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灵

　　近月楼二楼的设计很巧妙，是一个很宽敞的环形浮台，正对着楼门口和中间的看台。楼梯从两侧斜铺上二楼，有一截低矮的扶手。穹顶上垂下一层薄薄的轻纱，使人看不清里面人的行动。
　　孟初岚随着那侍者拾阶而上，径直进了二楼一间套间里。才发现那种薄纱的材质特异，楼下的人看往楼上时视线受阻，往下看时却万分清楚。
　　这个房间里的布置很雅，看台处摆了两把黑木雕花椅子和一座矮几，外面红色薄纱分挂了几匹，可以用手撩开。纱尾挂了一些珠子和金铃铛压住，使其不易被风吹动。此外，看台边缘处还布置了暗金色的小栏杆。
　　整个屋子里不知用了什么照明，光线有些昏暗，但色调却暖。好像那种靡靡之音，懒散得叫人要睡过去。
　　和壬白给人的感觉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这个地方要更富丽，更颓废一些。
　　但壬白不在里面。
　　孟初岚挑眉，奇怪地看了一眼侍者。
　　“请孟姑娘稍候。”他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随后才道：“我家主人说他临时有些事，很快便来。”
　　“这房间里的东西，姑娘可随意取用，若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只管使唤我。姑娘的一应花销，主人请了。”
　　孟初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我没什么想吃的，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侍者点头称是，但还是为孟初岚沏了一壶茶，方才退下去了。
　　孟初岚顺手抽了一把椅子坐，懒懒往后一靠，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像是在欣赏歌舞。
　　守言跟着她的动作，慢悠悠飘下来，趴在了那张矮几上。
　　“守言，”孟初岚在心里道，“我总觉得壬白不是有事，他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守言说，“有这种可能性。”它抖了抖身上的毛，试图站起来，“这是您的直觉吗，初岚大人？”
　　“我猜的。”
　　“这酒楼里没人认识我，何况我还刻意装扮了一番，除了壬白，谁能这么快发现我？既然是他本尊在场，他派的人又说’主人有请’，我上来后见不到他，可能也是他的安排。”
　　孟初岚笑了一下，“当然，也许是我多心了，他真的是有事吧。”
　　“但若真的是他的安排——他想干什么呢？”
　　守言没说话，它又飘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他要请我帮忙，总不会太过分。”
　　守言道：“但不管怎么样，初岚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孟初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伸出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一张“破”被她从袖子里抽出来，借着这个动作贴上了那张矮几。
　　毫无动静，不是阵。
　　虽然她如今的实力不足，但如果这里真的被壬白设了阵，她的“破”应该会在这张矮几上有所反应。
　　既然没有阵，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他要试探一下，还可以干什么呢？
　　孟初岚收回符纸，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薄纱外的舞台。
　　壬白是否，是想让她看见什么东西呢？
　　楼下的热舞正好要落幕了，喧腾喝彩声一时不绝于耳。好多人扔了些小碎银到舞台上去，要叫那姑娘再跳一个。
　　孟初岚的视线慢慢扫过去，随后，她就僵住了。
　　她看见一个人在咔嗒咔嗒地嗑瓜子，准确地说，那不是一个人。他的脸上长着一张深褐色的鸟嘴，上下嘴壳一夹，顿时又有好多瓜子被他吞了进去。
　　他旁边那位更猎奇，身上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刀，也就一张脸比较空闲。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演出，从自己胸口里抽出一把小尖刀，面不改色地切了切店家端上来的肉。
　　诸如此类的妖魔鬼怪简直数不胜数，少数几位看上去正常的普通人类却像是看不见这些异状一样，还有一个拿着酒走过来，嘻嘻哈哈地搭上了那位鸟嘴兄的肩膀。
　　孟初岚：“......”
　　她果然还是见识少了。
　　孟初岚移开视线原地坐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刚刚她上楼的时候，观众都还挺正常的啊？
　　总不至于她上个楼的功夫，所有人都走了，换了一批新客人进来吧？
　　正在孟初岚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台上那姑娘谢了幕下去了，另有一个黑衣人走了上来。那人明明是个女子，这身打扮却是男装，那套衣服的式样，孟初岚居然还有点眼熟。
　　楼下的歌声换了个调子，这是一出戏。
　　孟初岚盯着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了——能不眼熟吗？这出戏，演的是鬼王和那个鬼族公主东与其瑾！
　　眼看着台上那“鬼王”搂着“公主”一往情深的样子，孟初岚只觉心里一阵恶寒。
　　说实话，她才不相信前几天那个一挥手就要摔死别人，冷冰冰又危险的鬼王会有这种表情。
　　不过，如果不代入真人，这出戏还是挺有意思的。
　　说的是，赵偕行还不是鬼王，东与其瑾也还不是公主的时候的旧事。
　　侍女生下的皇子身份低贱不被人看重，母亲刚生下他就被处死。幼年的赵偕行一个孩子在弱肉强食的鬼族皇宫中挣扎求生，得到了身份尊贵的第一继承人——东与其瑾的同情与帮助。
　　积年日久，小皇子心生慕恋，却也意识到了双方身份的巨大差距。
　　后来，鬼王消散，东与其瑾顺理成章地继位。她发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对自己的心思，为了断绝这份感情，她亲手将赵偕行贬去了仙鬼混战的前线，借此来使他忘记她。
　　却不想，赵偕行在这一战中积累起了自己的势力一战成名，杀回了鬼王宫。
　　他以强硬的手段上了位，折断了东与其瑾的翅膀，同时给她封了一个公主的名号，把她束缚在了自己身边。
　　台上的“鬼王”演到这里时说：“不要再想着离开我了，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吧。”
　　典型的一出小狼狗反杀记，还带点霸总囚禁play的狗血感。
　　孟初岚啧啧称奇。
　　她乐呵呵捧着杯茶喝，还跟守言讨论剧情：“赵偕行这波操作实在有点风骚，普通人在上战场那段就该大结局了。”
　　“你说这事儿是真的吗，守言？”
　　守言没有立即回答，它好像被刷了三观，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主人跟我讲过一些鬼界的事，其瑾公主以前也的确是鬼界女王……”
　　它抖着声音说：“……原来是…原来是这样…”
　　哈，看来这是一件秘闻。还是一件，可信度挺高的秘闻。
　　孟初岚简直想扔点钱下去，毕竟能知道这些事本来就不简单了，还敢演出来，更得要点胆量。
　　只不过她没有做成这件事。
　　因为有一柄黑色的小刀笔直地飞出来，割断了绑着幕布的绳子。整个舞台一下就被遮住了。
　　随后，孟初岚看见，有一个人影飘上来，稳稳地踩住了看台边缘那排金色的小栏杆。
　　妈呀鬼王本王来了！！
　　孟初岚浑身一个激灵，灵活地向后一窜远离垂纱，同时眼疾手快地甩出一张禁符，结了个阵。
　　被人揭露情伤，她估计他不太痛快。
　　不太痛快，就容易迁怒。
　　她作为一条池鱼，还是快跑。
　　但鬼王好像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么暴躁。
　　孟初岚在纱里看得很清楚，他只是安安静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身上一点煞气都没带。随后他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手指轻轻挑开了淡红色的垂纱。
　　低眉挑纱的那一瞬间，竟然让人无端觉得妩媚。
　　垂纱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也随之细碎地响了起来。
　　他就像是开在暗夜的蔷薇，又危险，又迷人。
　　孟初岚却看得心里一跳——
　　他竟然轻轻巧巧地朝前跨了一步，直接就进来了！
　　再次认识到自己的垃圾实力，孟初岚绝望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刚才试过了，她出不去。
　　想起之前的所有猜测，孟初岚简直是——
　　壬白你居然拿鬼王试探我！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啊！就算没有，你也不考虑考虑鬼王的感受吗！
　　赵偕行没有再往前走，他看见角落里那只鹌鹑了。
　　看见了，而且觉得有点意思。
　　岐山派的拘灵师，这么怕他？
　　而且……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股排斥他的力量存在。
　　是个阵，但不是很强。
　　如果壬白真要对他用阵，绝不是这么轻松就能破开的。他太清楚那个人的恶趣味了。
　　所以……是她？
　　他想起之前的那封信，看她的眼神又带上几分意味深长。
　　但赵偕行什么也没说，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一笔账他要清算一下，今天就是个好时候，人证物证俱全。
　　他站在那个地方，神色不辨喜怒，淡淡叫了一声：“壬白。”
　　毫无动静。
　　赵偕行也不在意，他直接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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