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十二月初，淮海市正式迈入了冬天，寒风刺骨，已经是时常飘雪的季节。
　　苗藐从被窝里拱起身子，抬起眼皮看了眼时间，拖长了音调高声叫道：“不想起床！！！”
　　老苗闻声推门而入，不客气地开口赶人：“醒了就快起，已经六点半了，下来吃早饭。”
　　苗藐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仍旧没有动弹。
　　老苗拉开窗帘，室内立刻亮了一个度，不是天亮了，而是下雪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清晨寂寥无声，偶尔的人声听不太真切，几乎可以听见雪落在地上的细微响声。
　　“爸，下雪了？”苗藐支起脑袋，努力看向窗外。
　　老苗嗯了一声，过来掀儿子的被子，不顾小苗的惊叫，不容拒绝道：“起来穿厚点，别磨蹭。”
　　苗藐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冬天的苗家并不冷，老苗和小苗都是畏寒体质，每逢冬天都十分难熬。苗家早在十几年前就斥巨资安装了地暖，天冷了就窝在家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可偏偏苗藐要去上学，零下的气温，要跨出恒温二十度温暖的家，那已经可以称作煎熬了，尤其还是下雪的天气，光是想象就觉得难以忍受。
　　苗藐一层一层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围巾手套帽子口罩一个都不少地全副武装，这才走出了家门，尽管如此，一接触到室外的冷气，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出了老街，苗藐裹紧围巾，埋头匆匆赶路，一声汽车喇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苗藐抬头，看见了那辆眼熟的牧马人，仲航将车停在马路对面，摇下车窗对他招手。
　　苗藐左右看了看车子，见马路上暂时没有车经过，径直横穿马路跑了过去。
　　“怎么这么懒，人行横道这么近都不走？”仲航见他毫无顾忌地跑了过来，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见左右无车才放下心来，有些后悔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苗藐不以为意，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鼻音：“三哥早！”
　　仲航心情立刻就愉悦起来，笑道：“上车吧，送你去学校。”
　　苗藐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时间够，走着去就行，三哥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仲航道：“顺带的，我要送老唐去学校。”他侧了侧身子，露出副驾驶上的唐竟。
　　唐竟冷眼旁观了仲航的变脸过程，此时口气冷硬道：“上车，他愿意送，就让他送！”语气里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苗藐早已接受了仲航时常去学校找老班，去学校就会经过老街的设定。此时半点都没怀疑，兴高采烈地上了车，外面这么冷，少待一会也是好事嘛！
　　苗藐摘下口罩，口齿清晰地问了一声老班好，唐竟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唐竟再一次见识到了仲航的无耻程度，就为了能送苗藐上学，这人一大清早就把他拖出了家门，十分热情地自荐当司机，特意饶了一个大圈开到老街附近，看见苗藐还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也就是苗藐这孩子没心眼，才会被这么拙劣的骗术忽悠过去。
　　仲航时不时抬眼，看看后视镜里的苗藐，见他在厚实的羽绒服里小幅度活动着身体，唇角勾起一抹笑来。仲航发现苗藐很怕冷，深秋时分就已经是羽绒服上身了，冬天更是全副武装，恨不得不见一点冷风。仲航想了想，将海洋大世界的计划推后了，冬天去，苗藐多半会因为畏寒玩不尽兴，体验项目还是需要下水的，可别玩出感冒来，还是改成室内活动比较好。
　　“苗苗。”仲航突然出声问，“元旦准备去哪玩？”
　　“元旦？”苗藐反应过来，向前凑了凑，盯着唐竟的后脑勺兴奋道，“元旦要放假吗？”
　　唐竟接收到少年期待的目光，叹了口气：“往年都要放，虽然只有一天。”
　　苗藐欢呼起来：“终于要放假了！”
　　仲航停下车，笑着回头：“所以，有安排吗？”
　　苗藐老老实实地摇头。
　　仲航道：“我记得你射击成绩不错，想不想再摸摸枪？”
　　苗藐眼睛一亮，十分诚实的点头如捣蒜：“真的能摸枪？”
　　仲航点头：“把你的朋友也一起叫上。”
　　苗藐掩饰不住满腔的欢喜，手脚利落地跳下车，绕到驾驶室一边，双手伸进来握住仲航的手，上下摇了摇，诚恳道：“三哥你真好，我先代表他们谢谢你。”
　　仲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前的少年就像是撒娇的猫，毛茸茸的脑袋让他有抚摸上去的冲动，可惜这猫还不是全然信任他，真要摸上去多半会炸毛，还是忍一忍的好。
　　苗藐越过仲航看向唐竟，招呼道：“老班我先进学校了。”
　　唐竟点了点头，看着少年雀跃的身影消失在学校门口，轻笑一声：“仲航，你完了。”
　　仲航还在兀自回味苗苗主动拉手的快乐，闻言眉毛也没抬，自嘲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只是你不信。”
　　唐竟看着他：“我觉得你不会要死要活地爱上一个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知道你看见苗藐时是什么表情吗？说实话，挺傻的。”
　　仲航一脸的甘之如饴：“这不挺好的。”
　　唐竟继续道：“军训的时候，三个班60多个男生，你就记住了苗藐，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吧？”
　　仲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唐竟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唐竟心里清楚，仲航想要找借口送苗藐，可以找出几十上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之所以要拉上他，是存着劝说的心思。
　　仲航清楚，唐竟一直对他追求苗藐这件事心存疑虑，以往他留给父母朋友的印象都是风流不定的，看不出什么深情的潜质来，唐竟保持怀疑也是合情合理。但谁保持怀疑都没关系，唯独唐竟不行，班主任这个特殊的身份能保证他和苗藐的绝对联系，以及苗藐对他的绝对信任，再好的内援不过了。
　　唐竟不得不承认，他被仲航的小花招给说服了。虽然仲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他面对苗藐时自然流露出的神态，不自觉的紧张，眼神里的柔软，种种在意的行为，已经足以说服唐竟这个挑剔的评委。
　　……
　　星期天，苗藐趴在桌上对着一道物理题发愁，郭明玮挟着一身冷气，风一样从楼下刮上来，一屁股坐到了苗藐身边：“做作业呢？”
　　苗藐嗯了一声，嫌弃地移开一段距离：“你坐过去点，跟个移动冰箱一样，把我这儿的温暖都破坏了。”
　　郭明玮嘿嘿一笑，挪开了一点：“外面冷，难免的，还是你家暖和。”
　　苗藐抬眼瞪他：“你老来我家蹭暖气，一点取暖费都不交，你也好意思？”
　　郭明玮顾左右而言他，没接这话茬：“做物理呢，哥那时候物理学的可好了，要不要帮忙？”
　　苗藐才不信他吹的牛，压根没搭理他。
　　郭明玮有些无趣，随手拿起苗藐的作业翻了翻，感叹道：“还是这些东西，一点没变啊，那个时候做的就是五三，现在看见还觉得打怵呢，最煎熬的高三岁月啊！”
　　苗藐正处在最煎熬的高三时光，最见不得这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货，当下扔了一本郭小胖深切怀恋的五三过去，砸上了那张聒噪的嘴，世界马上就清净了。
　　郭小胖识趣地闭上了嘴，做了块认真蹭暖气的布景板。
　　“元旦你有假吧？”苗藐抽空抬头，问百无聊赖的郭小胖。
　　“有三天，怎么，有活动？”郭明玮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对枪有没有兴趣，打靶去不去？”苗藐暗自鄙视了一下惬意的大学生活，对比自己可怜巴巴的一天假，顿时有点心酸。
　　郭明玮嗷的一嗓子跳了起来，大嗓门几乎要掀翻屋顶：“真的能去打靶？不是游乐场打气球？”
　　苗藐揉了揉耳朵，闻言一瞪眼：“就算是打气球吧，去不去？”
　　郭明玮立刻做感激涕零状：“小藐，你就是我的天使。”
　　苗藐鸡皮疙瘩直冒，推开作势拥抱的郭小胖：“行了行了，要谢谢三哥去，别在这恶心我。”
　　郭明玮一愣，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三哥是何方神圣，感动万分：“良心教官啊！”
　　苗藐笔尖一抖，差点没戳破卷子。得益于仲航的努力，苗藐已经很久没想起军训这茬了，仲教官也渐渐变成了仲三哥，面目和善了不少。可一旦把仲航和教官这个身份相结合，貌似和善的仲三哥就突然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沉寂已久的阎王形象也蠢蠢欲动。苗藐心中，不知怎的，突然间有点发毛。
　　真是奇怪，苗藐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曾经闻之色变的仲阎王之间竟然已经如此融洽了，从前的他见到仲教官是拔腿就跑，现在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上去打招呼？！这转变岂止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都绰绰有余了。
　　苗藐咬着笔头，看了一眼兀自兴奋的郭小胖，觉得自己似乎是多虑了。不只是他，现在魏辛看见仲教官都是一句脱口而出的三哥，一听三哥请客打靶，狗腿的表情简直不忍直视，看样子早就把仲阎王的凶名忘到了九霄云外。
　　苗藐胡思乱想了一阵，很快又被成山的作业吸引了注意力，脑海中最清晰的念头变成了：元旦放假可不要这么多作业，不然铁定得熬夜。
　　窗外依旧是银白一片，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大地，淮海市的冬天寒风凛冽，温暖的房间里，苗藐的那一丝怀疑一闪而逝，很快淹没在了高三无穷无尽的书山卷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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