: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去了吗…你来吧,旁人哀家不习惯。”
“是。”
茉离接过梳子,示意小宫女出去。
茉离没做过什么重活,但是常年做刺绣之类的活儿,手指上也有了一层老茧,眼睛也看不太清了,她轻轻抚上太后的发丝,忽然看见了一丝白发隐隐约约藏咋黑发中,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用一只手捏着发根,一只手轻轻一扯,将那根白发扯了下来,又默不作声地攥进了手心。
“你藏着做什么?”太后看她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有点想笑。
“我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了,早就不在乎这些了,美貌随着年轻没了,也是人人都有的事情。”
“时间是善待您的,娘娘一直都好看。”
太后笑了,说:“那是在你的眼里吧……哀家怎么也老不了,只是在年轻好看又如何,哀家还能给谁看一般?”
茉离也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说:“奴婢不管,藏着看不见,就是没有的,没有就是没有……娘娘永远都年轻,一根白头发有没有的。”
“行行行,你呀,说什么都是对的。”太后笑着,茉离也跟着一起笑,这偌大的寿康宫里,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好久都没有感受到如此轻松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看见,茉离的脸色忽然一僵。
乌黑的发丝之下,又是一根白发依旧是那么刺眼。
总是有那么一根两根藏着,好像怎么拔也拔不完一般。
有,就是有。
岁月能饶过谁呢?
“茉离,我记得这把梳子,是姐姐的。”太后忽然开了口,茉离也回了神。
“娘娘你怎么突然……”茉离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有些惊恐的样子。
“这是母亲送给姐姐的嫁妆之一,那个时候哀家很艳羡地看着她,不是因为那些东西,而是因为她要嫁的人。”
“奴婢知道。”
“后来我坐上的花轿,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姐姐的嫁妆里我什么都没要,就要了这把梳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奴婢不知。”
太后从茉离手中拿过梳子,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坐在梳妆台前的少女。
“我前几日总是梦见姐姐,梦见她出嫁的前几天,坐在梳妆台前,也握着这把梳子。”
姐姐告诉她说,女子出嫁之前,母亲是要给新娘梳头的。
她问怎么梳头,姐姐就站起来,拉着她让她坐在梳妆台前面,然后拿起那把梨木百叶梳。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姐姐,这是什么歌?”
“这是出嫁时,母亲要唱的歌,是希望出嫁的女儿能够幸福快乐。”
姐姐说完看着她,眼神复杂,然后说了一句:“茹儿,姐姐做不到了。”
接着,她眼前的情景就开始混乱起来,姐姐那张明艳的脸也布满了泪痕,然后变得扭曲可怖,尖锐的声音包围了她,她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是了,姐姐怎么会给自己唱这样的歌,那个时候的她,又怎么会——会——谈及“幸福”。
这两个字,姐姐似乎从来都没有触碰到过,也许曾经有过,但很快就破碎了。
“茉离,把这把梳子送到毓秀宫去吧。”
“是送给苏小主吗?”茉离问道。
“送给宁妃。”
茉离一铮,伸出手又接过这把梳子,看着太后,忽然觉得,自己明明是最了解她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就什么也看不透了。
“去叫佩玖来我这里。”
“太后忽然找苏小主是为了……”
本来身为下人,是不应当多话的,但是茉离在太后眼中不是下人,而是家人,况且有些事情,茉离不得不问,只要是和过去有关的。
和夏莼有关的。
“有些事情,总该有个了解……这没多年不曾和旁人提起,都要烂在哀家心里了。”
“那娘娘您为什么如今还要提起……”
既然都快要被所有人忘记了,既然是不想回忆的事情,既然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那为何不继续逃避下去,把所有的所有都带进坟墓里……
为什么如今要特意去告诉和一个不相干的人。
“怅妖,似乎又出现了。”
***
“小然,王上可是走了?”
今日不用去各宫请安,苏佩玖起得晚了些,此时正在梳洗打扮,尽管她看起来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小然的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担忧。
“还没有呢,娘娘要去看看吗?”
苏佩玖敛眸,说道:“还是不了。”
小然撇嘴,虽然她知道苏佩玖不喜争抢,但是总像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说道:“为什么呀,娘娘?”
“不合规矩。”苏佩玖冷冷淡淡说道。
“可是……宁妃娘娘也去了呀……”小然委屈,都是一个宫里的,纵然宁妃位分高些,可是也不代表苏佩玖就一点地位都没有,这点小事也犯不着害怕别人嚼舌根。
“不一样。”
小然还想继续说,但是看苏佩玖的似乎有些不耐,就没敢开口,只是低下头在旁边侯着。
房门的门帘被打开,小宫女行了礼,规规矩矩说道:“娘娘,寿康宫的茉离姑姑说,娘娘上次在寿康宫落下的香囊,今日在佛堂收拾的时候,找到了,还请娘娘去寿康宫一趟。”
“怎么会呢?我不曾记得娘娘掉过什么香囊啊……况且娘娘您不是一向不喜欢佩戴有味道的东西吗?”小然疑惑地说道。
小然说得没有错,因为从前的训练,香味容易暴露行踪,并且降低嗅觉的敏锐度,所以苏佩玖一般习惯性能不碰就不碰,虽然必须得随着后妃们的大流撒些香粉什么的,但是却从来都不佩戴香囊之类的。
小然顾自疑惑着,没有看见苏佩玖眼中光芒的一瞬暗淡。
小然说:“要不奴婢去看看吧,这点事情应该不用娘娘亲自跑一趟……’”
她这样说着,心里同时又在想,茉离姑姑既然已经看到了,为何不差人送来,而非要娘娘亲自跑一趟。
茉离姑姑是服侍太后的老人了,总不会连这点事情都思量不周全。
“罢了,本宫还是去一趟吧。”
苏佩玖抬眸,看着窗外花开正好,眼中流露出从来都没有过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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