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仲航第一眼没有认出苗藐，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理了个寸头，在网吧昏暗的楼梯口缩成一团，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人。但仲航就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凝神观察了片刻，果然看到那团人影抬起头来，露出少年略带稚气的侧脸。
　　深夜十一点的街头，气温骤降的下雨天，仲航在狭窄的楼梯口捡到了一只湿漉漉的小野猫。苗藐被冻了几个小时，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迫使自己打起精神，看见仲航已经没力气惊讶或者心虚了，只是觉得心安，靠在仲航的身上就开始犯迷糊。
　　仲航将他放上驾驶座，把自己放在车上的外套拿过来，准备给苗藐套上，摸到少年湿漉漉的上衣却顿了顿，转而开始给他脱衣服。苗藐被弄得不舒服，睁开眼瞪仲航，不高兴的扑棱两下爪子，却被仲航抱着拍了拍，一边哄一边放轻了力道。
　　干燥的外套包裹住□□着上半身的少年，苗藐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自发地裹紧了衣服，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新淮名都的这栋房子终于迎来了它的另一个主人，可惜这个主人正迷糊着，错失了第一时间发表看法的时机。
　　仲航第二次给苗藐洗澡，却没空档生出什么绮念来，摸着少年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手脚，仲航眉头紧锁，心疼不已。把苗藐身上的水珠擦干，仲航又拿来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开了吹风机慢慢地吹干。在这过程中，苗藐一次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像是连表达不满都没力气了。
　　这房子还很空，很多生活用品都没有添置，也没有准备常用药。仲航安顿好苗藐，又出了门，开车去了另一条街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回来喂给苗藐，这才和衣睡下。
　　苗藐这一觉睡得很沉，醒的却很早，他被空空如也的胃叫醒，摸着肚子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还是灰蒙蒙的，雨仍旧在下，苗藐的头还有点昏沉，意识却非常清醒，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翻了个身才看到睡在地铺上的仲航。
　　昨晚的事苗藐有些印象，知道是仲航收留了他，还帮他洗澡喂他吃药，他虽然没力气，但不像宿醉那样一无所知。自从过了六岁，苗藐就再没被人帮忙洗过澡，即不习惯也不太好意思，但他昨晚烧的迷迷糊糊，只好任由仲航把他从头摸到了脚，现在想来才觉出几分尴尬。
　　苗藐踌躇了一下，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害怕仲航被他给吵醒了。他觉得饿，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一时找不到事情做，干脆盯着仲航发起呆来。苗藐不太明白仲航为什么要睡到地上，明明床是一米八的大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难道是上次三哥收留他的时候被他的睡相给吓着了？
　　苗藐有些窘迫，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然后又有点不服气地想，他生病的时候还是很乖的，一般都不踢被子。说起来三哥已经收留他好几次了，每次他想做点坏事，好死不死都能碰上仲航，然后被三哥捡回家，最窘迫最难过的时候都被看了个遍，三哥也没笑话过他。苗藐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他欠仲航的人情好像越来越多了，有点理不清还不起的感觉。
　　仲航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少年黑亮的双眸，苗藐见他醒来慌慌张张地一收视线，装作去看天花板。仲航也没点破，起身坐到床边，额头抵上少年的，停了两秒，安心了一点：“烧已经退了。”
　　苗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正犹豫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苗藐顿时大囧，忙不迭地拉过被子捂住肚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期盼三哥没听到那声响。
　　可让他失望的是，仲航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过他的肚子，低头看了看时间：“六点早餐店已经开门了，我去买，你在家洗漱好等我。”
　　苗藐的耳朵尖瞬间红了，没好意思坐等伺候，连忙翻身起来：“我也去！”
　　仲航转头看他：“你病还没好，能行吗？”
　　苗藐立刻跳脚：“我没病！”就像个不讲理的孩子，喊完才发觉自己语气不好，讷讷地解释，“我好了，真的。”
　　仲航不在意他的任性，只是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妥协道：“好，出去就出去，我去给你拿衣服。”
　　苗藐目送仲航出门，懊恼地一拍自己脑门，他怎么就这么没分寸呢，人家对他好点就忘形，三哥又不是他爸，凭什么要忍着他发脾气啊！
　　天气已经潮湿起来，仲航前一天凌晨洗的衣服还泛着潮气，根本不能穿。仲航回到卧室，歉意地看着苗藐：“昨晚忘记脱水了，衣服还是湿的，在家乖乖等我去买好吗？”
　　苗藐愣了愣，脑袋嗡的一声，觉得大事不妙：“糟了，答应我爸今天回家的，这可怎么办？！”
　　仲航神情为难，他虽然想留下苗藐，但也不是故意使坏，他不常过来住，不多的几身衣服也都是他的尺码，苗藐唯一能穿的就是已经上身的那套睡衣，那是仲航特意给睡相不好的闹腾鬼买的。
　　思索了两秒，仲航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运动裤，摸了摸苗藐的脑袋，询问道：“介意穿着睡衣出门吗？”
　　苗藐有点茫然，不知道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执着仪表，想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仲航道：“衣服没有你能穿的，这条运动裤应该可以。你把裤子换了，一会儿在睡衣外面套件外套，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苗藐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拿过那条裤子，动了动又觉得不对，尴尬道：“三哥，那个……”
　　仲航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淡定道：“内裤也没干，只能将就了，放心，没人知道。”
　　苗藐目送他出门，表情也不知道该尴尬还是无措，搓着自己发烧的脸哀嚎一声倒在了床上。
　　运动裤勉强能穿，虽然几乎能提到胸口去，但也柔软舒适，只是没穿内裤始终觉得*下生风，苗藐不自在极了，拖拖拉拉的洗漱完，下楼前偷偷看了楼下好几眼，莫名的觉得心虚。
　　仲航在楼下卫生间冲了个凉，洗漱完毕出来还不见人，抬头便看到了缩头缩脑的苗藐。
　　“怎么不下来？”仲航三两步就上了楼，在苗藐还没想出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之前抓住了少年的手，又摸了摸苗藐的额头，“药还是要接着吃，吃完饭我送你回家，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药。”
　　“哦。”苗藐听见吃药就头皮发麻，不自觉地露出一点抗拒的神色来。
　　“这么大了还怕吃药？”仲航敲了敲他的脑袋，打趣道。
　　“没有！”苗藐嘴硬。
　　“那吃了再出门。”仲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苗藐鼓着腮帮子，苦大仇深一般喝了药，一脸嫌弃地提着药口袋出了门。
　　仲航又发现了苗藐的一个小任性，很怀疑这孩子只要走出他的视线就会偷偷扔了药，却也无计可施。
　　苗藐喝了小半碗粥，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仲航道：“三哥你有没有小胖的电话？”
　　仲航将手机递过去，苗藐身边人的电话，只要有机会知道，他都好好地留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苗藐和郭明玮约好国庆节一起回家，郭小胖找不到他人，如果先回家胡说八道他可就吹灯拔蜡了，昨晚干的那件蠢事一定瞒不住。苗藐用仲航的电话拨过去，那边郭明玮的声音有点迟疑，听到是苗藐的声音又莫名地有些激动，听到苗藐和仲航在一起，语气又转为了沉痛，听得苗藐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三哥，我得先回趟学校，换身衣服顺便拿点东西，小胖还说要蹭车。”别的东西不重要，手机是必须要带回家的，再说他还处在风吹蛋蛋好凉爽的状况中，真的很不自在。
　　仲航应了一声，又给苗藐夹了个包子：“多吃点。”这宝贝太瘦，裹着他的衣服更加明显，衣袖在手腕处堆出了好几层褶皱，看着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又乖又可爱。
　　苗藐乖觉的回敬一个包子，讨好地笑：“三哥也吃。”现在的他连个早餐钱都付不起，只能抱紧三哥的大腿，做好一个知情识趣的小狗腿。
　　仲航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怔愣了片刻才微笑起来，一口解决了那个小包子，享受似的眯起了眼：“不错。”
　　苗藐继续着狗腿本分，一边咬包子一边附和：“对啊，挺好吃的。”
　　嘴上说着好吃，苗藐却没吃多少，猫一样吃了三个小包子又喝了一小碗粥就嚷着饱了。
　　仲航很不满意，早餐店里的包子和粥碗都非常袖珍，就苗藐吃的那点东西，还不如他吃的四分之一多，怪不得那么瘦一点。仲航想起昨晚怀里那轻飘飘的感觉，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开始东张西望打发时间的苗藐一眼，再一次坚定了要给宝贝检查身体的决心。
　　车子开到学校门口，苗藐一眼就看到了路边望眼欲穿的郭小胖，不由得有些诧异。
　　郭明玮也是慵懒星人，每逢天冷了都要猫冬，早上最冷的时候基本不出来活动，但看郭小胖这搓手跺脚的模样，似乎在外面站了不少时间了。
　　苗藐看他穿的单薄，连忙把他叫到车上来，好奇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说一会儿再叫你呢！”
　　郭明玮讪笑一声，眼神在苗藐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扫过，自然不能说他是急着来看小苗有没有被吃抹干净，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妈让我早点回去。”
　　苗藐哦了一声，看见车子已经开到了自己宿舍楼楼下，阻止了仲航开车门的动作，解开安全带下车：“我自己上去，就换身衣服，给我十五分钟。”
　　仲航没有坚持，目送苗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收回了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看向后座的郭明玮：“介意吗？”
　　郭明玮连忙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和仲航单独相处，这个时候才察觉出平时感受不到的一些东西，譬如仲三哥其实是个非常有气场的男人，眉眼凌厉眼神也不怎么温和，如果在路上遇见这种人，郭明玮的第一选择一定是绕道而行。
　　可事实恰恰相反，从第一次见到仲三哥起，他就不怎么害怕这个男人，反而有些没大没小的亲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来，是因为有苗藐的缘故吧！只要苗藐在场，仲三哥就会非常温和甚至温柔，对他们的胡闹容忍度也高，仲三哥大概不知道苗藐喜欢些什么，只是想方设法地找些逗趣的项目，希望他们能玩的开心。好笨拙，郭明玮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仲航手指间的烟已经燃了半支，再不说话就可能就找不出这样的机会了，郭明玮默默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小藐不喜欢烟味。”
　　仲航回头看了他一眼，掐了烟：“谢谢。”
　　郭明玮看着他十分自然的动作，心中五味陈杂：“三哥，你是不是喜欢小藐？”
　　他问的直接，仲航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苗苗有你这么明白就好了。”
　　郭明玮心中早有定论，丝毫不觉意外：“小藐他不行，他老说我情商低，其实他也迟钝得很。”
　　仲航深有体会，无奈地笑了笑：“明明鬼精灵一样，偏偏又迟钝。”
　　郭明玮道：“对你来说他还是迟钝点好，小藐要是开窍点，现在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几茬了。”
　　仲航半转过身体，看着郭明玮的眼神闪过一丝厉色：“哦！听这意思，有前车之鉴？”
　　郭明玮头皮一麻，忍不住向后缩了缩，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苗藐的情史卖了个干净，确切的说，是众多女生单向暗恋史。苗藐初中的时候就显露出了让人垂涎的美色来，具体表现为每天在教室外操场边转悠的各色女生们，小女生们胆子小脸皮薄，不好意思把喜欢挂在嘴上，走的是淑女风暗示流，成天在苗藐四周转悠，逮着机会就送个水递个秋波，巴望着苗藐能有所回应，然后顺理成章发展一段风花雪月。
　　可惜的是小苗一心正直，成天被不健康的东西包围也没污染一颗赤子之心，对围绕自己的秋波毫无察觉。魏辛无福消受女孩子们的热情，每次都借故遁走，苗藐只以为是魏小辛没义气，根本没探究深层次的原因。女生们纷纷碰壁，江湖传言苗藐同学是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玩，这样的事情才渐渐少了。
　　高中时候倒不是没人垂涎苗藐，只是小苗同学副业名声在外，女孩子们总要掂量掂量自己介意与否，背地里意淫苗藐的虽然不在少数，但当面暗送秋波的却少了许多。唯一一个敢于当面递情书的金穗还运气不佳，刚好撞上仲航在场，一朵早恋的火苗才冒头就被扼杀了。
　　是以苗藐青春期以来，引了狂蜂浪蝶无数，情史却一片空白。郭明玮和魏辛偶尔听到苗藐感叹身为单身狗的悲哀，就默契地对视一眼，一致决定不告诉苗藐他曾经错过了多少可爱的女孩子。
　　仲航听完，觉得郭明玮所言非虚，苗藐迟钝点，真的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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