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

　　Part2又见少年

　　星移斗转，无涯的时光在小乡村中静静流淌着。村前有一条小河，一到夏天，它就成了孩子们嬉游的胜地。水声潺潺，不急不缓，见证孩子们脱去幼齿，换上合身的新衣。陵乡到了秋天时，也十分热，如果不是树叶的颜色变黄了，花儿不复鲜妍了，还以为是夏天呢。冬天特别短，下不了几场小雪就要入春了。春天倒是山花烂漫，林木苍翠，万象一新；而且等到立了夏，仍随处可闻野鸟嘲哳，春意十分盎然。夏季是驻留在此地最长时间的客人，也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他们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在河畔钓鱼捉螃蟹，在河里狗刨式游水，在阳光的曝晒下肆意妄为——瞧瞧哪个小伙伴偷瞒着爹妈领着一群“兄弟们”到自家黄瓜田里摘黄瓜；谁家西瓜还没落蒂就被抻断了藤；谁家石榴还没成熟就被摘得只剩下了花；谁家的桑树成了这群兔崽子“行军打仗”的营地；谁家的枣树上色青味涩的枣子成了孩子们弹弓上的子儿……
　　尽管他们爱玩儿爱闹，却也经不住太阳先生的暴晒，这一个觉得有点儿热了就“扑通”一声跳进了小河里，再上来时就光着湿淋淋的上身，去寻找“组织”；或者两三个一起的就直接在水里打起了水仗。小河给他们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天带来了凉爽，成为了他们嬉闹的凉床。尤其年纪小一点儿的孩子们一到夏天就撒了欢，恨不得日日过暑假；年纪大一点儿的，像陈登这般的，就不能时时在外面野了，他们要帮家里割谷子和晒谷子。陈登虽然现在要帮着家里干农活，不能每次都参加伙伴们的活动，但是这几年却成了孩子王，在小伙伴们心里颇有地位，有时天公忽然下雨，孩子们就帮着陈登抢收晒在打谷场里的谷子，大人们只在一旁，如同看着一出戏般，乐呵呵地看着这群小崽子热热闹闹地抢着当护谷使者。护谷使者顺利完成使命，满眼的都是了不起的神气，全然不顾和着雨水和汗水的谷灰使得全身发痒。有什么关系呢？这下他们可以趾高气扬地跳到小河里游水了。
　　话说这天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蓝，陈登一如既往地头上戴着一个草帽嘴里叼着一根稻穗躺在阴凉处守着自家谷子以防被鸡仔啄了去。他躺在一张竹床上，床边还有一个小台几，上面放着一本暑假作业和小半个西瓜。周边虽然绿树成荫，温度却还是高得吓人，陈登摸摸刚吃了大半个西瓜后撑得圆滚滚的肚皮，难受得直冒汗。他“呸”地吐掉了嘴里的稻穗，一把抓起作业书使劲儿扇风，汗却是越扇越多。小鸡崽子们这时又不知好歹地叽叽喳喳啄谷子了，树上知了热得难受，便直直发出抗议声，吵得他的头晕沉沉的，又疼得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钻出来似的。
　　“老大，老大……”
　　他心里一喜，总算有人来找他了。
　　他故意板着脸，面带愠色，对着几个他的小兄弟，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嘿嘿……老大，你不知道，陈二百家来了亲戚了。”一个叫虎子的小孩摸摸头，憨笑道。
　　“对啊对啊！可热闹了，我阿娘和三元阿娘，还有水生阿娘都去了。”
　　“我阿爷也去了，”水生说，“他们家还有辆黑色的车子，黑亮黑亮的，可好看了。”
　　陈登闻言，猛地起身下床，顿时腹痛如绞，不禁“哎呦”一声又扑到床上。
　　“老大，你怎么样？”兄弟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大是瓜吃多了，老大你要不要屙屎？”
　　“老大，我和虎子抬你回去吧！”
　　老大：“……”
　　老大觉得今天在小弟面前丢面子了。然而，老大无能为力。谁让老大一时贪凉又贪嘴啃掉了大半个西瓜了呢。
　　林嘉木今天来到了他外婆家，一如既往地拉风。陈登以为他今年又不会来了，毕竟暑假都快过了一半了。提起林嘉木，陈登气得直抽抽，老子都等了你两年了！
　　但是陈登今天偏生吃坏了肚子，不能立马去找他。他在茅厕里暗忖，哼哼，我也要让你尝尝等我的滋味！转念又忍不住想马上见到他。算了，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计较了。
　　但是……事实让陈登更难受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宰相——毕竟人家宰相肚里放只船照样走路大摇大摆，而他肚里连半只西瓜都放不了。陈登拉了一下午的肚子，又不愿打针。浑身臭烘烘的，就更加不可能去见林嘉木了。
　　晚上，肚子终于好些了。陈登躺在床上想着林嘉木。小林子现在怎么样了呢？我没有去找他他会不会生气啊？还有为什么他今年才来？他现在长多高了？他现在一定还很爱干净。想着想着，少年就入了华胥梦境。梦里是那年陈登把不会游水的小林子拖进了小河里，小林子是只旱鸭子，一碰到水就彭棱扑棱地挣扎，最后两个人都呛了好几口水，小林子再不肯理他。后来陈登被阿爷打得屁股开了花，哭得昏天暗地，哭得全村的人都揪心得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小林子拎着一小袋子阿尔卑斯棒棒糖来看他，还把他特别宝贝的小灯笼给他玩儿了一会儿。后来两人都咧开了嘴，笑容可掬。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这世上尽是欢乐。
　　陈登醒了，早早儿的就醒了，却不是像往常般热醒的。现在天色蒙蒙亮，空气中尚透着股凉意，陈登想起梦中的场景，傻乐得在床上发抖。
　　陈登匆匆洗漱完，早餐还没吃就跑去找林嘉木了。他爷娘没在家，趁早上凉快赶田里割稻谷去了。
　　陈登一溜烟儿跑到陈皕家，看见阿婆在后院厨房生火，招呼了声就往小林子的卧房走去。照旧推门，这次却没有推开——门从里面拴上了。他走到窗牖边，叫唤着小林子。听到里面翻身的声音，却没有回应。他闷闷地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叫门。小林子没有起床开门；隔壁的门倒是被狠狠地拉开了，陈皕站在门槛内，黑着一张脸怒视着他。
　　陈登悻悻地回了家。闷闷地就着咸菜喝了碗粥。喝完后，还是闷闷的，就又喝了一碗。依然闷闷的，想了想，从储物柜里拿出他宝贝得不行的小灯笼。装着灯笼的小方柜有点旧了，里面的小灯笼却还是精巧如旧。小心地把玩着爱物儿，陈登觉得阴云顿时消弭，心里就随之舒爽了。
　　再去找小林子时，阿婆、陈皕和小林子正在吃早餐。陈登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阿婆闲聊，眼神不住地打量着小林子。小林子还是瘦瘦的，像根竹竿。小林子只在他进堂屋那一会儿抬头扫了他一眼，后来就只静静地吃着早饭。
　　“哈！老大，就知道你在这儿。”
　　“小林子，小林子，你就是小林子啊！”
　　陈登不怎么安静地等着林嘉木吃完了早餐，跟着他来到了后院。坐在石凳上，陈登刚想挑起话题，他的小弟们就唧唧喳喳地叫嚷起来了。陈登看着小林子，瘦高的个子加上淡漠疏离的神色，活像根打了霜的竹竿。
　　“闭嘴，我不叫小林子。”竹竿说。
　　“你明明就是小林子。”虎子说。
　　“你不叫小林子难道叫小篙子啊？”三元笑嘻嘻地说。
　　“噗……哈哈……三元，真有你的。我也觉得他像只篙子。老大你说是不是啊？”水生笑得夸张，问向陈登。
　　陈登本想说，你胡说，明明像根染了霜的竹竿。但看到小林子瞪得溜圆的眼睛，知道他要生气了，立马收住。
　　“小林子，我跟你说，我收了三个小弟。”陈登拉着林嘉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虎子他们。
　　林嘉木看了看三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小弟，见他们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地沟里爬出来；他们鼻孔处还分别挂着两串类似蛋清的液体，一个不停地吸溜，一个用袖子胡乱擦着，还有一个两手捏着鼻子用力擤了擤，也不知道甩向了哪里。林嘉木忍不住把目光移向陈登，在堂屋的时候他用旁光瞥了一眼陈登，只觉他长高了许多，皮肤也黑了许多，衣服却干干净净的，想想两年都过去了。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发现陈登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变化，眼睛还是黑黢黢亮晶晶的，对人还是爽直，这样的人朋友一定不少。
　　“你们吃雪糕么？”林嘉木问。
　　见他们眼里冒出了渴望的光芒，林嘉木说了句“等一下”就走向了小厨房，这个小厨房一般是不用的，乡里人一向是在外头生火，现在这个厨房已成了储存物件的地方，又加之比起其它房间还算是阴凉，于是装着雪糕的泡沫方柜也就置在了这里。林嘉木拿了六根冰棒，分了两个袋子装。
　　左手上的袋子被小弟们一拥而至地接过，他从另外一个袋子里拿出一根巧克力口味的雪糕递给了陈登
　　“小林子，你真好！”陈登笑得一脸灿烂，“我就爱吃巧克力。”
　　林嘉木没理他的话，径自走向陈皕的房间。
　　“等等！”陈登的雪糕包装纸还没撕下，就拽着林嘉木的右手快速地向袋子里扫了一眼，“我不跟陈二百吃一样的。”
　　“那你跟你的小弟们换一根呗。”林嘉木白了他一眼。
　　“我要跟你吃一样的。”他看着袋里两根同样是巧克力口味的雪糕，从中拿了一根换了虎子手上正准备撕下包装纸的草莓味雪糕。
　　“……表哥也爱吃巧克力。”
　　“我不管，你不许和他换。咱们俩吃一样的。”陈登腆着脸笑得贼兮兮。
　　林嘉木有点无语，这家伙以前就老抢表哥的巧克力吃。
　　“表哥，吃雪糕。”林嘉木推开陈皕的房间时，陈皕正在做他带来的奥数。
　　陈皕“嗯”了一声，却盯着题目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了头。见是牛奶味的，也没有说什么。
　　林嘉木不打扰表哥做题，送完雪糕就出去了。他知道表哥不爱吃草莓味的，就去厨房换了一根。陈登撇撇嘴，却没有再捣乱。
　　“小林子，我们去捉螃蟹好不好？”陈登嘴里含着雪糕含糊地问。
　　“你还嫌不够黑？”林嘉木揶揄道。
　　“黑点儿才是男子汉嘛！”陈登摸摸后脑勺，“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的，要那么白干嘛？”
　　“对啊对啊，我阿娘说男孩子就要黑黑的，说这样强壮。女孩子给人当媳妇才要白白的。”三元舔了舔嘴巴外面的残留物，说。
　　“小林子，你好白啊，是不是要给人家当媳妇啊！”虎子嬉笑着说。
　　“嘿嘿……给老大当媳妇，”水生说，“小林子，小灯笼，小灯笼，小林子。嘿嘿……”
　　林嘉木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陈登，怒气冲冲地疾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从里面拴住。
　　陈登这才发觉自己又惹恼了小林子。他骂了小弟们一顿，把他们轰回去，趴在窗棂上好声哄着，好言劝着，林嘉木只不理他。他额头上汗水淋漓，也不知是急得，还是热得。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日头高照了，他垂头丧气地道了别回去帮忙晒谷子去了。
　　这一忙，就只有中午吃完饭后才有时间，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村里几乎人人都躲在室内避暑，风扇吹着，泉水泡着米糟吃着。陈登囫囵地吃完饭，就跑去找林嘉木，把来自阿娘“狗崽子你又死哪儿去？”的怒吼抛到脑后。
　　林嘉木也才吃完饭，在卧房待着。这么热的天气，他实在没有胃口，只扒了几口饭，就跑到厨房盛了一小碗从小冰柜里拿出的几块干冰，贴在胸口，发着呆。陈登叫了几声他才听到，等陈登进来后他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陈登进来时身上带来的暑气让他更加生气了。他把头一撇，就不理会他。倒是陈登，一进来就觉得凉快了许多，看见林嘉木碗中的冰块，一手直伸碗里掏了一块就放进嘴里吮吸着凉意，当真是透心凉，舌头都要冻僵了，他大口呼着气，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林嘉木看他这副倒霉样子，愠怒倒是解了不少。越看越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地都快扬到了耳根处。
　　“小林子，你不生气了？哎哟！”陈登大着舌头说话，一不留神又咬到了舌头，这下眼泪更泛滥了。湿漉漉的眼睛倒添了几分我见犹怜，只可惜是个顽劣的小子。林嘉木心里生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蹙眉道：“你活该。”
　　陈登拉过林嘉木的手，感受到了冰凉，不舍得放开：“小林子我们去河里游水吧！”
　　林嘉木一把甩开手里的热炉：“这么热的天你想中暑么？”
　　“那我们去摘桑果？或者杨梅也行。”
　　“不去。”
　　“啊？那我们干什么啊？”
　　“你就不能老实待在屋里么？”
　　“待在屋里能干什么啊？”
　　“睡觉！”
　　“那我要睡你床上。”
　　见林嘉木没有反对，他就蹬掉了凉鞋，滚到床里边。林嘉木皱皱眉，也上了床，却尽量靠着床沿。陈登见状却故意一把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四脚八叉箍着林嘉木。
　　见林嘉木被缠得又要生气了，陈登立马狗腿似的松开赔笑道：“小林子，你长得真好看。”
　　林嘉木懒得理他，又要侧身面向床沿。陈登赶紧拉住他，继续说：“就像《三侠五义》里的白玉堂，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那你像谁？比包大人还黑。”林嘉木道。他倒是蛮喜欢“锦毛鼠”白玉堂的，此人爱憎分明器宇不凡。陈登这么说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怼陈登。
　　陈登一脸惊喜：“你也看了《三侠五义》啊！”
　　林嘉木翻翻白眼无视他的废话。
　　“嘿嘿……我黑是黑了点儿，正好和你黑白配。”某人腆着脸又凑上去，却被他的小林子狠心赐了一记无影脚。
　　陈登夸张的“哎呦”一声，叫道：“好功夫！”躺床上做受重伤状。
　　林嘉木被他逗笑了。他却接着说：“不过我想当南侠展昭。”
　　林嘉木哼哼：“那你就是头黑熊。”
　　陈登：“……”陈登没听明白。
　　林嘉木忍着笑解释：“展昭，字熊飞。你这么黑，可不是头黑熊？”
　　“那也正好和你黑白配。”
　　林嘉木没再说，闭了眼，意识逐渐混沌。陈登也染上了睡意，满嘴“黑白配黑白配”地沉沉睡去了。
　　午阳透过纸窗，照射在他们身上，少年的睡姿肆意张扬，电风扇挂在天花板上，呼呼转着，为他们散去额头上的汗珠，盛在碗里的冰块儿已经完全溶化了，早不见腾起的冷蒸汽。小屋宁静而美好。
　　林嘉木醒来后看到自己的左手被陈登拥着，额上的青筋隐隐暴起，用力抽开。敢情自己是被热醒的？他看着沉睡在梦境里的少年，对方脸上透着甜甜的笑，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这么高兴。倒是难得见他如此安静。乖乖的陈登还是挺好看的，他觉得有些可爱，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对方的面颊。
　　“唔……”陈登也睡醒了，双手向头顶伸展，张开眼就看见了一脸不自然的林嘉木。
　　“唔……小林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林嘉木打开陈登伸过来的手，“哪，哪有？”他摸着自己的脸，又想起适才魔怔的行为，更觉脸上热火中烧，急道：“还不是你！你，你……”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登第一次看到林嘉木这种样子，担心道：“小林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睡觉不老实踢到你了？对不起啊！”
　　林嘉木看到对方的一脸无知，竟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你不许再叫我小林子！”小林子小灯笼……想想就烦闷，偏偏对方还这样无措无知无害。
　　这个夏天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了。陈登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林嘉木不让自己叫他小林子，正如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失约了两个暑假而自己一直没有问及原因。
　　一畦畦的稻田里风光无限，长长的谷穗黄灿灿的，像是染上了阳光的颜色。日子一天天过着，这些稻穗都被镰刀割下了用蛇皮袋装着运到打谷场里晒几日，把湿气都晒干后就倒进谷仓里。村民们种这么多谷子，大部分是留着等到收稻谷的商人来了再卖掉。而自己，留着够吃的量就行了。卖谷子所挣的钱并不十分丰厚，他们却并不细思量这累月的辛劳值不值当，至少这笔钱可抵上兔崽子们的学费，手里也还有些余钱，就够了。
　　林嘉木有时也会和陈登顶着烈阳去小河里游泳，去摘杨梅，有时什么也不干就陪着他一起躺在竹床上守着打谷场里的谷子，看他大口啃着西瓜，笑他的吃相像猪拱槽。
　　转眼已到开学之际，管家来林嘉木回家了。陈登这次犯了浑，拽着林嘉木怎么也不放开，林嘉木也舍不得陈登，就说第二天再走。这天下午两个少年就待在林嘉木房里，什么也不干，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时光。等到日薄西山，阳光明显没那么滚烫了他们才沮丧地惊觉，想抓住时间，简直是妄想。没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从眼前飞一般地消逝却无所作为那样更可怕了。陈登拉着林嘉木，溜达到村前的小河畔。时时有卷着裤腿和衣袖，戴着草帽，或抬着风车，或提着箕畚、木扒子等农具的村民经过，干燥的地面满是泥泞。他们坐在河畔，双腿浸在水里，陈登右手扬起一片水，又将手掌从水下接住它再猛击，那片水响亮地“啪”了一声，溅向更远处。陈登看似乐此不疲地玩儿着水，其实心里毫无主意。
　　“为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为什么你前年和去年没有来？”
　　陈登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林嘉木有点儿惊讶，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他：“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他说，“我爸爸妈妈这两年闹得厉害，我不能来。”
　　谁能想到一向和和美美，金窟似的家一夕之间危如累卵，父母之间的感情生了裂痕，凄风冷雨不停地往这个家里钻。他们的猜忌不断，各种伤害彼此的话张口就来。林嘉木虽然难过害怕，却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逃离？
　　夜晚拉开了帷幕，虽然没有华灯，家家户户却都亮着一盏橘黄的灯，没有城市里的白炽灯那么亮堂，却质朴又温暖。四周微风拂过，蛙声连连。他轻轻地吟了一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陈登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模样被朦胧的夜色笼罩着，陈登不知道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却也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淡淡却又似乎拂之不去的怅惘。
　　“小林子，你看，天上好多星星啊！据说是过世的亲人幻成的点点光芒，他们在天上庇佑着人间的亲人。”陈登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这些星星其实早在几百万光年前就存在了。”
　　“……”小林子果然博学多才，其实那句话是我想留着后头跟他说的，没想到他竟然也知道。
　　“你会看星象么？”陈登又问。
　　“不会，我只认识北斗七星。”
　　“太好了，那你教我认吧！”
　　“你看那边七颗连在一起，呈勺子状的闪亮的星星群就是。”
　　“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到。”
　　“看，就在那边。很好认的。”
　　“咦，我看到了，看到了！”陈登开心地说，“真像个大勺子。哈哈……”
　　晚上睡觉时陈登还赖着陈阿婆家不走，于是今晚陈登睡在林嘉木房中。两个少年躺在床上，东扯西扯，等到月亮高高升起，一时之间找不到话题时，双双瞪着天花板，不肯睡去。陈登紧紧抓着林嘉木的手，他们又纷纷侧过身来，面对着彼此，灯早关了，房间黑漆漆的，他们却似乎能看清彼此的样子。陈登空着的那只手抚着林嘉木的脸，脸上滑腻腻滚烫烫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呼吸声，还有，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两人鼻孔处的热气呼在彼此脸上，陈登像是受了蛊惑般再向前一靠，嘴巴贴住了面前人的唇。柔软温暖的触觉却让彼此都如被雷击，陈登用力推了一把眼前人，只听“咚”的一声，对方摔到了床下。他却没敢去看看对方有无受伤，而是面墙侧躺，一动不动，风声鹤唳似的。林嘉木爬上床，拍拍身上的灰，面朝床沿而睡。
　　第二天一早，林嘉木醒了。他发现，被子湿了，自己的裤子也湿了。对于就要升初三的他来说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慌乱间，陈登也醒了。不一会儿，陈登也发现了：“小林子，你尿床了！”他大叫。林嘉木脸色通红，尴尬无比。陈登蓦地想起昨晚上的荒唐行径，慌忙地说：“我，我，我回去了。”匆匆跑回家。林嘉木离开时陈登没有去送。他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少年犯了错，不知该怎么办，只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内心却又渴盼收到些正面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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