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

　　江原和水落先上了马车，喜乐和红豆坐后面马车跟着。
　　“冷吗？”
　　“像热的样子吗？”
　　江原拉过她的手暖着。
　　“你若对晴儿也这么温柔，她就不会移情别恋了。”
　　“江陆温柔吗？”
　　“也对。”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自己的怎么样努力还是不属于自己。”
　　“你们不适合。”
　　有些残忍的安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江原，仿佛她对文生的感情就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面前，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忽略了江原的存在，这一年里他总在自己身边，或许已经习惯。“我知道。”
　　水落直接歪在他怀里，取暖。
　　江原怕她睡着了受凉，又跟她讲话，“文生的书出版了。”
　　“上面写了什么？”
　　“就是京城的见闻，百姓的习俗，像是地理人文札记，上面还写到苏府大小姐的刺绣。”
　　“那是他把我当局外人才写上去。”水落冷哼了声，然后又自嘲的笑了。“人人都赞我的刺绣，而不听琴音，如同人人赏你的画而不看书法，因为母亲的琴音、江伯父的书法已经落在了众人心里，人们都喜欢与众不同，看到的也是别人的与众不同，但究竟一个人的细处，谁又会费心思去看呢。”
　　“那我下次提写字来送你？”
　　“免了，你的字又值不了几个钱。”
　　江原笑出声来，他的东西她还真不稀罕，这小女人对银子的兴趣越来越大，说不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让老头子给你写？”
　　“那也得敢卖，得罪了江老爷子，也不用在京城做生意了。”
　　“你也算皇亲国戚，自然比普通人尊贵几分，况且我爹也将你当女儿，心疼还来不急。”水落的姨母贵为皇妃，她跟骄阳又是结拜姐妹，虽然她平日里不作威作福，大家也知道这样身份的厉害。
　　“我都快成孤女了，你还往我脸上贴金。”
　　江原顿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沉声道：“都会过去的。”

　　到了苏府，母亲难免又叨唠她又瘦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学男人经商之类的话，她都笑着一一应了，正聊着天，文生也走了进来，依然是风一般温柔飘逸的人。
　　他本来是客人，在苏府自然不习惯，见了苏水落更加不自然。江原将札记的原稿还了他，并给了他一套刚印好的书册。
　　书籍需要朝廷批准了才能印刷，这几年来读书风气盛行，朝廷了放宽了出书的限制，江家也得到了唯一的印刷授权。文生看着编制好的书册，听着江原将获利分配的情况，有些不懂的也只能感谢江家的帮助。冬月在一边也热心的听着，仿佛文生的事也是她的事情，文生偶尔也跟她说几句话。
　　只有水落安静的坐着，她看文生脸上有着喜色，心中又些失落，以前的文生是不注重银两的人，他自己最穷的时候靠买字为生，经常是吃不饱穿不暖，但他说他觉得值得，就算被生活所困他也没有被生活征服，那样的生活是他自己的，他觉得爽快毫无拘束。
　　现在的文生已经不是以前的文生，他有了需要照顾的女人，而且也老了。在她恣意成长的时候，他却老了。他们不适合，只是因为时间上出了差错，只是么？水落苦笑了下。
　　江原跟文生说的《京城札记》赚了银子实际并没有那么多，她知道江家也在帮文生，他娶了娘后自然不在苏府住，银两绝对花得不少。
　　江原看了水落一眼，水落装做不知道，没有拆穿他，文生却不看她，究竟让人觉得都写拘泥，他，不敢看她，怕母亲误会吗？母女两个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的确有些尴尬，水落也不想让娘知道，只能冷下脸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眼角却忍不住向文生瞥去。
　　冬月轻轻翻着《京城札记》对水落笑道：“怎么师傅写了书，也没见你做学生的高兴一下。”
　　“师傅写书是让人闲暇的时候阅读，并不是想拿来炫耀的，况且师傅的才情女儿早就知道了，现在又突然激动什么。”水落轻轻的说，文生看了她一眼，她还没来得急捕捉其中的情绪，他又避开。
　　冬月坐了片刻就被宫中的人接走，没过多久江原也要离开。水落送他到府门口，江原转身面对她，却又看见了一脸的落寞，便忍不住伸手抚摩着她细致的脸。
　　她知道江原想安慰她，可伤心了就是伤心了，这种事情还得需要自己来承受，不是局外人说说就会瞬间雨过天晴，“晴儿的忌日时记得派马车来接我。”
　　江原点头，然后离开。
　　水落转身时看见文生站在身后，他也跟了出来。
　　“晴儿的忌日快到了？”
　　“恩，过后就是喜事了。”在披风里她抱着胳膊，有些冷。
　　“江原是个好男人，你要嫁给他……”
　　“我已经不再缠着你了，你没有必要还把我推给别人吧。”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给不了你幸福，但也希望你幸福。”
　　“你给我娘幸福就好了，至于我，你管不着。虽然我知道这样说让你很难过，但文生，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会回到以前那么融洽的地步，你想让我柔声细语、说说笑笑，然后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文生，我做不到。”
　　“水落……”
　　水落苦笑，“如果新娘不是我就不用说了。”
　　文生一愣，怅然道：“你变了不少。”
　　“如果你选择的是其他不相干的人而不是我娘，或许我不会变。”我的心或许没有变，只是你没有看见，水落将后一句话放在了心里，她已经决定忘了他，便不会死缠烂打。
　　“我们并不适合。”
　　“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她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温柔的眼神中多了些歉意，水落不禁放柔的声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要好好对待自己。”
　　“我不是你的负担，你没有必要承受我的感情，爱慕不需要，伤心也不需要……对你，我已经不敢想什么了，但我会祝福母亲。”水落声音低了下去，说完便头也不会的离开。
　　文生看着她的背影，纵使百般惆怅，却也无奈。她成熟不少，自己伤心还担心他在内疚，这也是水落的柔情，她伤心，他也一样难受。风吹起她的发丝还有披风，却留不下决绝离开的脚步。

　　水落去书房，刘管家正等着跟她禀报着要做定夺的事情，她一一看了吩咐下去，并让他提前准备着母亲的婚礼，想来当天皇家会来人，自然也做得体面些。
　　凤阳民风开放，寡妇改嫁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更何况是皇族的人，冬月跟文生的婚事没什么好拘泥的，照例是风风光光、热热闹闹。
　　刘管家在苏府呆了三十多年，两个孩子也在苏府做事，眼见夫人嫁了人，多少有些不舍得，但又想到小姐更不舍得，自己便得用点心事免得让小姐牢心，只得仔细听着水落的话，不敢懈怠。
　　紫瞳和青衣在书房的一边候着，刚送了一杯暖茶，火炉也添了些木柴，两个人闲了就拿了书架上新添的书读着。
　　《京城札记》是文生写的，笔触轻柔，却叙述的明晰，的确是闲暇的时候供人阅读的好书。听说书刚出来就卖得不错，想不到小姐也买了本，文生是小姐的启蒙老师，她们隐约知道小姐跟文生的关系有些暧昧，但也不敢仔细打听。天天跟着小姐的是红豆，虽然她知道个一、二却是守口如瓶，银杏更不用说，想问点什么事连人影也找不见。
　　水落见两个丫鬟番看着《京城札记》，思绪也飘渺起来。她买了书，却没敢看，怕自己一看又沉溺在思念中无法自拔。这一年来，她强迫自己忙碌，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在心的缺口围了堵墙，如果就这样屈服了也浪费了一年的劳苦。
　　要遗忘，总是会痛，等过去了就好，江原告诉她。晴儿的背叛与自杀，给他带来的伤应该更多，他既然这么说，水落也只能相信。
　　文生是个安稳清静的人，有些事情即使做不到，也能看得清，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事情即使做不到，也会平静的对待，就像他们的感情。就算懦弱些，但也心安理得的面对，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很快就能沉淀，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心性不会那么容易沉溺于某一件事情。
　　她宁愿这样想他，而不去怪罪他的逃离。
　　曾经他们两个在大街上走着说笑，在寒冷的冬天，他会体贴的拉着她的手，有时候揉揉她冰凉的脸，像父亲，又不只是父亲。
　　只是存在于曾经，然后一闪而过。现实的差异让她不得不怀疑过往的存在，那些，真的存在么，如同冬日的阳光，总有几分隐约。那时候文生温柔的脸，对于现在已经变得虚无飘渺。那些，被她小心的封在心底，仔细珍藏。
　　外面又下起了雪，水落在廊子里缓缓走着，隐约传来竹笛的声音，柔静平和，又有了几分怅然，像水中的波纹，一圈圈的泛开。水落却觉得心揪得紧，停了脚步不再向前。
　　两个丫鬟捧着鲜红的绸布走了过来，说是管家吩咐要给小姐的，水落点头，纤细的手指掀开布盖，在绸缎上轻轻摸着，宫中送了布匹，原本是姨母羞她不嫁人赐的，没想到却用来做娘的喜服。刺眼的红，锥心的痛。
　　水落收回手，让紫瞳和青衣把布收了放到自己卧房。
　　纷纷大雪又张狂的飘落，似乎是压抑了太久的爆发，她，还能压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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