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

　　要聊啥？
　　何闰月抠着指甲盖上的皮，看对座一眼，触及到对方的视线，她火速别开头。
　　看天花，看墙面，看地下，总之就是不看他。
　　不敢，他的视线烫人，她好孬。

　　本来路上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要吃啥？”跟着又同时说出“听你的。”两人相视一笑，尴尬就差不多解决掉了。
　　走一路，他问她近况，又从刚才听理想分享自己创业失败还想创业的经历聊起，聊到多多家里的烦心事。
　　说起这个，何闰月还多问了屿子一句。
　　“石页没找你借钱吧？”

　　邓硕这人十分要不得，找群里好多人都借了钱，光找多多就借了5万多，一天推一天地厚着脸皮不还。
　　多多怕这人彻底消失，自己的钱一分拿不回来，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分手也不敢提，就这么耗着。
　　可她躺在ICU的老妈耗不起。急需用钱，家里的哥哥姐姐自己的小日子都顾不好，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到处凑。
　　她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给石页，连哭带哄，跟孙子一样才要回来不到一半。
　　有时，这些事儿压得她喘不过来，她半夜会打电话给何闰月，语带哽咽地来一句，“我的名字不叫胜男，可我就是胜男。”

　　这话，何闰月特别地有共鸣。
　　正好那段时间，何闰月还半夜接到她爸的电话。
　　她总是听到他唉声叹气地说：“我压力真的好大，就不该生这个孩子，但你妈……她就是死都要生下来。你以后会帮爸爸妈妈的忙吗？”
　　“会吗？”她要是不回答，他就再次逼问她。
　　何闰月加班累到腰酸背痛，都快喘不上气来，她真的想他们，也能适当关心下她在G城过得好不好。哪怕，只是场面话。
　　从自己的账户抠一部分钱到她爸账户，她又忍不住释怀。
　　权当是在还债了，借债人当然不能过多要求债主什么。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从很早的某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被判为了没资格奢望。

　　“没借，我跟他不熟。”屿子绕到靠近马路的一侧回她，“不过听说理想、庚贝哥还有虎子，他们几个都有借，具体每人借多少不知道。”
　　“那就好。”何闰月闻到一股酸酸的臭臭的味道，她转头看一眼。
　　是螺蛳粉。
　　“这个是你们那儿的特色。”何闰月兴致颇高，偏头看韦其屿，“要不要试试，吃的人好像还挺多的。”
　　韦其屿看过店里几乎满座的盛况，收回视线冲她点头。

　　“虽然人多，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在G城很难吃到好吃的，要吃螺蛳粉还是得去我们那儿。”韦其屿用纸巾仔细将两人身前的桌面擦过两遍。
　　真好。
　　何闰月受到触动，拿了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去了包装，两两交磨，磨去筷子上的竹屑，“有机会就去啊！跟……耳朵、七哥她们一起，组个队去吃。”
　　门口刚进来两个女孩子，头发一个长一个短，何闰月在说话的间隙瞧了两人一眼。发现其中长头发的女孩儿打她身旁路过，一双眼睛跟长在她身上似的。
　　放下筷子，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完了还微微抬起手机来照一照。
　　并没有东西。
　　大概是她敏感了。

　　吃完，两人起身离开。
　　坐他们斜对面的那两个女孩子，背对门口的那个伸手替对面的朋友拉了下沾到碗上的长发，“茹玉，你看什么呢？”
　　“没有，就觉得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孩儿，长得跟我有些像。”
　　茹玉垂头看一眼高桐的动作，抽了手帕纸，掀开，包住自己弄脏了的发尾。
　　“你又……你还记得这是你第几次吗？你还没放弃找她啊？”
　　茹玉盯着自己沾到油水，湿得凝成一团的发尾看两眼，松开，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就是觉得，我现在有能力了，要是真能找到她多好。”
　　“别想那么多了，要真有缘，你和你妹，说不定哪天，都不用你找，还真就那么巧遇上了。”
　　“但愿吧。”茹玉的视线又飘向门外，早已看不见刚才那抹身影了。

　　“花花，我转钱给你了，你收一下。”
　　“不用了，又没多少。”
　　“我已经转了。”何闰月收了手机搁进包里，她不想欠人。
　　韦其屿也不去看，他只顾偏头偷看她，从她两颊那两朵红云，他断定她此刻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一幕。

　　那会儿刚吃完，准备结账。
　　“花花，你去付钱吧。”
　　韦其屿当时愣了下，他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不是，我是说，你帮我们俩一起付了。人说女孩子跟男孩子出去，得顾及下男孩子的面子，不然旁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我是说，等你付了，我再私下转给你。”
　　韦其屿看着她，忽然绽开笑容，他依她的，起身去付钱。
　　他其实并没那么在乎这点面子，大家都是陌生人，离开了这儿谁认识谁啊。
　　但她说出来，他就莫名想依着她。

　　完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2012年，她看过一部韩剧。里面的女主，三十多岁了，遇到点尴尬的事情，就各种扭捏。在路上又甩胳膊又扭腿，像个软骨人似的。
　　她此刻内心，就有这么个人在蹦跶。

　　付钱之前，说完那句话，她就后悔了。
　　什么叫女孩子跟男孩子出去？何闰月微一闭眼，感觉自己全身又开始升温。
　　就一普通用餐，她这句话，不是将自己和对方往暧昧的道上逼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刚刚提醒他收钱的时候，他好像还挺冷漠的。
　　早知道她就不坚持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了，自以为善解人意……钱又不多，这让人怎么好意思收？
　　他现在八成在心里冲她冷笑了吧？

　　两人一路走去地铁。
　　两人反方向，何闰月的车先来。
　　他挥手送她离开。

　　不到两分钟，他手机就响起短信提示音。
　　50元话费到账。

　　“该不会是你给我充的话费吧？”
　　“呀，我给自己充的，怎么充你那儿去了？哈哈哈.jpg。”
　　“这餐费你给多了。”
　　“请你喝饮料。”
　　“够喝几天的了。”
　　“那就这几天都喝。”

　　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
　　韦其屿真的跟很多人一起吃过饭，男孩子女孩子都有。女孩子就不用说了，甚至连他室友，有时一起出去吃饭，都是他来付钱。
　　没有人说过要给他的，都说下回请回来，但下回遥遥无期。
　　这种事儿偶尔为之无伤大雅，但他真的不想去占任何人的便宜，有时也希望别人能做个人。
　　当过太多次这样的冤大头，他没想到今天还能从一个小他五岁的姑娘身上，找回点安慰。

　　“谢谢老板.jpg。”
　　“我姓老名板，刚谁叫我.jpg。”
　　长按，浅笑着将路猫的这个表情加入收藏夹。恰好到了一站，身旁那座位，乘客下车，他刚好坐上去。
　　“哎，靓仔，把你脚收一收好吧。”车厢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对面前座位上的年轻男人说。
　　那年轻男人，抬头睨人一眼，端着手机换了个姿势，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翘起的那条二郎腿。

　　原则一样，生活习惯差不多的人，才适合在一起。
　　韦其屿端坐座位上，扫一眼对面这排座位，他不禁撇了下嘴。
　　这就是现在很多男男女女的模样，要么坐得歪歪斜斜，要么腿伸得老远，也不分是在公共场合还是在自家沙发。
　　他貌似就没见过路猫跷二郎腿，她总是很规矩，动作表现都很得体。如果，其他方面也跟他很契合，那么他们……

　　前面车厢的门口，走过来一对白发老人，这两排座位上的人，谁都没有要起来让座的样子。韦其屿拉了身边的扶手杆起身，将老人叫过来坐。
　　他对面那个姑娘准备下车，也提前起身让出座位给老人。
　　韦其屿看看那姑娘。
　　习惯真的很重要，比如，他现在看这个姑娘就比刚才顺眼了许多。

　　何闰月住的幡禺区，又大又郊区，等她下了地铁已经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了。
　　而她住的地方，离地铁站还有挺远的距离，中间有段路树木特别密，将路灯的光都遮了大半。每次夜里回去晚了走过那段路，她都提心吊胆的。
　　外面的世界大了，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掏出电话来想给人打个电话壮壮胆，翻一遍长长的通讯录。
　　以前要好的同学和朋友，要么正在孕期，要么已经为人母。这个点她打过去，即使对方接了，她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视线往下在屿子的电话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离开，到了吴诗翼上头。
　　这会儿她又想起这个人的好来。

　　联系是不会再联系了。看了一阵，她收起手机。
　　朝四下里看几眼，深吸口气后，她拔腿飞奔。
　　大晚上，这串“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就响彻这条空旷的马路。
　　一个刚刚走出拐角的男人，见这女孩子跑成这样，他被吓了一跳。待她一阵风刮过，他还探身朝她身后瞧了几眼，确定没有狗，没有其他可怕的东西，他才悬着一颗心继续朝外走。

　　一路奔回出租屋，还是很费心力的。
　　进门将自己摔在沙发里，她彻底不想动弹。
　　他们三楼楼道的灯坏了，她刚掏出手机来照亮，进门时点进了□□群，这会儿就见脸旁的手机里，一直在刷新消息。

　　何闰月睁眼瞄了下。
　　这还有半个多月，群里就已经开始讨论，新年倒计时要不要约饭了。
　　那一约她就回不来了，住要花钱，吃要花钱，她回想了下银行卡里的余数。
　　捞过手机，平躺，键入。

　　路猫：五块钱以上的活动，不要叫我。

　　韦其屿看着这条信息笑了下，随即又不悦起来。
　　刚他去洗澡的时候，手机进了电话，还有一条来自他江娇如婶婶的信息。
　　“阿屿，下周末来一趟家里，你提一盒腊味去给阿莲，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他的头发吹到快要干透之前，他才想起来谁是阿莲。
　　哦，那个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的女孩儿，江娇如婶婶的远房亲戚。
　　他都差点忘记，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还躺了这么一个人。

　　又是先斩后奏，这该说清楚的始终还是要说个明白。
　　只是，他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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