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寐

　　四
　　大越的长公主生了个漂亮可爱的小公主，皇帝封号为瑛煌。九龙寺向佛祖求名为姿婵。
　　姿婵嗜睡，从出生为止到现在快一年了，没人听过她出一点声音。
　　渐渐的，长公主发现有些不对劲，一般的小孩子就算是不会说话，至少也会咿呀学语了。小姿婵连声哼哼都没有。在一片诧异中，大家都意识到，小公主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小公主却能听到声音，当别人唤她时，她会回头。即使不会说话，但是凭着“圣灵转世”这一说，满一周岁时，长公主的亲弟弟，也就是当今的大越皇帝，办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国宴。
　　一岁前，姿婵已会走路了，公主府里的前前后后早已熟悉得不得了。第一次触摸花园里的花时，姿婵感慨，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有实体，并不是虚幻的。这里没有云雾缭绕，有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跟在姿婵身后的两个小丫鬟，被姿婵那张充满稚气的小脸上露出的奇怪笑容怔了半天。
　　虽然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子。但是姿婵无法改掉以前在灵界的养了几千年的习惯，行为举止比皇室贵族更加端庄优雅。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天生的贵族。
　　一双最大只会睁到一半的漂亮眼睛，所以有时看人时，会微微仰头，姿态看上去慵懒骄傲。走路时下巴会永远保持与地面平行，迈步间的宽度为一脚的距离，永远走着好看的一字步，右手习惯性地会的稍稍靠前，左手摆幅也不会很大，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怒。
　　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更是坚定了大家心里的想法。许多人对姿婵的钦佩中带了尊敬与神往。一周岁的生日宴上姿婵坐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保持着相当端庄的姿势，笑得比皇帝还要包容。
　　姿婵的父亲，官至丞相，也是驸马。只有双十的年龄，姿婵看看自己的母亲，这两人倒是十分的般配，一对壁人，才子佳人。父亲对自己极好，几乎到了宠溺的程度。还有一个皇帝舅舅，在外人看来，姿婵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但姿婵有些后悔，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根本无法接触外面的人。
　　那些更多的，更普通的人。
　　时光如梭，转眼十三年。

　　姿婵十四了，在别人眼中，虽然不会说话，却惊为天人。
　　长公主习惯出门前给姿婵罩上面纱，自上而下，遮了眼睛，鼻子，嘴巴，只留下一个白皙的尖尖的下巴。
　　皇帝十分喜欢自己的外甥女，时常将姿婵接进宫来玩耍。与姿婵玩得比较熟络的，是那个姿婵刚出生时看到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就是皇帝的小女儿，长笑公主，长笑本名越流溢，但更多喜欢叫她长笑，因为她性格开朗，且笑得很好看。但是四年前嫁了，嫁与了一个番邦的首领。
　　长笑哭着闹着，还是嫁了。原以为番邦人粗俗野蛮，到后来似乎也不是，热血，坚强，敢作敢当。

　　每年长笑会回来一次，必看的是姿婵。
　　这天，是姿婵的十四岁生辰过后的第五天，皇帝带着姿婵，携着百官，去皇都郊外的九龙寺祈福去了。
　　还是那个虚称方丈，姿婵将他记得十分清晰。自己取名那天，是他差点破了天机。
　　那老僧迎出来时，看到了皇帝身边的姿婵，两人相互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姿婵轻浅一笑，稍一颔首，算是招呼。

　　拜佛的步骤是麻烦的，姿婵看着那笑得开怀的弥勒，自己入世的时候，好像他去看旃檀功德佛、文殊菩萨还有普贤菩萨之间的辩佛会吧。人间，至少还要几百年才能结束的佛会呀。
　　姿婵与父亲回到家时，长公主迎了出来。自从自己出生后，她便再无孩子。
　　越国的公主，也只剩下自己一个。
　　在人间十四年，外面怎样自己不清楚，但是皇室那点事儿，倒是懂了些。姿婵清楚，若自己继续是公主，就难逃和亲的命运。

　　长笑要回来的日子近了，两年她前生了个儿子，现在极被宠爱。
　　长笑这次回宫，排场大了，还带了番邦进攻的许多礼物，皇宫里自然是少不了又一次大忙活。
　　那天早上，姿婵起得早，刚刚入秋，早晨有些寒。姿婵应母亲的要求，加了件狐裘的袍子。
　　宫里的宫人起得更早，早早做好了迎接长笑的准备。
　　姿婵自然是要早早就皇宫里等着的，谁让长笑一回来就先找自己呢？
　　软衾的轿子，里面舒服，外面却不张扬。
　　轿夫走得极慢，多年的习惯，姿婵进宫前都要现在轿子里睡一觉。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极少，这条管道没有太多的商铺。
　　手里捧着暖炉，姿婵昏昏欲睡。
　　一个大大的震荡，姿婵惊醒，轿子落在了地上，不动了。外面没有一点声响，但姿婵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姿婵坐在里面，外面也没有响动。
　　里边的不出去，外边的不进来。

　　五
　　清晨第一缕风，微微吹拂起窗帘一角，眼角瞟到轿子的左边两个紫色短襟的杀手，那滴血的弯刀上是人的血液么？
　　人类怎么会自相残杀。

　　姿婵放下暖炉，拢了拢狐裘袍子，撩起了轿帘，迈步而出。
　　正前方是一个身着深色长衫的，倒是默契地也披了件狐裘袍子。
　　横七竖八倒着地，是轿夫的，尸体么？
　　不能让人间的浊气污了你。
　　牵，你说的是这个么？
　　对面的男子含着一丝浅笑，没带佩剑，不同于其它的杀手，他没有蒙面。却也是个少年，一脸骄傲地看着姿婵。姿婵透过面纱，前面的人似乎也在透过面纱看着自己。

　　姿婵不能说话，她在等着他开口。
　　那少年撇撇嘴：“我哥说了，我要是掳了你，护法的位子就给我坐！”
　　姿婵自然是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那口气，绝对是对自己不利。
　　少年皱眉：“看你也不害怕，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姿婵点点头，嘴角微微弯起。这似乎是另一种人，皇族以外的另一种人。姿婵忽然有了兴趣，主动地靠上前去。
　　少年两旁的亲卫都执起了剑，似乎怕姿婵对那少年不利。
　　少年很诧异：“你真的是公主？瑛煌公主？”
　　姿婵点点头。

　　“那让我看看，听说这个公主很漂亮的。”少年说得挺认真。
　　行动比说得快，姿婵还没允诺，面纱已经被摘掉了。

　　一时很安静，似乎都能听见晨露凝结的声音。
　　姿婵半睁的眼睛里是少年惊讶的眼神。

　　风吹得很轻。
　　姿婵睡得朦胧。
　　轿子改成了马车，但依旧特别舒服。车里面宽敞地不仅能躺着，还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些睡过点心。
　　姿婵很满意。
　　刚才上年掀了自己的面纱后又给罩了回来后便一直心不在焉。
　　所有人都知道姿婵是个哑巴，所以少年先开口。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么？”
　　混沌中，姿婵摇摇头。
　　“你一点都不紧张害怕？”
　　姿婵睁开眼睛，然后坐起来，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只比自己长了两三岁，他还有个哥哥。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姿婵曾经在长白雪山看到过一种狐，紫浮也养着一只，看人时就喜欢用这种眼神——狡黠地闪烁着。
　　“我要带你去一个所有人都害怕的地方，然后就把你丢在那里。”
　　姿婵笑了。她还不知道什么地方应该用恐怖来形容呢。
　　“那你呢？”姿婵用茶水在茶几上写着。
　　“我自然是得了好处就回来了！”

　　姿婵点点头，懒懒地躺回去。
　　少年忽然俯下身，非常近地看着姿婵。
　　“到了那里，你不要乱跑。”故作神秘，“那里的人各个都会很厉害的武功。”
　　姿婵点点头。

　　马车驶出了皇城，姿婵虽然生在皇都，生活却是三点一线，皇宫，公主府，九龙寺。
　　姿婵忽然有些惋惜。马儿似乎还要跑很久。
　　在少年的自言自语中，姿婵知道了，他叫千九，这马车是要连着三天赶往洛阳。
　　姿婵从贵族口里知道，洛阳是花都，而且离皇城且近且远，四月时，有不少皇族爱去那里赏花。洛阳四月有个品花节。但是现在已经入秋，怕是见不到繁华热烈了吧。

　　洛阳是个人人都害怕的地方？

　　第二天的黄昏，一路的奔波，任谁都受不了。
　　姿婵现在只有普通人的身体，极累极乏，那少年反而越来越精神。
　　下车时，少年是蹦下去的，姿婵差点用爬的。
　　一个在黄昏显得有些静谧的城镇，道上人很少，街道却很整洁，但不少商铺都是关着的。
　　停在一家客栈门口，却不见有人出来招呼。少年遥遥扇子，忽然“啪！”的一声收回，身边立刻闪出一个紫色身影，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闪地没影了。
　　速度之快，姿婵还在好奇之中，千九冲她招招手，姿婵走过去，千九随手牵着姿婵的手，进来客栈。

　　屋子里的小二见到人进来，终于是大咧咧地叫唤了。
　　“客官，是要住店？”
　　“是。两间上房，要隔壁的。”
　　一锭银子敲在桌子上，“在来桌饭菜。”
　　“好嘞！”

　　饭菜上地迅速，但姿婵早已被颠簸地不想进食，望着冒着热气的碟碗，提不起精神。
　　“晚上我们住在这里，明早启程，还有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离开床，知道吗？”
　　觉得奇怪，姿婵有些不解。
　　“不用知道理由，最近这里不太平。”
　　“不太平”三字有些抽象，姿婵幼时受的教育里，“不太平”是关系到国家，种族之间关系的大范围的和平状态，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姿婵默认了。

　　入夜，更加安静，姿婵仿佛觉得时光有些倒流，回到了那个缥缈静谧的世界。无人能语，终日浅寐。
　　累得难以言说，不久便睡去。

　　“是个小姑娘。”
　　“刚才人还在啊。”
　　“哪有动作这么快的。”
　　……

　　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两个人的低声交流，朦朦胧胧，姿婵还是惊醒了！蓦地睁开双眼，立即后悔了！

　　看到少年所说的目的地时，姿婵有种晕眩的感觉。
　　山腰上是一片白晃晃的建筑群，壮观且独特。但让姿婵受不了的是这一直通往上面的白色阶梯。光是走，也要半个时辰吧？
　　这附近似乎也是并不热闹，跟那建筑一样，冷冰冰的。

　　“到了，这是寒宫。”
　　姿婵心里琢磨了半天，皇宫里有个冷宫，姿婵只看过那的屋顶，在极西的角落，上面是孤零零的一座打更楼。
　　自从入世，姿婵学会抬头仰望。曾经，一切的事物都会在自己的脚下变化。
　　看星星，要往下看，看云，要往下看。而现在，星星在自己的头顶，见过了缓慢的日月变化。雨点还能打到自己的身上。姿婵长长的衣裙成了累赘，若是用手牵着，就无法平视前方。若是不牵，会牵绊自己。
　　深深沉一口气，姿婵以极其缓慢地步子，一步一步迈开，走了上去。
　　走了十几格，少年不耐烦了。
　　“照你这样的速度，天黑了你都到不了上面。”
　　姿婵无奈地看着他。
　　少年忽然走下来，一把将姿婵横抱起来，嘴里嘟哝着；“真是麻烦。”
　　速度是快多了。
　　到了最后一格，少年如释重负，放下姿婵。
　　“真沉。”

　　“九公子好！”
　　一进门，有人纷纷行礼。
　　见了姿婵，有人眼中满眼疑惑。
　　少年带姿婵进了一个亭子。
　　“我去见我哥了，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乱走哦！”
　　亭子的四周都是水，只有一座竹桥连接着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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