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郁郁心上原

　　“还教我呢，话都说不了。”殳蔚心已经软了，低声嘟囔，飞快瞅了他一眼。
　　大抵是感冒生病的人，眼神也没有侵略性。柔柔的，有几分懒倦，看着她。
　　她跳下小台阶，和他一前一后进了教学楼。

　　大半日，两人在微妙的小情绪中，倒也过得风平浪静。
　　阴天无艳阳的下午，女生八百米体测顺利结束。殳蔚像被抽干了水的枝条，蔫无生气。她在这两个月内经历了两次“生死长跑”，现在的她，无所畏惧，无欲无求。

　　长跑后的脸色，烫红得赛猴屁股。她眼神困顿，用冰矿泉水边敷脸，边往教室走。拐角楼梯道，遇上一熟悉的背影。

　　明江唐微垂着头，眼眸很低，神色平淡。倚靠在楼梯扶手杆旁，单手随意搭在一处，和清晨在车棚撞上他时如出一辙，不言不语。闷闷的。

　　他面前的娇小齐肩发女生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瞧着柔柔弱弱的，掀起眼皮去看他时倒是坚定而勇敢。

　　她明显更紧张，见周围的学生来来往往多了起来，紧咬下唇的脸红模样，怪叫人心怜的。

　　齐肩发女生开始翻书包，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她掏出一个信封，手中的钥匙“啪嗒”砸掉在地上。手忙脚乱间她弯腰欲捡，没留神捧着的课本哗啦掉了满地……

　　殳蔚望见她的嘴型像在一个劲道歉。
　　明江唐终于不再像石雕人一般，有了动作，半蹲下帮她收拾残局，哪知二人如此凑巧同步，头撞到一起。

　　殳蔚几乎是立刻转身想往别的走道上楼，被躲角落暗中观察的言想激动地拉扯住不给走。
　　二人推搡间，她手中的矿泉水跌落，动静传来。明江唐回头，朝楼下看。

　　人就不该对不切实际的故事报以期待和幻想。
　　管他嘴上说的，心里想的。眼下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殳蔚捡起矿泉水瓶，面无表情地低头上楼。
　　她走在最外道，绕过中间的二人，径直而上。

　　明江唐突然迈了步伐，挡在她跟前。
　　……

　　“我先上楼了哈。”言想收到明江唐的眼神，贼兮兮跑开了。八卦之火燃烧剧烈，她难以想象待会小组内会怎样疯传方才的一幕。

　　“有何贵干？”殳蔚盯着他。
　　他站得比她高一台阶，毫不顾忌一两人路过时投射来的，好奇暧昧的目光。俯身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帮我给她回话。

　　殳蔚被那气息撩得心慌，顿时又火冒三丈，用眼神抗议：你脑子不清醒？凭什么！
　　他捂着喉咙咳了几声，连咳嗽声都是沙哑的，眼神略黯，让人心生不忍。

　　疯了。
　　她没敢回头，认命似的希望这几分钟快点结束：“回什么？”

　　他这回没靠近了，用嘴型问：带手机了吗？
　　她卸下双肩包，从里头翻出手机。体育课班上没人，贵重物品和包都是随身携带。

　　殳蔚等着他信息发来，回身的功夫瞧了眼那女生。那眼底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执拗，让她心下一惊，竟闪过几分心虚和怅然。

　　她走到扶手一处，和贴墙而站的明江唐隔开，显得不像在合力欺负人家。手机震动，她扫了眼。

　　殳蔚心口悬着的石头落地，轻声开口：“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我是他同班同学，他让代为转告。他说‘谢谢你，不过我不能接受’。”

　　女孩眼眸中有了痛楚，却恍然苦笑：“他们说你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不过我不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人动心呢。”

　　殳蔚缓缓抬眸。
　　那种不愿承认，不肯面对，不敢相信的……感同身受，让心底荒草蔓延。她竟然觉得此情此景，这样的孤注一掷，勇敢又坦诚。
　　相比之下，自己不如她。

　　齐肩发女生望向他，静静问：“你能告诉我，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话音一落，三人皆无声。下课铃声应时应景在耳边欢快响起，广播站准时播报，主播声和音乐融合，让寂静的楼道空气躁动起来。教室中的骚动隔着楼道传来，而他们这一方寸地，陷入了各怀心事的寂静。

　　殳蔚从未如此后悔过，希望时间倒流到答应他回话的前一秒。
　　她也不知道，是希望他回“有”，还是“没有”，亦或是囫囵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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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不紧不慢地震动一次。她点开，辨不清是拇指颤抖，还是心在抖。
　　明江唐：【嗯。】

　　直到，那女生视死如归地指着她，直视明江唐问出那句让她冷汗淋漓，大梦初醒的话时，殳蔚再也待不下去，毅然转身上了楼。

　　***

　　两人之间的气压空前低迷。
　　女生们善于察言观色，见二人先后回到座位，许生万憨实地嬉笑问明江唐是不是要有女朋友了，被言想从后踹了脚凳子，不敢再吱声。

　　好在胡利云身为话题小能手，缓和小组气氛，整个晚修课间才不至于尴尬又压抑。

　　熬到了晚修结束，言想追上取车的殳蔚，凑近她问出一整个下午悬而未果的疑问：“他真的……接受了？”

　　殳蔚毫不迟疑地跨上车，憋着火：“他想随心所欲，我又不奉陪。”
　　留下在风中愕然的言想。

　　几分钟后，明江唐和许生万一高一矮随后而来。
　　言想正糊里糊涂找不到南北，瞧着当事人，立马跑上前逮住：“明江唐，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明江唐垂眸不语，开了电动车后备箱翻找东西。许生万露出看破红尘的微笑，替言想答疑解惑：“小吵怡情，不值一提。”
　　言想更绕了，还欲追问。

　　明江唐眉心一蹙，拍了拍许生万肩膀，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挂着包又往教学楼走。

　　“他干嘛去？”
　　“东西忘拿了。回家吧，问不出结果的。”
　　“那你怎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啊~这美好又悸动的青春啊~”
　　“……”

　　明江唐从抽屉翻找出黑色口罩，偏头戴上，目光越过殳蔚桌面上小山高的书本，落在那粉红色草莓小水杯上。

　　真是小朋友，像幼稚园没长大的一样。他静静看了几秒，忽而笑了。

　　那歪歪扭扭的书本搭得毫无技术可言，人还没碰着，就滑落几本在地。
　　有声响，教室中还留待写作业的同学，零星几个望过来。

　　明江唐把书包搁在自己桌面，弯腰替她拾书。乍一见那物理习题册，却又想到下午楼梯拐角旁，她眼神决然，掉头而走的模样。

　　当时回头望见她在楼下，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办法解释。凭他对她的了解，这隔着一层楼的距离，足以让这小姑娘胡思乱想到外太空。

　　哪知办法用了，就差最后一步。跟他告白的那女生指着殳蔚，直言：“你喜欢她吗？”几乎没有半秒迟疑，她迎着那晚霞刺目的光，掉头就走。

　　他把那摞歪扭如蛇形的书重新替她摆了一轮。
　　临走前，身后有轻微的动静。明江唐回头，就见一陌生面孔迟疑不决张望。

　　二人对视，那男生略微尴尬一笑，低声打探：“同学，你们班的殳蔚，是坐在这里吗？”
　　大脑中的记忆存库在飞速轮转搜索，眉目渐明时，就见那男生食指在二人间隔空来回滑动：“我们一起上过体育课的，我对你有印象。”

　　隔着口罩，明江唐那双眼愈发清冷淡漠。

　　男生大大咧咧，并未心细留神，只想快点交差：“我替人给殳蔚送信的，我们看过，她就坐这，先放着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塞进殳蔚抽屉，猫着身子从后门溜了。

　　明江唐喉咙火烧火燎，从肺部痒到嗓子，干得像徒步跋涉在百米荒漠。
　　这是他第一体会到，被人点燃那根隐藏导∣火索，原来只需要一句与他毫不相关，但却与她切实关系的话。

　　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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