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记

　　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总会有炊烟升起。

　　依照许渊的推测，九长老是为了让段瓷苏醒，才盗取所有的若木之果。那当年段凤梧制作的不死之药只是半成品吗？

　　楚煜似乎明白过来，骇道：“不死之药留在落音宫的时候，那人就曾告诫过绝不能吃下不死之药，否则会陷入如同死亡一般的枯冥状态。”

　　段凤梧的告诫，何人不遵？就连当时武功盖世的桑簪星也只敢将不死之药包裹在香囊里，随身携带着，以滋养自己，缓慢吸收。可也就是段凤梧自己，亲手将不死之药喂给了他年幼孤子，让段瓷承担着他都不知道、只好用“枯冥”来形容的风险。

　　段瓷当初在落音宫亲自读了段凤梧的遗书，明白自己近百年的昏睡，是不死之药的作用，凭着医药方面的知识，他皱眉道：“九长老给我再次施加若木之果，按理来说，也不会有作用。”

　　简单说，厉害过度的若木之果，再加上厉害过度的若木之果，那么段瓷不该醒来，而是彻底的奔赴西天。

　　许渊也皱眉头，事情剖析到这儿，又如同灯火被风吹灭，重新陷入黑暗和未知里。他定了定神，笑道：“或许，当年那人做出来的不死之药并非采用的若木之果。”

　　楚煜一愣，因为心惊。他抬眼望着许渊，拧着眉头道：“你是说……”

　　段瓷也侧过身来，看着许渊。

　　许渊噗嗤笑了，如同大梦初醒，道：“当我没说，那怎么可能。”他眺望，看见对坡的炊烟，便喜道：“我们去那处问问，想必能有些帮助。”

　　楚煜一乐，心中疑虑虽未打消，但有意牵开段瓷注意，他配合道：“可不，就算没有消息，也有顿热乎饭吃。”

　　万物相生相克，乾坤相合。既有若木之果的起死回生，就有另一种东西的神秘力量，恰好可以抵消掉若木之果的神力。

　　山海经有道：西之若木，东之扶桑。

　　深山老林，层林尽染，深秋亦寒。半山腰上，简陋的木板小房，自然是当地猎户临时的住所。既是猎户，那这饭恐怕还颇为丰盛。

　　楚煜大皱眉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心道：这又是凑了什么热闹？

　　他们以为自己是突如其来的访客，却不知女子等候已久。

　　许渊没有表现出讶异，笑着问：“伯母身体大好了？”

　　女子笑的很温婉，眼若秋水。她点点头，特意对段瓷感谢道：“多亏了段医，教我信了中原人常说的妙手回春。”

　　段瓷颔首，也笑了笑，在此见了她，便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禁道：“薛老让你来的吗？”

　　这女子即是薛桨江，披着件灰棕色短皮袄，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她现在忙着温粥，小扇仔细的照料着两堆不大的火焰。她笑着点头，补充道：“我在这，等了你们半个月了。”

　　一行人正愁前路漫漫，不知何方而去，恰好薛老猜到他们会有这个困难，特意让薛桨江来指点迷津。

　　许渊一笑，道：“薛老仗义，可放心让你一人前来吗？”他盯着薛桨江的皮袄，明知故问。

　　薛桨江也笑，却说了句俏皮话：“那恐怕还没等到你们，我就现在这儿冷死，冻死，饿死了。”

　　她虽然不是真心埋怨，却已经让段瓷不好意思了。

　　楚煜撇了眼段瓷，有打量了眼那粥，没有多大兴致，自顾自的找了个木杯子。

　　薛桨江在另一堆火焰上，用铁丝悬挂了一把壶，壶口喷发出温暖的水汽，让这寒冷的半山，也增添些温和。

　　楚煜搓搓手，拎着壶耳朵，如同主人，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薛桨江打量他几眼，笑道：“小心烫。”

　　楚煜挑眉，笑了笑，没答话。从怀里取出一块干馍馍，却顺势在薛桨江旁席地而坐下，烤着火，一贯的会享受。

　　同样会享受的许渊却并不急着吃，他笑道：“还有人要来吧？”

　　这话音刚落，就有一高大的男子推门而进，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似乎没有意识到今日有什么不同，熟稔的为自己打理装束后，又拎起那一堆杂物，妥帖的收拾到小木屋的柜子里。

　　高大男子穿着与薛桨江上身一致的灰棕色皮袄，袖子紧紧的卷着，刚毅的脸上有两道疤痕。他刚刚才把袖箭卸下来。他与往常一般，转过身，高兴的张罗道：“今天收获不错，我们有加餐了！”

　　许渊笑眯眯的道：“那就好。”

　　高大男子吓了一跳，猛地侧过头来，看见屋里多出的几个人，皱眉道：“你们是想在这儿投宿的吗？那可不行，这儿不留人的。”

　　薛桨江噗嗤一笑，道：“郭卓大哥，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

　　郭卓脸色一红，抓抓头发，也乐道：“那感情好，我刚逮着一窝兔子，我来处理。”他举起手里的笼子，笑着腼腆。

　　薛桨江为郭卓送去一杯热水，二人极为亲密的模样。

　　许渊笑眯眯道：“看来，薛老近来有一桩喜事。”

　　薛桨江一听，顿时就红了脸，她是极为聪慧的，如何不知许渊话里的意思，忙道：“瞎说!”

　　郭卓看见薛桨江神情又羞又怒，想不明白，就纳闷的问：“师傅最近有啥喜事？”

　　薛桨江不理睬郭卓，又回到火边，郭卓不明白，这儿可坐着明白的人。她正儿八经的道：“你们可别听许渊哥胡说，这事哪能这么开玩笑的。”

　　楚煜便知了，这二人是郎有意，妾无情。他笑笑，有意暖场，道：“那薛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听薛桨江说话俏皮可爱，便以为她是活泼开朗的。

　　段瓷眉头稍皱，他与薛桨江有接触，一时心想：楚煜总是这样轻佻。

　　薛桨江脸爆红，奈何楚煜这话问的又直白又大声，屋子里人全都听见了。她咬唇，目光闪烁，嗔道：“我不和你们说话了，就知道欺负我!”

　　许渊瞥了眼端坐的段瓷，笑道：“哈，可不就是你这样的麽？”

　　薛桨江没否认，脸颊早已像熟透了的苹果。

　　楚煜指了指自己，笑的人畜无害，炫耀道：“少女杀手。”

　　段瓷冷哼一声，他说：“少说话，不然今晚你可得自个儿出去找地方睡了。”

　　明眼人都知道，衣裳华贵、放荡不羁、满眼桃花的楚煜最招人喜欢。

　　薛桨江实在撑不住了，把蒲扇一把塞到离她近的楚煜怀里，又跑到郭卓身边去了。

　　郭卓却是一僵，忙道：“你一旁歇着就好了。”

　　薛桨江闻言，以为他话里有话，冷下脸道：“我在你这里歇着。”

　　楚煜回头就把蒲扇扔到了段瓷怀里，瘪嘴道：“好想念海鲜啊！”他一连吃了两个月的面食，近来又都以干粮过活，觉得这日子不甚滋味。

　　郭卓收拾好皮毛，刷了油，撒了点盐，便挂在铁叉子上，掉头问：“你们能吃辣吗？”

　　段瓷率先点头，似乎需求很大。

　　郭卓为薛桨江考虑周全，商量道：“桨江不能吃辣，我就留一只不放辣的。”

　　许渊砸吧砸吧，笑道：“有酒么？”

　　薛桨江噗嗤一笑，刚刚被他打趣的羞意跑了大半，反而打趣他道：“许渊哥，你是酒鬼，还是快些回到慕容大哥的身边去，这儿可没有你想要的美酒。”

　　许渊一听见慕容继裘的名字，意兴阑珊的道：“随便什么酒都可以，放点除膻味。”

　　郭卓道：“野兔子就是土腥气特别重，所以我用清水泡过了，烤出来味道会很香的。”

　　段瓷看见门口处有药箱，便提醒道：“烤兔也可以加白蔻、当归去腥增香。”

　　郭卓闻言，略微迟疑，段瓷说的都是药名，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不敢尝试。薛桨江眼睛一亮，她相信段瓷，旋即就取了些许过来，捣碎后，让郭卓抹上去。

　　待郭卓把兔子往火上一烤，没过多久，光听那油毕波毕波的跳，火焰似乎也馋，贪婪的舔舐着蜜油。让人食指大动，那柴火烹香，要是让半夜一个人闻到这味，魂都顾不着回壳了。

　　薛桨江与楚煜谈：“山珍海味素来齐名，不见得海鲜就胜过一筹。”

　　楚煜啧啧称赞，眼里绿光蹿升，笑道：“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薛桨江哪里不知道楚煜说的三个臭皮匠，是她、郭卓、段瓷，她摇了摇头，给段瓷不平，道：“你说我是臭皮匠也就罢了，可段医就是诸葛亮。”

　　楚煜挑眉对段瓷道：“我看薛小姐最爱的还是你。”

　　段瓷倒是冷脸，这二人对话有滋有味，何故又扯到他身上？

　　薛桨江皱了皱鼻子，自讨没趣，转而又忙活起来，她给几人找吃饭的容器。搜寻了老半天，她垂头丧气道：“我把所有能当碗的玩意都找出来了，却还是少了一个。”

　　许渊一笑，提出解决办法“让楚煜和灵生共一个大碗就是。”

　　楚煜表示无所谓，一门心思全在那滋拉滋拉的铁叉上。

　　段瓷却大皱眉头，心有不满。

　　薛桨江点头，安抚：“只有两个勺子，就给你们两用。”

　　段瓷闻言，这才勉强同意。一碗粥，两个人喝，未免有些恶心。分勺而吃，至少好了一些。

　　楚煜转头眯着眼看段瓷，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

　　粥好了，肉还没好，一干人就闻着肉香，大咽口水。

　　郭卓挠挠头，憨厚道：“确实比之前香多了。”

　　薛桨江笑道：“段医不但医术高明，对吃也这么有研究。”

　　楚煜大笑，毫不客气的讽道：“他从小爱吃的几样菜，现在也是常吃那几样，这般没口福，哪里还会研究吃。”先前在灵犀湖他没有发觉，等在落音宫，他才知道段瓷有这毛病。

　　许渊也笑道：“灵生的口味确实有些窄了，但不碍他聪明，举一反三。”

　　段瓷木着脸不说话，说他没口福的，不就眼前二人么？

　　薛桨江有些好奇，问道：“医者常说饮食搭配要均衡，不知道段医常吃哪几样呢？”她以为那些菜是养生秘籍，想要请教，念着没准还能养生驻颜。

　　外人总是对灵犀湖的修士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偏见，难道他们学了医毒，便不再是一个拥有喜好的正常人了？

　　段瓷脸有些红，自知毛病深，惭愧道：“不过寻常的家常菜。”

　　楚煜端着碗，竖起指头，眼里笑意几乎蔓延出来，他数道：“茄子，辣椒炒肉，芙蓉鸡蛋羹……”这是在灵犀湖和落音宫的时候，段瓷最爱吃的了。

　　许渊默默补充：“剁椒干拌面。”这是段瓷来了北方后，依赖性极强的食物。

　　郭卓点头，笑道：“确实是家常菜，不过，段医似乎比较喜欢吃辣。”

　　薛桨江见闻不少，打量段瓷，羡慕道：“荆州风俗是这样的，段医嗜辣，但似乎不长痘痘？”

　　段瓷的脸如同白瓷，皮肤极好。他闻言，结巴道：“我也不知这是何故，可能是我吃的多，身体习惯了。”

　　许渊和楚煜对视一笑，他们都在揣测段凤梧不死之药的灵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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