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宦

　　一片寂静的屋外，沈遇缓缓推开虚掩的竹屋大门。

　　陡然，夜风骤大，吹动满屋墨纸。

　　更拂乱那堆在墨纸木雕中如同尸体般的湛良镜的长发。

　　沈遇蹲在地上，拿出袖中长针，扎在他的眉心。

　　如死而复生，怀中人猛地睁开眼，抓住沈遇的手腕。

　　那湛蓝明眸中映着沈遇哀若悲悯的脸。

　　眼看着湛良镜喘着粗气，张着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沈遇这般看着急促的想要询问自己的湛良镜，却仍是沉默，只是放开他，缓缓起身，俯视着他。

　　片刻的注视，却仍是未开口，只是转身欲要走时。

　　却被他抓住衣角。

　　沈遇回头，却见那本不可一世的西厂提督望着自己，眉头紧蹙，满是渴求，他张嘴，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妥欢呢？

　　沈遇蹲下身子，同他平视，轻声道：“她为了你，又回到那波诡云谲的生死局中。”

　　她……竟然回去了？

　　为了我？

　　湛良镜看向手中被九星割破的衣角，细细回忆着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似乎能幻想出她红着眼，神色淡然的模样。

　　【今夜过后，你不会被任何人欺骗，就去活出自己的日子——这是你欠我的。】

　　妥欢给了他不一样的生路，甚至向独孤停云要来了凤凰胆的解药，可是……

　　湛良镜感受着自己的心脉，苦涩一笑——妥欢，你就如此相信他会放过我吗？

　　眼看着他如此，沈遇的眼中多了几分寂静的悲怜，不知是为他还是为妥欢。

　　“她要一个时辰后用针救了你，并要我嘱咐你，别因为那些谎言做任何人的刀剑，也别回去，她不会领你的情，也不会再见你的。”

　　湛良镜眼眸猩红，无言落泪，却缓缓勾起一丝苦意的笑。

　　看着他如此，沈遇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声道：“湛督主……不……如今的我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湛良镜愣住，嘴角的笑更加苦涩——想来他们都知道了，所以，妥欢也应该知道的。那……她为何要要救了自己？要自己远离这些子虚乌有的复仇恨意？她到底为什么？不再见我？她真就不愿意再见我？

　　沈遇叹道：“如今看来，你与我的赌局，已无继续的可能。就这么——罢了吧。”

　　他不再多言，抬步，已到门前，却听到身后有火焰燃烧之声。

　　沈遇转身，只见湛良镜撑着木桌站了起来，沾染鲜血的素炮已歪斜半挎，露出淡薄内衬和他白皙的脖颈。

　　他手中把着方才点燃的灯烛，瞧着已被自己点燃的满墙墨纸。

　　一墙火势，照耀着他。

　　“你做什么！”沈遇惊道。

　　他侧身抬头，长发微动，露出侧颜，那湛蓝明眸亮的出奇，七窍虽已不在流血，却仍旧衬得他一如地狱厉鬼。

　　湛良镜看着那满墙的“独孤无垢”毁于火舌之中，缓缓笑了，似乎方才那样羸弱不堪的模样是他假意装的。

　　什么前朝皇子独孤无垢？
　　什么乱葬岗遗腹子？
　　什么前世孽债？
　　什么贻误终身？

　　妥欢，在你眼中，或许如今的我是百拙千丑、颟顸自昧，踽踽独行，可怜的紧。

　　可难道往日的睚眦必报、恣睢自纵的我就不是我了吗？

　　我依旧是我。

　　而你如今的选择回到沈遇口中波诡云谲的生死局中，那这样的我，又如何不来见你？

　　湛蓝色的眼，似乎要开出魅惑人心的花朵般。

　　“我不会是别人。沈大人，我们的赌约仍旧作数。”

　　他这样笃定，却让沈遇一愣：“你何必如此，她说过了，你可以不做湛良镜的。”

　　湛良镜睨眼瞧他，仰面而笑，随着他的笑手中的烛火抖动着，火星掉落，燃了脚下墨纸。

　　火光中，映着这个厉鬼如无间地狱里睥睨众生，笑的狂妄。

　　“我，仍旧是西厂提督，湛良镜！”

　　他笑着，一把砸出手中灯火，夜风陡然大作，火势蔓延开来。

　　湛良镜笑得满眼猩红，癫狂疯态。

　　“我只会是湛良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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