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

　　回到住处替班的照常点了盏灯在门口，绿油油的闪着。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是孟婆说的也不是生前记忆，就好像长在心里的，奇怪的是他一只鬼根本就没有心了啊，可这每夜的灯从未断过。
　　他现有的记忆都是喝了孟婆汤之后的，他待在这儿已经有六十年了吧？也许更多，他是不去记的，孟婆说他在等人，这么些年也该等到了吧？或许那人根本就不认得他了，来了地府一碗孟婆汤便去投了胎，说不定汤还是他熬的。这样想着替班的觉得好笑，真的是这样，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明日还要熬汤，替班的第一次碰到不要甜的。
　　“安然”替班的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喊，“安然”这个名字倒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睡梦中替班的似乎看见了竹常跟他说的竹屋，屋里满身狼狈的孩子被人小心抱着，那人拿着粗布毛巾轻柔又别扭地给孩子擦脸，这个孩子是他今日捡到的，花了好几日的卖柴钱才请来郎中给瞧瞧。倒是没多大的伤，就是淹了水昏过去了。
　　那人习惯了每日下地上山砍柴下河摸鱼的活儿，如今让他细致轻柔地照顾个孩子他还真觉得别扭。
　　被擦干净的小孩很好看，比他们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还好看，那人抱着锦衣洗干净了也没见小孩醒过来。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白白净净滑不溜丢的哪像他们这些人，衣服摸着比城里花大价钱买的丝绸还要好上许多倍。
　　那人守了小孩一天，小孩醒时是夜里，他正给小孩擦脸来着，小孩有些发热大夫让他勤给小孩擦脸的。小孩的眼睛他觉得特别好看，他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知道小孩的眼睛比他看过的都好看。
　　小孩醒了也不说话就盯着屋顶看，那人僵着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给他擦脸，好在小孩盯着看了一会就继续闭上眼了，那人又觉得许是小孩不会说话才被家里丢出来的。这样想着那人便觉得得对他很好很好，丝毫也没想过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已经救了他一命哪怕不收留他也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小孩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后半夜那人撑不住趴在床边睡去了。
　　那人是卯时醒的，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额，并没有发热的感觉才放心去熬粥。为了让小孩有吃的，他特意借了细米细面，有钱人家的公子应当是吃不惯他家的粗茶淡饭还是精细些好。
　　熬好粥小孩也没醒来那人又去鸡圈里捡了鸡蛋放到小坛子里，扫了院子劈了柴。看日头该是巳时了，那人刚背起筐准备上山看看就见小孩站在门口看着他，穿的是那身洗净的锦衣。
　　那人忙放下筐往屋里走“锅里有粥我去给你盛”
　　小孩跟在他身后看他，那人回头就是一双干净的眼眸看得他心头忍不住微颤。“吃饭吧，要是哪里不喜欢同我讲…”说了一半那人才想起来小孩可能不会说话，一张脸涨红了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小孩接过他手里的碗小口吃了起来。粥还是烫的，那人每隔半个时辰就添柴加热为的就是小孩有口热乎饭吃。
　　“你别怕，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好的。”
　　“我叫安然，幼时体弱了些阿爹阿娘便想让我安稳一世。”
　　小孩吃着粥也不搭理他，安然一个人倒傻乎乎地跟他聊着。
　　“你若是没地方去可以留下来的，我去河里抓些鱼回来给你熬汤。”
　　安然出门提起鱼娄刚想着回去叮嘱几句小孩就跟了出来，不多不少地五步距离。“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小孩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盯着他看，安然走过去抓他的手“河边石头多我抓紧你安全些。”
　　安然觉得小孩可能真是被家里丢了的，小小的一只不管到哪都要跟着他，不让去就盯着直到安然答应。
　　安然要去城里给他买几身衣服小孩也不让，拦着门就是不让出去。安然还发现小孩不管给什么都吃，哪怕是不喜欢的。
　　就那么相处了几日，这天安然在给他擦头发，小孩乖乖坐在凳子上。“你若是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你衣服上是竹子我也希望你跟我一样安康，喊你‘安竹’可好？”
　　“好”小孩突然开口，吓得安然手一松毛巾就掉了下去。
　　“你…不是哑巴啊？”
　　小孩皱眉，他几时成哑巴了？
　　安然懵了，难道不是因为哑巴才被家里丢了的？
　　“我去歇息了。”小孩捡起毛巾放在凳子上才去歇息。
　　小孩不是哑巴这是安然一宿才接受。算了不是哑巴不是挺好想那么多做什么，小孩也没提回家，许是家里落寞了也未可知。
　　安然会喊小孩“小竹”，白天安然会去上山，安竹也会帮他在家喂鸡种菜拔草，虽然做的不是很好但安然很开心，久违的家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他们会一起抓鱼，安竹自己削了根竹竿用来叉鱼，两人在抓鱼方面，安然一比一个输，安竹总是能快且准的插中鱼，一开始他只觉得这样的小竹特别有气势，后来去城里卖柴偶然见到回乡的老将军才知道，在某一瞬间安竹身上的气势很像一位小将军。
　　虽说安竹粘他，可安竹从不愿意去城里，每次安然回来告诉他城里有多好玩他都不会答应跟着一块去，安然觉得比起城里，安竹更喜欢这种乡下生活。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也不需要安竹去做什么。
　　年前几天家里来了媒婆，安然并不知道，是安竹自己打发了的。
　　媒婆说安然到年就弱冠了也该取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了，正巧村长家的姑娘也有意。
　　什么有意，每次来时那双眼睛恨不得粘在安然身上！未出阁的姑娘也不闲臊得慌哪有整日往未婚男人家跑的！安然呆子也是，哪有那么多多余的东西给你！摆明了就是对你有意思！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安然怎么可能会喜欢！
　　安竹气呼呼地赶走人回来又给安然一个冷表情，爱答不理的。安然揣着买来的簪子以为安竹又嫌他乱花钱了便掏出簪子陪着笑凑上去“也没花多少钱，小竹莫生气”
　　安竹瞥了一眼，确实不是贵重的东西“给我的？不是给别的姑娘的？”
　　“什么姑娘？”
　　“我饿了煮饭去！”
　　安然连声应好，把簪子塞到他手里便去做饭了。
　　到了夜里，安然又觉得安竹奇怪了，往日都是一人一床被子的，今夜怎么钻他被窝里了。
　　“到年我就十七了。”
　　“嗯，小竹快长大了。”
　　“你别娶妻了等等我。”
　　“我到哪里娶妻啊？”
　　“…睡觉！”
　　一言不合又生气了到底是个孩子，安然好笑捏了捏他的耳朵“不是怕冷吗？睡过来些。”
　　安竹不吱声一个翻身滚进他怀里“闭嘴睡觉！”
　　说是睡觉，到了半夜安然觉得安竹又不安生了，曲着的膝蹭着不该蹭的地方，手也不老实地往他胸口放。安然觉得身上发热想推开他，可安竹干脆把腿搭在他腰间勾着。
　　安竹夜夜都那么搭在他身上，安然觉得有些不对，再如此下去怕是要出乱子了。夜夜梦到那些不该有的梦，每次盯着安竹看久了就情不自禁想着梦里红着眼睛求饶的安竹。安然觉得他该娶个媳妇了，所以在媒婆又找上门来正巧他在的时候，安然答应过完年就去村长家探探，若是答应赶着新年气氛便去提亲。
　　新年那天安然早早就起来准备饭菜了，安竹听话地帮忙，难得的他说什么安竹就做什么。
　　团圆饭准备的并不算丰盛，端上最后一个菜安然喊他吃饭却久久没人应声，屋里没人也没去喂鸡地里也没有人影。外面人家放起了鞭炮，一家团圆，安竹却好像走了。
　　安然又去了他们经常抓鱼的小河也是没人，安竹从没告诉过他家在哪，这一走他竟不知该往何处寻。
　　安竹于他，好像早已不是当初初见觉得可怜的小孩了。
　　他们之间…早就乱了。
　　在饭桌边见到安竹时安然觉得心跳得厉害。
　　安竹冲着他笑“我好像没地方可以去了，哪怕你娶妻了也别赶我走…”
　　安然快步上前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到如今他还是觉得安竹比村里所有人都好看。“不娶了，谁也不娶了，你别走了留下来吧。”
　　“一生不娶吗？”
　　“嗯，一生。”
　　“安然”安竹看着他从袖间拿出不知哪来的红盖头，精致的五官被落下的红盖头盖住，安竹说“我当你妻子可好。”他不计较自己是男儿身，不计较那些人伦，如此可愿？
　　在不知哪家的烟花炸响时安然去亲他的耳垂“过几日随我去城里置办些东西可好？”
　　“什么？”
　　“婚服喜糖红烛”
　　“你还未知会阿爹阿娘。”
　　“明日我便去祭拜。”
　　“哪有初一祭拜的…轻些…明日我随你一同去…安然你哪里学的这些！”
　　“梦里。”安然凑过去亲他发红的眼角“小竹这样比梦里还要好看。”
　　初一的祭拜到底没去，来拜年的媒婆惹的安竹心里不痛快赖在床上一日不起，虽说安然已经拒绝了可他还是心里膈应，加之身上不舒爽连带着给了安然好半晌的冷脸。
　　“小竹又生气了？”
　　“哼”
　　“这不是拒绝了嘛小竹莫气。”
　　“做饭去！”
　　“好好好，我去做饭。”
　　两人说好初五一起去城里，回来就去给阿爹阿娘上香。
　　安然记得村里人成亲要置办许多东西，特意借了同村的驴车，他手头上也没多少银子，一到城里就被安竹拉去了当铺，安竹当了随身的玉佩，安然没买过玉器但看小二的脸色也知道是块好玉。安竹根本不介意能当多少银子，只要给出价就去看安然“够置办东西吗？”安然点头他就当了，一点也不讲价。
　　当了玉佩出来安然觉得亏了“那些都是没用的。”安竹这样安慰他可安然还是觉得亏大了！
　　婚服是按安竹的喜好来订的，红色更衬的安竹好看。
　　红烛喜糖就随意了些，安竹基本不过问，回去的路上安然给他买了个鬼面具，小鬼咧开嘴吐出舌头的模样挺有趣的，安竹戴了会便放在了驴车上。
　　回乡的路上安竹说“我们搬家吧”他今日把玉佩当了出去难保不会被人知道，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还是离开这里安全。
　　“怎么了？”
　　“突然想去江南了。”
　　“好，等咱们拜完堂就走。”
　　两人拉了一车拜堂要用的东西，媒婆看到了笑“难怪不愿去村长家，原来是有心上人了，跟婶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安然笑笑不搭话。
　　东西都搬回屋子里安竹才发现安然给他买的鬼面具不见了，那小鬼模样他还挺喜欢的。“许是落在了路上，我出去找找，你等我回来。”
　　“小竹若喜欢下次再买就是”
　　“别的地方怕是没得卖我就去看看，不会出村的。”
　　“早些回来。”
　　“嗯。”
　　安竹在村口看到了鬼面具，应该是颠簸掉下来的。等拜堂他就戴着这鬼面吓唬安然！
　　回去的时候安然已经穿上了婚服，想必是极开心的。就是那个说让他早点回来的人怎么就躺在了地上呢，他不喜欢血腥味，这种味道他闻得够多了，他要的其实不多，他余生就只要安然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他逼上绝路？
　　安然，是我毁了你的一世安康，你等我，我会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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