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习惯我都改

　　聂舜之刚想关空调出门，余光瞥见窗外聂杨的车已经到了家门口。
　　他放下遥控器去开门。

　　聂舜之的背抵着门不让它关上，聂杨提着一个大行李箱进来，那个女孩儿背着个米色格纹小包，默默跟在聂杨后面，路过他时，瞥了眼，也进去了。
　　外面天正热，江京还在车的后备箱那儿使劲拖拽另一个大行李箱。
　　“哟。”他赶紧过去帮江京，“妈，这儿我来吧，你就先进去休息。”
　　江京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啧，你这烟灰小心点，别沾着人家行李箱。这布的，又贵，脏了不好洗。”
　　聂舜之瞅了眼箱子上的暗纹刺绣，想了想，还是把烟扔地上，踩灭了。他一手拎起，说：“进屋去吧妈，这鬼天气真热死人。”

　　进了门，就见那小女娃坐在小板凳上吹着空调风。她双脚抵着凳腿儿，撑着肩，在打量这个屋子。

　　要说这屋子，还真没什么好打量的。就一普通小平房，两个房间一个浴室，唯一一块大些的地方还用玻璃墙分作了厨房和客厅。哦对，还有个阁楼，前几天江京和他说这女孩儿以后要在他们家里住下了，他收拾了两三天才把自己零七八碎的东西全都搬上去。

　　江京笑说：“小仑啊，你的房间我们都整理好了，你去看看，就在那儿。阿姨陪你进去收拾收拾吧。”
　　她正指着他原来那屋儿。
　　“嗯，好。”康仑点了点头，背上小包站起来，跟着江京进去。

　　他走到聂杨身边，聂杨正在茶几上摆放刚买的水果。
　　聂舜之一下倒在沙发背上，问他：“爸，这小女孩儿以后真就住我们家了啊？康叔叔家不是挺有钱的吗，难道还找不到其他有钱人养，非委屈自家女儿跟我们挤这小屋子。”他倒也不是嫌弃自己家，说“委屈”，纯粹只是觉得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过惯了有大房子的日子，来这儿未必能受得住，指不定过几天就要来一番闹腾。
　　“康阿姨走得早，他家的亲戚——”聂杨顿了顿，“你也不是不知道。”
　　如果不是康坤的病突然恶化走得急，聂杨也不敢就这么轻易担下抚养一个孩子这样的大事。毕竟两家情况确实有差距，聂舜之说的这些，他何尝没想到过。但他是康坤多年至交，康坤临终时更是委托律师指明让他和聂榆一起照顾，他怎能不管？
　　聂舜之沉默。
　　那些事，他是晓得两三分的。
　　康坤、聂杨、以及聂杨的亲弟弟聂榆三人自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哪怕后来康坤做生意赚了大钱，三人也依然保持着如往的关系。
　　大家都是吃着苦过来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慢慢等待苦尽了再甘来——康坤的亲戚见着他发达了，便纷纷过来“攀谈”，诉苦诉难，盼着他能多罩着些。康坤起初自是多慷慨，能尽之处，多有帮衬。可人一旦尝过没血汗味的甜头，便难去再想要品味血汗的滋味了。一群人溜须拍马，虚情假意，自私到最后，便连对康坤都吝于去伸出手，只等什么好事都自己来了。
　　康坤失望至极，便闭门谢了所有的“客”。心里头几句真切些的话，也只在三人间碎念了。
　　钱这个字，康坤看得比谁都透彻。

　　聂杨放好水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拉了拉裤腿，深皱着眉。
　　“那天律师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家怎么可能照顾得起。我问了律师，他对我说，这是那个人的意思，明确和律师交代了的，而且他的财产都在这孩子名下，说我们可以帮她管，也......可以用的。”他知道，这是康坤对他们照料孤女的答谢。
　　这笔钱对他们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所以当他听到这话，才知三人这多年感情是如何得珍之重之，康坤才敢如此得全心信任与托付。而且......关于那钱，律师指明了由他保管而非聂榆，大概是看重他是聂榆的哥哥。
　　聂舜之抬了抬眉，问他：“那你用吗？”
　　聂杨揉了揉鼻梁，笑了声，“这钱自然是一分不动地留给这孩子，要用也是用在她身上。”
　　聂舜之点点头，拿了个橘子，剥着皮，“那她愿意住我们这儿么？”
　　聂杨看了眼房间的方向，转回头，说：“律师说他们家原来那房子我们可以住，但我和你妈都没这个打算，你聂叔叔也是。刚过来的路上我已经给这孩子讲了我们房子的情况，问她愿意住哪，她说都可以。”
　　“所以，她的房子呢？”
　　“我们打算把她那房子租出去换点收入给她当她平时的生活费，那孩子也同意了。大钱么留着总有用处，这就留给她以后自己决定。”
　　聂舜之点点头，往嘴里投了瓣橘子。

　　聂舜之掰了一瓣给聂杨，“那现在是怎么个带法？”
　　“我和你叔叔商量的是每个人带一个月。”
　　“哦。”

　　聂舜之点了烟，瘫在沙发上无趣地翻着电视。江京在房里头喊：“舜之你过来一下，你这衣柜的门怎么坏了？”
　　聂舜之坐了起来，放下遥控器，抓了抓头，“来了，妈。”
　　他进了房门，江京还在叨叨：“你说你，好端端一个衣柜门怎么就给你搞坏了，你天天都在折腾什么呢。”
　　康仑看了他一眼，他很高瘦，迷彩的裤子下面露出那块突出的脚踝骨。
　　聂舜之含着烟，笑着走过去，“不是我折腾，它老早就坏了。但可以修，以前每次掉下来我自己弄弄就好了。”
　　“那你就好好修，整结实点，以后别再摔下来砸到人了。”刚差点掉到她和康仑的脑袋上，江京吓了一大跳。
　　说完，她给窗台上最后一个小盆栽浇完水，对康仑笑说，“这儿也理得差不多了，那阿姨先去做中饭了。”
　　康仑点点头，把包的拉链拉上放到一边，脱了鞋坐床上盘腿休息。

　　见她离开，聂舜之修门的手停下来。他看了眼康仑，突然蹲下来，和她平视，眼含笑意：“小姑娘，你叫什么？”
　　康仑也看着他的眼睛，倒也没什么羞涩或避闪。她这时候才注意在他后脑勺一小撮不长的短发上还扎了个小辫子，莫名就吊儿郎当起来。但很快，二人中间那升袅起的白烟让她略微向后退了点，“阿姨刚不是喊过了吗？”
　　刚江京喊的是小仑。你姓小？
　　“我想听你说。”
　　“康仑。”
　　“哪个仑？”
　　“昆仑的仑。”
　　聂舜之挑挑眉，这名儿挺男孩子气的。他突然想起常贺经常说起男孩名儿的女孩总是长得很漂亮。这可不，又验证了一次。和他老妈一样，都好看。
　　他眼球微移，打量着康仑的脸——白白净净的，眉毛细细弯弯，眼睛明亮，唇红齿白，看着真是舒服。聂舜之小时候曾陪着聂杨去拜访康坤时见过她几次，但也只是略略有个模糊的印象，今日才算真正看清楚。
　　他伸出手，大方地笑说：“你好，我叫聂舜之，尧舜禹的舜，在河之洲的之。”话说着，嘴里的烟灰都散落下来。
　　康仑不禁皱皱眉。但还是出于礼貌，和他握了手。
　　男生的手，竟是又燥又烫。

　　聂舜之站起来继续修衣柜门板，康仑趴在床上，双腿交叉摇晃着，翻着一本漫画。聂舜之瞥了眼，封面粉粉的，估计是少女漫画。
　　她又翻了一页，手里就有轻微的窸窣。他一瞅，原来是她手里戴着一对漂亮的镯子，一晃就碰得叮当响。
　　三两下修好了，聂舜之叼着烟，手插在兜里，说：“我弄好了啊。”
　　“嗯。”

　　午饭做好了，江京喊人吃饭。康仑坐到饭桌上，发现加上江京也只有三人。聂杨看了眼空着的位置，一皱眉：“舜之呢，又出去了？”
　　江京端上一盘清蒸带鱼，看了看阁楼，说：“估计又出去了吧，真是，管也管不住。”
　　聂杨叹了口气，“这臭小子。”说着又注意到饭桌上有康仑，连忙笑说：“舜之啊就是皮，又到处跑，你别管他，他平时出去鬼混的时候你千万别跟着，知道没。”
　　他还真怕舜之带坏她。
　　康仑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聂杨笑笑，给她夹了个梅菜肉丸，说：“有什么缺的就和叔叔说，和舜之说也行。这孩子虽然闹些，但事儿还是会做的。”
　　“好。”康仑说。
　　其实她对聂杨没有太大的陌生或者隔阂感，因为康坤和他经常见面，所以她对他也算面熟。她现在虽不像以前那样常笑话多，但对于聂江二人的问话，是有问必答的。
　　江京笑说：“小仑你明天就去上课吗？要不要阿姨帮你先请个假休息几天？”
　　她摇摇头，“没事阿姨，我还是想继续上课。”她觉得状态还行，而且她也不想耽误学业。
　　江京点点头，也不做勉强了。她本担心这孩子刚失去父亲心理调适不过来，会产生许多想法甚至可能有......极端的想法，但现在看过来，这孩子比她想得要平静、坚强得多。

　　晚上的时候，聂舜之大大落落地开门走进来。江京又瞅见他一脸的青紫，皱眉斥道：“你怎么又出去打架了？叫你不要天天出去闹，打得一身伤，痛得是你自己啊。”话是训着，心也是疼的。
　　“没事儿妈，小伤，我自己擦药就行。”他大方笑笑，进门给自己倒了杯水，“哎哟渴死我了。”
　　小伤？这脸肿了一大块，脖子上都快给抓出血了，也叫小伤？
　　他倒是完全不担心，家里的药特好用，一晚上就能消肿，第二天就不痛了，而且还几乎看不出痕迹。
　　江京无奈地摇了摇头，去给他拿药。
　　她现在早就不问他为什么打架了，反正已经司空见惯，而且他的回答也永远是说为兄弟出头之类的敷衍说辞，不知真假。
　　聂舜之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了眼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康仑，她现在也正看着他。
　　江京拿着药过来，挤药要帮他擦。
　　聂舜之脊梁骨一挺——现在有女生看着呢，绝不能怂！他一皱眉，把药抢了过来，“没事妈，我自己擦。”
　　江京也不勉强，把另一个药膏往他腿上一搁。
　　再抬头，康仑已经转回头继续去看电视了。聂舜之瞥了一眼屏幕，这小娃子在看纪录片，还是考古开棺的。
　　“你喜欢看这些挖墓的？”他在脖子上擦着软膏，问她。
　　“随便找的，不想看电视剧，这个还可以。”她对节目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确实是随手翻的。
　　不想看电视剧？这年纪应该都喜欢看吧。聂舜之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初二。”她说，又转头问他，“你呢？”
　　“比你大三岁，高二。”他上下看了眼康仑，可能因为个子不高，身子看着也瘦弱，他还以为她只是个小学生，所以之前心里一直都喊她小女娃小女娃，没想到已经初中了。
　　“喔。”
　　江京听到他们的对话，在厨房里喊：“舜之啊，你明天送小仑去上学，早点起，送了她你再去学校。”
　　擦完药，聂舜之把药膏往桌上一扔，靠着椅背，问康仑：“你在哪儿上学啊？”
　　“中先中学。”
　　啧，果然是他们嵩元市最好的那个初中。
　　“那你明儿几点到校？”
　　“初高中不一样吗？”康仑奇怪。
　　聂舜之心里干笑两声。他好久没有早上去学校了，早忘了几点上课。
　　康仑看他那样儿，一时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她舔舔唇，慢慢移开目光，“八点上课，我一般......七点十分起床吧。”
　　这么早？！
　　聂舜之吓了一跳——他已经预感到明天痛苦的早晨了。

　　第二天，聂舜之给自己调了五个闹钟，才让自己和康仑能在同一时间起来。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康仑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了。江京看见儿子真的起了床，宽慰地笑了笑。
　　早餐是花卷、春卷、牛肉面还有豆浆，较之以往菜的种类多了不少。
　　看康仑快吃完了，聂舜之也赶紧端起面刷刷几口扫掉，然后拿上数学书去追已经在玄关穿鞋的康仑。

　　学校不远，康仑打算走着过去。虽然家的位置变了，但她对这座城市很熟悉，所以照样知道上学的路。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我知道怎么走。”康仑说。
　　聂舜之笑笑，“没事儿，我先送个几天，等你真的熟悉了再说。而且你一个小女孩，我不放心。”
　　她想说，她不是小女孩。但她没开口。
　　康仑攥着书包的带子，瞥了眼他，又淡淡地移开目光。
　　两人也不过才相处了一两天，但她本能的感觉就想和他保持距离。因为才仅仅两天不到，她就知道了他会抽烟，会打架，甚至还逃学，指不定还会干什么其他坏事儿呢。
　　她本来并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现在这话听着......又好像他人还挺好的。
　　康仑看了眼他手上的书，主动问了句：“你们今天只有数学课吗？”
　　聂舜之也看了看手里的书，说：“没，其他课太无聊，只有数学课值得听听。”
　　康仑不置可否，也没继续说了。
　　聂舜之随口问：“你成绩挺好吧？”
　　康仑抿抿唇，说：“一般吧，就中等水平。”
　　“哦。”

　　走着走着，聂舜之嘴里闲着难受，又从兜里掏出根烟来。康仑瞥见，眉头一抽，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
　　她最讨厌烟味，以前在家里不会有人抽烟。
　　聂舜之没发现她的变化，倒是看见前面走着一对像兄妹的身影，便说：“既然住下了，咱俩也得换个称呼。你就叫我......哥哥好不好？”
　　一个反问，烟草的味道就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不想叫。
　　见她没反应，聂舜之竟有点儿不服气。
　　眼见前面就快到学校了，康仑赶紧对他说了声“我走了”就匆匆往前跑去。
　　聂舜之烟灰一震——嘿，不叫你喊哥哥的吗。

　　既然早上都起床了，也懒得折回家，不如就去学校。
　　当聂舜之踏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俱是惊愣半晌，赶紧翻翻日程本，不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还是又有数学考试。
　　常贺和蒋明见他来了，立刻围了过来。
　　“聂哥少见啊，居然来上早上的课。”蒋明大方地搂过他的肩。
　　“过来怎么了，等会语文课我还是要睡。”聂舜之拿出纸巾，擦拭自己许久未动已经有些落了尘的课桌。
　　蒋明和常贺一笑。
　　蒋明的数学作业还没写完，说了几句又赶紧回座位上继续补了。常贺在他面前坐下来，笑着说：“诶，你昨天说的什么女孩儿住你家，咋回事儿啊。”
　　“我爸朋友的孩子，说是以后就寄养下来了。”聂舜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但他小腿长，课桌又矮，腿往往放不进桌子下面，只能搁旁边。这样的坐姿并不舒服，这也算他不愿意来学校的原因之一吧，坐一整天特别扭。
　　“那......长得咋样？”常贺八卦地问。
　　聂舜之想了想康仑的脸，唇角一勾，挑眉道：“贼水灵。”
　　“啧，瞧你说的，大色鬼。”常贺白眼一翻。
　　聂舜之立刻拿书拍了下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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