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

　　两日后，一顶小轿从暮兰苑的角门进了院子，从上边走下来一个杏眼桃腮的年轻女子，没有盖头，就是一身桃红的喜服。

　　朝生钻在人群里，看着她微红着脸由着喜婆扶下来去了正屋。朝生知道这是要去给大奶奶跟大少爷磕头敬茶，当人家妾室得有规矩。

　　没一会，朝生就知道了，这新姨娘姓柳，本来家财颇丰，后来父母接连生病，家财全都花光了，没了法子，才去给人家当妾室的。

　　不知道怎么的，朝生竟然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她也是因为爹生病才被卖的。只不过人家是当主子，自己当的是下人。这么想着，她又觉得柳姨娘被自己强多了，最起码不会有人敢随便欺负她，大冬天的不用吹冷风干活，泡冷水洗衣服。

　　见到柳姨娘由着人扶着进了屋，没有热闹可以看了，朝生才起身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往回走。今儿是暮兰苑的喜日子，大厨房还特意送了些吃食过来，所以说今儿她们加菜。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抢了些肉菜，朝生又护着碗，跟青叶挤了出来，这么一进一出就是一身汗。结果回到屋一看，鸭蛋已经摆开架势开始了，关键是桌上还有跟鸡腿，这玩意儿可不多见呐。
　　“哪来的？”

　　鸭蛋吃的小脸一鼓一鼓的，“我从大厨房顺来的，喏，多留了一根，你们分着吃了吧。”

　　“我说呢，从刚刚就看不到你人。”朝生拿着筷子把那根鸡腿一分为三，又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往鸭蛋碗里夹了几块，“原来你是往大厨房那里溜了。”

　　鸭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吃的满嘴流油，还振振有词，“我不去大厨房，怎么给你们带鸡腿！”

　　朝生捂着嘴直乐，这鸭蛋爱往大厨房跑的毛病大家都知道，以前冬雪跟冬雨姐姐管事的时候，管的松，随着她来，后来换上青和她们，因为这没少训她，嫌她丢暮兰苑的脸面。没想到今儿她乘乱又跑出去了。真是记吃不记打，朝生对此只有大写的服！

　　她们这晚上吃了个肚圆，正屋那边傅氏却心像是丢在从油锅里一样煎熬，左翻身右翻身，还要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和外边值夜的墨晴。相公这晚上要跟别的女人睡了，还是自己给找的，自己更是要笑语晏晏的表示欢迎这个新妹妹，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望着红通通的窗外，傅氏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努力的告诉自己，没什么，这是每一个女人都应该经历的，所谓贤妻贤妻，就是要为夫家开枝散叶，善妒是不可以的，傅家的贵女也没有善妒的。而且这柳氏还是自己找来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娘说了，等习惯了，熬出头就好了。这么想着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祈求着这一定是个男孩，不光是范家二房缺男孙，更是希望这个孩子不要跟自己一样，受这种苦。

　　直到天色破晓的时候，傅氏才迷迷糊糊的睡下，没多久墨晴就悄悄起身，去了外边。

　　“大奶奶可是醒了？”墨兰早就起来了，一直在门外守着呢。

　　“没有，刚睡下，哎。”墨晴长叹一声，大奶奶一晚上没睡，自己也不敢睡，就在刚刚才听不到内室的动静。“那边怎么样了？”

　　“大少爷跟往常一样，五更天就醒来去书房了。”墨兰对这还是挺满意的，最起码说明大少爷没有沉迷于柳姨娘的温柔乡，更说明柳姨娘还是知道分寸的。

　　“恩，一会大奶奶醒来再让她过来请安吧。”就这么一句话，让柳姨娘从卯时等到辰时。

　　朝生当差的时候，就看到柳姨娘一直端坐在正屋的外室，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倒是她的丫鬟木枝跟叶纹在旁边的小屋里跟青和她们聊得挺欢的。

　　偷偷瞄了一眼，朝生就溜了，她刚刚接了个差事，要去针线房领冬衣。难得有机会出去转转，傻子才待在这里，看这种看不明白的东西呢。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一月已过，进了十一月份。这个月倒是平静的很，柳姨娘天天的到正屋请安，服侍傅氏，有时候朝生从正屋路过，还能听到里边的说话声。可是朝生现在惦记的却不是院子里那点事，她算着时间，她爹娘已经快要来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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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来临江城看朝生，是苏氏跟杜有德一起来的。
　　本来寒冬腊月的天，苏氏是不赞成杜有德一起来的，虽说他的病已经大好了，下地干活什么的也无碍了，可还是留下了病根。一到阴冷天气，腿就难受。所以今年的冬天，苏氏一直让他躺在床上将养着，自己去揽些杂活来干。
　　可杜有德不干，当爹的来看闺女，天经地义，谁能拦得住。
　　朝生大包小撮的出了角门，就看到包的严严实实的杜有德，一时之间还有点不敢认。
　　“爹，你怎么来了？”
　　“好久没见大丫了，不见见不放心。”时隔一年半见到闺女，杜有德眼圈泛红。上次苏氏回去之后，一直说闺女很好，长高了，变白了，壮实了，自己还不信，在别人家当差，伺候主子，能过的好嘛。
　　可是今日一见，要不是知道眼前这个小人是自家闺女，杜有德真的不敢认。
　　“爹，我好着呢。”朝生抿着唇笑笑，说着在原地蹦了两下，“看看，吃得饱，穿得暖，连病都没有生过一次，同屋的人都说我健壮的跟头小牛犊子样呢。”
　　杜有德听这话，彻底放下了心，他也看出来了，大丫不光身子好，人也开朗了很多，以前她哪有这么多话。

　　“娘，这是袄子和几件衣裳，你拿回去给弟弟们改改穿。”朝生说着把那个包袱塞到苏氏手里，一进十月份朝生就收拾好了，没想到今儿才送出去。
　　苏氏哪能要她的东西，上次要了那些银钱跟糕点，杜有德差点没把自己骂死。
　　“别，家里不缺这些东西，你在外边当差不容易，就别光想着家里了。”

　　朝生笑笑，家里的情况她能不知道嘛，自己的冬衣、弟弟的冬衣，都是她娘拿被子里的棉絮改的，而且这么多年了，早不成样子了。
　　“娘，府里年年发新的，这些都是旧的，你就拿着吧。”
　　“里边还有些馒头跟糕点，你们饿了路上吃。”说到这朝生还有点小得意，还好自己有准备，这段时日自己省吃俭用的，再加上青叶她们的救济，才挤出了这小半包袱干粮，带回家能吃段时日了，关键这些还是白面馍馍呢，好东西。

　　“对了，还有些银钱，你也拿着，马上过年了，买点吃的，也别太省了。”
　　见面的小半个时辰，苏氏跟杜有德没说几句话，反倒是朝生一直说个不停，从三个弟弟的衣裳，一直说到过年的年货。

　　苏氏眼圈泛红，闺女这是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好好好，你说的这些娘都知道，我们在外边怎么都好办，就是你，娘不放心呐。”
　　说着苏氏就要哭，杜有德一戳她，“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
　　“我心疼闺女嘛，这么小的人，在外边讨生活，还要担心家里。”这么想着苏氏真的哭了，不是跟以前与别人干架耍无赖那样的嚎啕大哭，而是抱着朝生无声的哭。
　　杜有德也在旁边掉眼泪。一时之间三人哭成一团。

　　“对了，赎身的事，你打问的怎么样了？”苏氏最先止住了眼泪。他们夫妻俩这次来最重要的还是问这个，他们夫妻俩这一年守着那两亩地，虽然没有多大出息，可苏氏还算会钻营，打败了附近两个村的妇人，找了一个短工，攒下了些银钱。

　　朝生闻言，脸色一暗，如果之前不信听满儿说的，可这一年里，自己断断续续打听过几回，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范府没有主动赎身，只有被赶出府或者得了恩典出府的。

　　努了努嘴，朝生摇摇头，可是放弃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爹娘，这事我问着呢，就是不太容易。”

　　说完朝生忽略苏氏跟杜有德的失落，故作轻松的笑笑，“不过我现在也好着呢，天天都能吃上肉，棉袄也是用的好棉花，暖和着呢。”

　　苏氏跟杜有德俱是一脸担心，还是杜有德反应快，按住还要问询的苏氏，“行，我们知道了，你好好当差，跟人家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就跟刘婆婆捎个信，我们这次来也是在那里落脚的。我”

　　朝生点点头，注意到他爹脸色苍白，“爹娘，日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还揽着差事呢，不能出来太久。”
　　说完这句话，朝生再也不敢看她们的脸色，快步进了角门。

　　“你拦着我干什么，怎么不让我问清楚？她刚刚那意思是不是。。。”苏氏说着就不敢往下深想，要真这样的话，可不是得当一辈子奴才秧子，不，是子子孙孙都要伺候主子。

　　“还问什么，你看不见大丫都快哭了嘛，要是能赎身的话，她不早就说了。”杜有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家条件是不好，困难的时候只能喝米汤，冬天天冷的时候只能缩在被窝里，可就是这样，自己也希望闺女能待在家里。

　　“哎，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大丫也不会。。。”说着杜有德连连叹气，一时间苍老了十岁。
　　“当家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苏氏说这话，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挑着担子从自己身旁经过，然后停在了角门处。
　　“哎，当家的你看看，那是干什么的？”
　　杜有德回头，“像是小贩，估计是卖货的。”
　　果然没一会，就有不少小丫头出来买东西。角门那里进进出出的，一会就热闹起来。
　　苏氏跟杜有德从头看到尾，最后这年轻人挑着担子要从身边离开的时候，苏氏一下子把他叫住了。
　　“这位小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嘛？”
　　余连生当然察觉出有人一直看着自己，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大婶，您请说。”
　　“你在这家做了几年生意了？”苏氏看到眼前这年轻人瞬间警惕起来，知道他想错了，“不是，我不是要抢你的生意，就是问问这家主子咋样。”

　　余连生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那位大叔手里的包袱，“啊，你家里有人在府上当差是不是？”
　　苏氏连连点头，“我闺女在这里当差。”
　　余连生听罢呵呵一笑，“那是好事呀，这范府给的月例高，待下人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进来呢。”
　　“真的对下人好嘛？”苏氏喃喃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让赎身呢？”
　　“什么？”余连生觉得自己听错了，“这，进了福窝哪还有出来的？”
　　“而且这范府来头可大着呢，说范大人可是京里来的。”

　　苏氏一听这话，心更凉了，难不成闺女还得去京城不成，那岂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这么想着，苏氏张嘴就要嚎。
　　还是杜有德看不过去，一把拉起她，“这位小哥谢了。”
　　“还不走，难不成要在这里闹腾嘛！？走！”
　　这头父母失魂落魄，那头朝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路抽抽搭搭回了暮兰苑，直接回了屋。她这样回来，倒把同屋的几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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