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馆纪事录

　　季家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厅里，燕华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位黑衣黑发的少女。香茗和香炉腾起的烟雾层层交织，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下轻浅的呼吸声，场面一度显得寂静可怕。
　　这是季老爷的客人，本该由季老爷本人亲自会见。但现在季老爷不愿意出面，就只好由燕华这位女主人出面。
　　燕华捏着套裙的荷叶边，脸上的妆容是匆匆补好的。为了显示自己对这位客人的尊重，她还带上了一副首饰。这是她的丈夫季老幺-季风送她的。除此一副，她再无其它的首饰。每每带上这副首饰，就算是在季老爷面前，她也有九成九的说话底气，她深信能从这副首饰上得到丈夫给自己勇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坐在这个女孩面前，燕华再一次失去了说话勇气。这个女孩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给人一种说不上话的压抑感。
　　来者只有三人，为主是那位坐着的黑衣女孩，另外两个站着的，是仆。一男一女，都穿着西装。一个双手套着皮手套，一个腰间佩戴长刀。
　　等桌上的香茗凉了，黑衣女孩捧起茶细细品尝，不急不慢，看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一盏茶毕，女孩身后的长发男人反倒坐不住了，啧了一声，道：“你们家老爷呢？”
　　燕华坐直身子，回答道：“家父身体抱恙，不便出来会客，还望二位见谅。”
　　“呵，这时候有病了啊！”男人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痞里痞气地说：“之前不是还活蹦乱跳地在我家主子面前撒泼吗，怎么今天就病了？”
　　“十六。”站在另一边的冷面女子皮笑肉不笑，啐了一句：“怎么和人一般见识，你傻么？”
　　十六闻言拍拍脑袋，笑道：“哎呀呀，多亏十五你提醒，我差点掉了身价。”随即俯下身子与黑衣女孩提议：“主子，这群人不识相，我和十五进去搜好了，反正交易的时间都到了，可是他不守约的。咱闹一闹也没什么啊。”
　　黑衣女孩先是冲听到十六的话后显得十分紧张的燕华举起空杯致谢，然后就手在十六送过来的脑袋上敲了个爆炒板栗。
　　“出来之前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全听主子的……”
　　十六摸摸被弹疼的额头，委屈巴巴的说：“主子我错了。”
　　女孩白了他一眼，一旁的十五面上虽然不显，实则暗中偷笑。
　　“燕女士您好，我是浮梦馆的主人，您可以称我为解先生。一百二十年前，令子的祖父季老爷，季江，于我馆交易。随后的一百二十年来陆续进行数笔交易，是我馆的大主顾。在今年八月份下旬末，季江与我馆最后一笔交易的续约已经到期，按照合同的约定，理应由季江先生亲自抵达我馆归还交易物品。但是直至昨日，季江先生依旧没有抵达我馆归还。所以，”解余生平淡的目光扫视全场，在季晓宇的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特此前来收回交易上租给季江先生的物品。”
　　在场的人只有季晓宇、李叔和坐在沙发上的燕华，除此之外的人都被撤走。
　　燕华听完这个女孩的话，满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我的公公他在一百二十年前在你家租了东西没有还？”
　　“如果这样想您能够理解的话，”解余生点点头，“是的。”
　　“这、这不可能啊……”燕华喃喃自语，虽然不敢想象，但她能够感觉到这女孩没有说谎，甚至仔细回想了公公的生平竟是真如她所说，季江有着超过一百二十岁的年纪。燕华忽然想起曾听丈夫季风说过，公公有六位妻子，十三个孩子，如此想来确实如此。
　　“交易……交易！”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双手撑着茶几附身猛地逼近解余生，急切地问，连敬语都抛在脑后，四十多年来的涵养全部摒弃，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季江他是不是交易了十四次？！”
　　“确切的来说，是二十一次。”解余生说道，“最后一次交易失败了。”她说这话时，目光看向了季晓宇。
　　“二十？……一！”瞬间明白了一切的燕华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怎么能……”
　　解余生叹了口气，抬起手，道：“十五，把刀收起来。”
　　这时，在场的人才发现那个一直站在解余生身后只说过一句话的女子竟然持刀站在燕华的身边，锋利的刀刃贴着燕华的脖颈，若是解余生再说慢一句，长刀必然见血。
　　“主子，她对您不敬。”十五拿着刀直直看着燕华，一双凤眼杀气腾腾，只要解余生松口，她手中的长刀就将立即划过燕华的脖子，就能当即血溅三尺。
　　解余生头疼地按揉着太阳穴，道：“对我不敬的人多了去，多她一个又怎样。你还能全都杀了？”说罢，又是一叹，语气凌厉：“收起来。”
　　“哼！”
　　十五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长刀回到解余生的身后。已经惊出一身汗的燕华跌坐在沙发上，她还未从季江的事情中脱离出来，就已经又死里逃生了一次，两两相撞，燕华如同生了大病一般，浑身打着哆嗦，说不上一句话。
　　“母亲！”
　　被李叔拉着的季晓宇挣脱束缚跑过来抱住往下跌落的燕华，“你怎么样？”抬头冲李叔喊道，“李叔，快端水来！”
　　李叔早就倒好水，急匆匆端来，“小少爷，水！”
　　看这二人手忙脚乱地安抚燕华，解余生站起身，冲虚脱的她说：“那我自行去讨了？”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
　　燕华还能说些什么，痛苦地闭上眼，无力地摆摆手，任由那三人离去。
　　“你……！”
　　燕华按住想要冲上去的儿子，道：“晓宇，别追了。这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事情。”说着她笑了起来，“这是命！都是你祖爷爷自己作的死，欠的债，活该！哈哈哈……”
　　她魔怔一般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坐起来，冲惊恐着的李叔说道：“李叔，你也在季家当了快四十年的管家了，称您一声叔是敬你。平日里也就罢了，但今日你必须听我的。”燕华站起身，理了理仪容，“去把公司里的人都叫来吧，今日该把晓宇介绍给他们了。”
　　“这……”李叔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擦擦额上的汗珠，“是，夫人。”
　　“母亲……你？！”季晓宇瞪大眼睛，双手还维持着搀扶的姿势，缓不过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祖爷爷他……！”
　　燕华似笑非哭，拍拍儿子的肩膀：“晓宇，我的好孩子，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很快，季家就剩你一个了，就剩你，一个了……”
　　雍容的妇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嘴里念叨着什么，最终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李叔也随之退下。
　　季晓宇看着缓缓离去的二人，跌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无法接受这如此巨大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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