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

　　新年前的一两周，天气格外阴晴不定。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在室内坐着聊一会儿，天上就忽然瓢泼似地下起雨。
　　大雨之后，转为霏霏小雨。
　　地上积水，就这一阵儿雨后，就高到足以爬过整个三公分高的鞋底，然后蹬鼻子上脸上到帆布的鞋面。
　　这样的天气，叫人不想出远门就想回家待着，偏偏他还得拎着东西，跨区给人送家里去。
　　这一切都到今天为止了，韦其屿费力绕过地上的一个水坑，迈步往地铁站走去。

　　从地铁站出来，何闰月木然地站在出口扶梯口旁。身旁进进出出，是身上湿哒哒的路人，面无表情。头上是灰蒙蒙的雨幕，叫人喘不过气。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这样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这已经是那客户第三次要样板了，每一次要的还都不少，全都由她掏钱买单。
　　丢颗石头进湖里，尚且能溅点水花，听个响。
　　她这完全就是甩铁饼，拼尽全力地丢出去，只能看个样子，丢了多远。

　　那天分享会，理想说他做民宿失败过，但身体里仍旧对创业保持一颗恒火的心。那次失败没有挫败他，打垮他，他就完全可以积蓄力量，重新再来一次。
　　自她从宋培那儿出来，多多就不止一次说，资源在手自己完全可以自己出来挑大梁。
　　得知了情况的七哥，也试图鼓励。说她有个90后的朋友，贷款出来借人，最后砸了，欠下二十万，照样重新再来。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放手干一场，不然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而闻婷，一直就以身体力行传达她的支持。说有什么搞不定尽管找她帮忙，还说如果在宋培那儿干烦了，她也出来跟何闰月一起干。

　　最最触动她的还是花花。
　　拼一场，即使最后不行，也总好过试都没试过，就给人打工。
　　最折磨人的不是当初怎么怎么样，而是当初我本可以。
　　还有永远不要抱有，下一个老板会更好的期待。

　　说起来，宋培并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叫人倒胃口的老板。
　　之前流浪的那一年，她在一个旅游地，就遇到一个开了四家杂货铺的小男人。
　　小男人不仅个子矮，心眼儿特别小，还超级抠。
　　整整四个店里，就两个固定员工，其余的全都是像她一样过去“做义工”的应届毕业生和穷游学生。
　　而且，他更是个典型的过河拆桥型人格。
　　每个约定期做满，要从他那儿离开的义工，最后都要被他居高临下来一次，“我是为你好”的思想教育，才能拿到他所谓的辛苦费。
　　朝九晚十一，一个月两天休，拿到手的就六、七百块钱，连走都不清静，还都得揣着恶心和打击离开。

　　雨终于是小了些。
　　何闰月撑开一把小小的太阳伞朝外走，路过一个空的玻璃橱窗，她偏头朝里看。
　　玻璃里映出的人，眉头不展，两个肩膀像压着千斤担，耷拉着，连背都压弯了。
　　驼背的体态，真的很不好看，还瞬间矮了一大截。

　　深吸口气，她用力挺了挺背脊，继续往前走。

　　今年真的是流年不顺。
　　昨夜她爸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她，一张嘴就是哭，哇哇大哭那种。
　　她安慰半天他才镇定下来。
　　“我真的没办法了，你弟发高烧，送医院变成心肌炎加肺炎，要花好多钱。”
　　这个消息，让她直接从床上坐起身。
　　“十几万我上哪里找，小月，你能不能把我们养你的那十几万还给我们？”

　　与他们生活的这些年，好像说得最多的就是钱了。
　　“学费要花那么多钱？”
　　“生活费怎么花了这么多？”
　　“学校又要交什么钱？钱钱钱，没钱。”
　　“你能不能少花点钱？”
　　最后，她也没想到会演变成……
　　“你能不能帮帮忙想想办法，还钱来？你读过大学，肯定比我们有本事。我们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这么逼你。”

　　可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启动的资金，她还没想到办法，这会儿屋漏又碰上连夜雨了。

　　雨又开始下大了。
　　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已经反复几次了。这样的天气，是真的很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刚在楼下淋过雨，衣服领子还有点湿哒哒的，碰到皮肤，凉凉的，从身体一直凉到心里，连热茶都顶不上事儿。
　　“小韦，你要是觉得G城主城区的房价高，郊区湛城区也行啊，浮山也是可以的啊？现在地铁修过去，也很近了。你觉得呢？”
　　“我父母都在老家，我以后还是比较想回去陪着他们，他们辛苦一辈子了。”韦其屿攥紧手里的茶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G城的房价，就算是郊区，以他目前的收入来说，拼个几辈子，不吃不喝可能买得起。

　　阿莲的爸爸嘴巴里空嚼几下，将烧水壶放回底座。
　　在自动接水的哗哗声里，韦其屿抬起头，恰好瞧见阿莲爸爸撇了下嘴。
　　“我们家阿莲没有离开过G城，上大学也是在G城最好的Z大，现在一家大公司做财务，她靠她自己，将来的日子也是很好过的了。小韦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韦其屿偏头看一眼茶几的左手边，那儿很随意地搁着由他带来的腊味。腊味是真空袋装的，他是从金色的外包装盒上破掉的那块，看出来的。

　　刚才冒着大雨，还有三四米的样子就到楼下了。那礼盒袋子因为被飘进来的雨打湿发了软，承受不住重量，“啪”的一下掉地上。泥水飞溅都到了膝盖，就更别提他的鞋子了，简直惨不忍睹。
　　他本就不是出自自己意愿来的，这会儿东西掉地上被泥水弄得一塌糊涂，他越发心情不好了。
　　憋着一股气蹲下去赶紧捡起来，他拿的那处袋子却又不堪重负，直接破掉一块，又再次砸到地上。泥水再次四溅，染指了他鞋带上仅剩的那点干净地方。

　　他此时都还觉得脚上进水的地方湿湿的，坐得久了一动不动，两只脚是越发的冰凉了。
　　脚趾在袜子里拱两下，他看向面前的这个长辈，“我明白。”
　　此刻，他觉得自己比刚才在楼下与泥水对峙时，还要狼狈上几分。

　　“阿嚏，阿嚏，阿嚏。”
　　何闰月揉着鼻子，将腿盘上沙发，再次裹紧身上的毯子。
　　即使见大雨就躲一阵儿，何闰月还是在回出租屋的时候，淋了场不小的雨。
　　偏头向门口，朝地上打开来晾水汽的伞看一眼。
　　看来还是得去买一把大一点的雨伞，这把小小的太阳伞，雨一大，用处实在太小。

　　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一会儿就到，你们先点菜吧，我要吃酸菜鱼，麻辣小龙虾，香辣鸡丁……”
　　吴诗翼打着电话路过，她报一个菜名，何闰月就吞一口口水。

　　人彻底走远没声了，何闰月才回头看一眼沙发旁的四层小置物架。
　　每层也就一米长的置物架，还空空的。最上面一层，她搁了面条和粉丝。而最下面一层她放着一根可怜兮兮的黄瓜，还有半颗同样惨兮兮的卷心菜。
　　最近去买菜，眼睛总往肉摊那儿瞟，但她也没狠得下心来买。

　　实惨。
　　她这段时间实在吃得太节省，能跟肉沾得上边的火腿肠，她记得还是前天吃的。就一根，多的都没有。
　　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现在本钱差成这样，一淋浴就打喷嚏打个不停，还怎么谈革命呢？

　　回来就立马洗了澡，她不想再出门。
　　何闰月打开手机刷了下微博关注的做菜大V，对着视频里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黄焖鸡，猛吞着口水望梅止渴。
　　肉还是得吃，不光得吃，还得吃顿好的，要出去下馆子，好好给她的本钱补补。

　　她切去□□。

　　“猫哥，下周平安夜，我和亭子约了在巨石吃饭，你一起来呗？”
　　“好啊。”她这才回复了无夜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虽然这两个人都让她有点……但只是吃顿饭嘛，没什么要紧。
　　好歹过个节，远的他们约在市中心的饭她不去，这近的还可以。她只是省钱，不是真的这么没钱，还不至于把自己整得这么可怜。

　　WhatsApp的信息声又响起。
　　搁下手里捞得几乎只剩下底油的老干妈玻璃瓶，何闰月擦干净手，点开信息。
　　这次的信息，倒是令她轻松一点。
　　Micheal终于不是在催促她工作上面的事情了，不过信息里说的事情，令她高兴之余又生出遗憾。
　　因为Micheal说，新年快到了，他给她买了礼物，放在最新的那个询单包裹里，新年前应该就能到她手上。

　　便宜宋培了，何闰月想，宋培看到属于她的包裹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多少都有点不爽？
　　想想宋培可能会气得撇嘴，闷声不说话，或者逮人来骂了出气，她瞬间心情就好了点。

　　时隔半个月，何闰月才第一次动手打字，回复信息。
　　WhatsApp上的信息，只要看过，就会有一个双√的印记。这半个月的信息，她都看过了，也知道宋培大概都出了什么货，但她却一个字都没回。
　　她先跟对方道了谢，得到回复，在Micheal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之前，她就先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从宋培那儿辞职的事实。
　　那你接下来还做这行还是改行做别的了？对方问。

　　何闰月咬着手指甲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
　　她不用细想，都能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挑大梁做了，她未来的压力势必非常大。而且能不能做成，这个谁也没办法未卜先知。
　　但如果不做……

　　想想宋培做得有多绝。
　　拿她做他和小三的挡箭牌，还嬉皮笑脸地来告诉她。
　　她最后这个月的工资没给她，辞掉她前的那一段时间，还压榨她加了那么久的班。
　　就连她奶奶去世的那阵儿，她回老家参加葬礼，中间接到他电话，还得让堂弟开车载自己出村子去网吧处理工作。

　　这些事情经不起多琢磨，一琢磨就铁定是不爽的！
　　抢人客户也是挺不道德的。但若是对方不仁在先，她也没必要太讲义气。
　　七哥因为她这事儿，还拉了多多，花花，还有他们俩组成的四人讨论小组，专讲这种渣老板的破事儿。最后，渣老板实在讲得差不多了，七哥又换了主题，讨论起有没有必要讲义气。最后干脆还将小组的名字都改成“你美你不讲义气都美”。

　　可是她要赚钱，赚很多钱。
　　给别人打工，然后最后还是得自己出来单干么，还不如就早点抓住这个机会，大干一场再说。
　　“死就死了。”
　　何闰月打蛇随棍上，立即表示自己还留在这行，可以帮他们供货，如果需要帮忙，请尽管找她。
　　多一个供货商，对对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用脚趾想都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的。
　　当初宋培就是处在她这个位置的。这客户也不是他第一手资源的，甚至还不是他上家的第一手资源。
　　这行就这样，客户不像养孩子，只跟爹娘亲，他们还会找很多很多的后爹后娘，以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收到客户的肯定回复后，何闰月并没有觉得轻松。
　　人总爱说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货款这个难题，她很难不去想。

　　“你有存款吗？或者，你跟厂家有过硬的关系吗？亦或者，客户能及时付款吗？”她曾跟自己的堂姐提过这件事儿，对方当即就对她三连问。
　　她毕业不久，入行不深，这客户也不是那种优质的客户，这些当然都没有。
　　她只有一颗铁头，硬闯呗。
　　大不了就不干了，出去找工作好了。
　　何闰月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就是也没什么安慰效果就是了。她该心慌意乱的，还是心慌意乱，洗碗的时候，差点就失手打碎一个饭碗。

　　这可是饭碗啊，碎了兆头多不好。
　　万幸。
　　何闰月这一刻突然就迷信上了。
　　神经太过紧绷，闲下来她开了电脑准备看一部电影让自己放松一下。
　　选来选去，她还是点开了《傲慢与偏见》。

　　播放软件从去年开始，推出了一个年度播放盘点。
　　她一年看了30多部电影，其中《傲慢与偏见》就占了近20次。

　　她喜欢英国乡村的味道，喜欢这部电影所呈现出来的美好画面，也喜欢男女主角给人的感觉。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女主从被人瞧不起到嫁给那片儿最富有的达西所带给她的爽点。

　　这剧，是她跟前男友分手后才开始喜欢的。
　　她当初被人瞧不起，甚至连她交朋友对方都要置喙，说她交了一堆不入流的朋友，对她的人生起不到哪怕一丁点帮助，要来又何用？
　　她曾因此无数次期盼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非常成功，幸福地站在前男友的面前。“啪啪”打他的脸，用事实告诉他，千万别看不起任何人。

　　电影剧情她都能背了。
　　看到里头快演到渣男当女主的面儿诋毁男主达西，何闰月捞起手机来翻翻。
　　十分钟前，群里一个叫麦田的人发了条信息。
　　“花花又喝醉了。”
　　何闰月视线定在那里，久久都未曾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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