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郁郁心上原

　　对篮球的恐惧，还得从初中时那次“一球见血”说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忧虑就在于，就算她站在人群中，距离那球场还有一群人阻隔的距离，她也总会疑心那“失控”的球会人海茫茫中砸中她。

　　然而，真相往往就是这么贴近巧合。

　　说起初中那次，可谓是给殳蔚幼小的心灵划上一道浓烈的阴影。
　　初二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她为了腾出多一些的时间复习物理化学，在食堂排队，或是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都会挤出时间背英语单词。

　　城乡教学水平差距实在明显，她不仅要适应城内的生活节奏，还要跟上高强度的教学步伐，挑灯夜战的时间绝不在少数。

　　很光荣的，她在某个天寒地冻的下午，路过球场时被一颗篮球正中鼻子。

　　跌倒在地的那一秒，她头晕眼花，只感觉有粘稠的液体从鼻腔流下，再流到嘴里。有人蹲在她面前给她递纸，她晕乎乎道谢，一擦，彻底愣了。

　　呆滞了五秒，眼泪骤然而下。
　　倒不是有多疼，而是她怕血。

　　兴许是见了眼泪，周围聚集的人也多了起来。她一边掉泪，一边擦着鼻子里“啪嗒啪嗒”滴下的血，越擦越哭，恶性循环……

　　隐约听见有人说“好惨”，也有人说“不就一点血吗这也哭”……零零碎碎，不太真切。有好心的女生搀扶着她站起来，才走了几步，听见嘈杂的人群中有几声“借过。”
　　如此轻而稳，却悄悄落在了心尖上。

　　殳蔚的肩膀被人按住。

　　抽噎着抬头，映入眼帘的眉心微皱明江唐。瞧见她这副样子，他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约莫是也没料到，会这么惨不忍睹。

　　血止住，泪也不再流了。哪知见到明江唐，那遇到熟人的依靠感和信任感油然而生，明明方才不觉得疼，被他这么皱眉一看，开口一问，委屈和疼痛接踵而来，如潮水暗涌，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撇嘴，说不出话，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

　　再后来，明江唐拦下了砸球肇事者。
　　那男生仗着有几分背景，关系户够硬，在年级里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经常恶作剧用球砸过路女生，还和同伴嬉笑以此取乐。

　　他不但没道歉，还鼻孔朝天地蔑视明江唐，口出狂言：“你是那两根辫的谁？怎么着了，我爱砸谁砸谁，要你管我？”

　　明江唐冷淡转身，一跨步、勾手，轻而易举截掉那正在运球的男生手上的篮球。
　　球在指尖上稳稳一转，他砸向水泥地板，一脚踩中，看着他：“来一局。”

　　那年纪的男生年少气盛，更何况霸王惯了，哪里受得住这般张狂挑衅。立马鼻孔看人，上下打量一番，不屑哼笑：“就凭你？胖子？”

　　明江唐面不改色。

　　在天幕渐沉的大冬天傍晚，他单手拉下黑色棉服拉链，双手一掀一扯直接脱了那外套，扔到一旁等候的朋友手中。静如止水的黑眸毫不退让直视那张狂少年，深不可测。

　　在围观学生交头接耳，结伴赶来看闹剧的球场，他更拽更冷漠：“你敢吗？”

　　***

　　如今。
　　在几十人的球场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仿佛静滞了一秒，随后喧闹复加，尽情言语。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刚才惊心动魄、瞠目咋舌的一幕，都在看着此时手贴在她眼睛上，低笑安抚她的，这个救了她“一命”的英雄。

　　“哭了？”明江唐松了手，俯身偏头瞅她。
　　她五指紧抠着坐下的石阶，缓过那股劲，心中没由来地变扭：“才没有。”
　　“是吗。”他不揭穿，“那你等我一下，一起回去。”

　　“才不要。”殳蔚闷闷起身，下了台阶。
　　扫了眼那滚落台阶下的篮球，有几分无奈且愤恨地瞪了眼前来捡球的男生。

　　那男生也是碰巧抬头看他俩，撞上这一不友好的目光，着实一愣。
　　……

　　殳蔚走后，明江唐被校队男生窃笑簇拥。他默不作声听着七言八语，接过球纵身一跃，“哐当”入篮筐。
　　马上被方才捡球男生截下。
　　那男生运球靠近：“那球又不是我砸的，是周明哲，她瞪我做什么？”

　　周明哲用肩膀撞了明江唐几下，馊主意一堆：“这几天她都会给你带饭的吧？要不哪天我再创造一次你英雄救美的机会？嗯？”

　　明江唐反手截球，用力顶在周明哲胸口，加重按下。撞得周明哲倒吸凉气，抱着篮球后退几步。
　　“别没事找事。”他斜去一眼，“下次再来，少招惹她。”

　　***

　　“你会喜欢上一个你从前很讨厌，看见他就想捏死他的人吗？”
　　“从前讨厌，又不代表现在讨厌。况且如果他真的是你茫茫人海中要找的人，那么只要是他，就足够。”
　　“这个理由……好牵强。我都讨厌他了，怎么还会喜欢他？”
　　“因为当爱来临时，所有喜怒哀乐的来源都没有理由。只因为是他，你能感到快乐，也能体会痛楚。这是他的存在带给你的东西，正因为爱，所以你甘之若饴。”

　　睡前音乐淡而悠扬，那些话却又仿佛散落的羽毛，飘落在那流泻的音符上，心尖涟漪隐动，微痒微麻。
　　明明是透寒的冷秋夜，她蜷缩在厚实的被子中，满手心的汗。

　　数十秒的寂静，是她在思考。
　　“怀春少女，还有什么疑问，没有的话我可睡觉了。”电话那头的言想困意渐浓，打了哈欠，等着她回应。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殳蔚诧异嘟哝，进入夜间女生私密话题，“你有喜欢的人了？”

　　比起初中时的青涩情窦，高中少男少女间的悸动仿佛更朦胧又更勇敢些。那些小秘密，小心绪，都藏在只言片语，一举一动的细节里，暧昧又挠人，魂牵梦萦。

　　言想没有回应。
　　殳蔚以为她睡着了，拿过手机瞧了眼，还在通话中。她刚想再唤几声，手机显示收到一条短信。

　　“你还在吗？信号不好？”殳蔚边划下页面边问电话那头的人，看到短信，拇指一点，“我也不忧愁了，一定是我最近见他的次数太多，所以……”

　　“日见夜愁”四字尚未出口，她喉咙一噎，呼吸瞬间滞了几秒。

　　发信人：明江唐 时间：00：15
　　【最近怎么不理我？】

　　殳蔚盯着那几个字。
　　一刹那，她好似又回到了他拦下她的车，“逼”她穿上自己外套时，借着车棚不算亮的灯光，垂眸看她脸的，那个夜晚。
　　即便不在眼前，也能让她心跳如鼓、慌乱如麻的，也该只有他了。

　　“我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言想再次成功上线，声音低低的，有些奇怪。
　　这细枝末节的奇怪，落入这位还在晃神的当局者耳中，并未察觉异样。

　　挂了电话，她又收到第二条短信。

　　明江唐：【睡了？】
　　殳蔚：【没。】
　　明江唐：【你生气了？】
　　殳蔚：【生什么气。】
　　明江唐：【那这几天怎么把我当空气一样，话也不说。】

　　殳蔚握着手机，竟无言以对。这一字一句，烫人于无形。如果他们是情侣，真的就像一个赌气一个在哄。

　　情侣？
　　殳蔚猛地揿灭手机，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裹着被子在床上懊恼翻滚。
　　……

　　当晚她没有再回复。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凉意袭人，殳蔚又在车棚撞上正在停车的明江唐。
　　从远远骑车而来，瞧见他俯身收拾东西起，她的心尖就被人捏着，轻扯摇晃，悬浮在那。

　　三十多米的距离，她还在思忖着要不要减速，等他走了后自己再过去。这一条林荫道下最易有飞虫，小沙砾。风刮来时她迷了眼，单脚撑地停下来，揉了大约十几秒，眼睛红红的，眨了几下重又抬头。

　　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未离开。

　　明江唐还是那件黑色拉链外套，那只不带图案修饰的纯黑色口罩。立于车旁，安安静静的模样，不发一言，望着她。

　　殳蔚硬着头皮骑了过去，余光见着那人影越来越近，心也更着愈抖愈烈。

　　一阵风掠过，她额前碎发掀起，驶过他时飞快瞥了眼。哪知对上他的眸子，莫名的心下一咯噔，没控制好车头，扭了几下抓了刹车。

　　有一只手从后眼疾手快的按住她不受控制往旁倒的车头。

　　他的手臂横在她身侧，衣袖擦过她的。离得近，她能闻到他衣服上暖阳皂香的气味。
　　“谢谢。”她低声松了口气，下车，绕过他停好。

　　明江唐眼神颓懒，口罩未揭，双手插着口袋，一直盯着她，盯着她。

　　殳蔚被他看得脸挂不住。他的外套，他的不语，他的静待，无一不在提醒她昨晚截然而止的对话。那些敏感而又，让人心麻的对话……

　　“你穿得也、太少了。”殳蔚不是没套过他这件外套，很薄的秋衫，而如今将进入十一月的天，早晚冷得她穿毛衣都还有几分抖。

　　以他的习惯，要不就一件长袖，要不就外套加短袖，这样打球方便。他今天穿了外套，里头应该是短袖无疑。

　　他眉头好似动了动，没吭声。
　　“怎么不说话？”她盯着他戴口罩的脸，“我以为你等我，是有事要说。”

　　有同学要停车，在身后说借过一下。
　　她让了道。站在小层台阶上，他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不言不语的。

　　殳蔚逐渐有些心燥。

　　这些日子的辗转难眠，刻意回避，无法解脱，都在这一刻、这胡思乱想，敏感委屈的一刻，全部释放出来，她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明江唐，你真幼稚，就因为我前几天不跟你说话，你也故意‘报复’我吗？谁说一定要每天说话才算正常，平时作业这么多这么难，我不想说话想做作业行不行？我又不是你，我很多不会写，所以没空说话！你——”

　　明江唐瞅着她。
　　她脚下台阶大约有十几厘米。这个高度，她甚至能看见那瞳孔里映出的，她的影子。

　　他眸光微动，那眉眼好像无奈地笑了一下。隔着口罩，她辨不真切。

　　两指从鼻梁处扯下口罩，他轻咳一声，勉强憋出几个字，哑声说：“没有不理你，嗓子疼。”
　　殳蔚：“……”

　　两两对视不语了近十秒。他是难说出话，她是说不出话。
　　殳蔚不忍回想刚才的“壮举”，脸色不比此刻感冒加重的他好上多少。

　　他单手按着喉咙，又磨出一句话。很沙很哑，隐在那阵忽然挂起的风里。
　　见她神色疑惑，明江唐掏出手机，单手拇指灵活按键。几秒后，抬头看她。

　　殳蔚手机震动，解锁一看。
　　是他的短信。

　　昨晚那条无疾而终的信息后，此刻又多了一条，来自——明江唐。

　　【作业哪里不会，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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