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一老一少先后出了病房，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视线在仲航身上扫过，轻咳一声：“有些事我得叮嘱你。”
　　仲航有片刻的讶异，随即想到应该是和苗藐的身体有关，立刻就肃立凝神，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您请说。”
　　迟老爷子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房事上总没个节制，闹起来没完没了。不过宝宝最近身体虚弱，禁不起折腾，你让他好好休息。”
　　仲航也没料到老爷子开门见山就是闺房秘事，他向来坦荡，也没有欲盖弥彰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虽然细究起来他有些冤枉，他和苗藐的情事本就一个巴掌数的出来，真正两个人都尽了兴的更是少之又少，实在算不上闹个没完。
　　见他神色自若，迟老爷子反而满意了几分，他最厌恶有人跟他顶嘴。尤其是这种亲密事，血气方刚的年纪忍不住的大有人在，乍一听这种条件犹豫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可面前这小子应的倒是干脆利落，很得他的欣赏。
　　迟老爷子只提了这么一个敏感问题便再闭口不言，老少二人一坐一站在医院走廊里，相对无言片刻，就听楼梯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仲航抬头便见雷谌带着黄老板缓步行来。
　　雷谌先向迟老爷子问了好，又低声询问了病房里的情况，得知老苗的打算，也没有要走进病房的意思，而是坐到了迟老爷子身边，轻声和老人寒暄起来。
　　黄老板冲仲航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拐出安全出口，站在楼梯间的通风窗边说起了话。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黄老板说起话来依然有些闲散懒惰的意味，和他如今通身周正的形象有些不符。
　　“是啊。”仲航这两天接受的刺激太多，虽然觉得意外却也不觉得太过震撼，语气颇有些云淡风轻。
　　“你这语气让我很没成就感啊！”黄老板挑起眼皮啧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玩笑道，“看来你听进去我的话了，没让小藐不开心，恭喜你生命安全得到了保证。”
　　仲航想起黄老板关于西山公墓的劝告，神情微异，意识到黄老板和迟兆珂都曾经有过友情提醒，沉默片刻后诚恳道：“多谢。”虽然他们的提醒中警告威胁的意味居多，但其中的善意和期盼是掩盖不住的，他们都希望小情侣两个感情稳定，基于此这个谢字并不难出口。
　　黄老板摆摆手示意不必挂怀，又道：“其实你不错，在我们这里都是过了关的，以后小藐的生活可能有大变化，但你不必多想。”
　　仲航终于明白黄老板想表达些什么了，眼中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垂眸又重复道：“多谢。”
　　黄老板觉得和他说话有些无趣，说完了自己想表达的，便甩甩手走人了。
　　仲航站在窗口沉默半晌，黄老板没有立场要和他说这些话，应该是有人授意过。这背后的人选并不难猜，不是老苗便是雷谌，看如今的情况，似乎是雷谌的意思更有可能。
　　病房内气氛有点紧张，老苗郑重其事的请出了闲杂人等，却并不着急说话，而是慢条斯理的给儿子倒了杯水，看他慢慢的喝了两口，才悠悠然道：“想问什么？”
　　苗藐看他爹泰然自若的模样，心头也莫名的安定下来，疑惑在心头转了两转才问：“他们真是冲我来的？”
　　老苗点头默认。
　　苗藐纳闷了：“为什么？我一没钱二没色的。”
　　老苗白他一眼：“你这二两肉还美色呢？也就仲三瞎了眼。”
　　苗藐脸一黑，抗议道：“爸！”表达完不满，苗藐这才回过点味来，他爹说他没有色，意思就是说有财喽？他能有什么财？苗藐思来想去也只能扒拉出小金库的几百万，他许久没关心投资进度了，也不知道连本带利的有多少。
　　老苗听他坦白了小金库，只是敲了儿子的脑袋一记，哼道：“你那点钱值得谁铤而走险？当然不是。”
　　苗藐闻言更疑惑了，片刻后才意识到他爹这口气相当的狂，五百万也就是“这点钱”？他都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这么财大气粗了，虽然不太在意存款，也不用这么视金钱如粪土吧！他们苗家平头百姓一个，五百万砸出来虽说达不到振聋发聩的效果，却也不至于跟500块的待遇一样，他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在不太对劲。
　　苗藐满眼古怪的打量着老爸，虽然做了点心理准备，却还是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有了幻听的错觉。
　　老苗继续云淡风轻：“他们想要的是我的钱，一块地就让他们迷了心窍，敢在你身上打主意。”说到最后一句，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神色间恼怒之色一闪而过。
　　苗藐有点傻眼：“什么地？”他暂时还没从老爹的语气里品出那点王霸之气来，只抓住了最为疑惑的一个点，很怀疑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老爸说错了。
　　老苗简单解释道：“就是老街那块地。”
　　苗藐下巴快要合不拢了，傻傻追问：“那是咱家的？”
　　老苗嗯了一声，又一拍儿子的脑袋，骂道：“没出息！口水擦擦。”
　　苗藐也顾不得老爸话里话外的嫌弃了，揪着老苗兴奋道：“原来我真是个富二代啊！老爸你太棒了！”
　　老苗简直没眼看他小财迷的模样，一脸嫌弃地拍掉儿子的爪子，也不准备给小苗荣升富二代的兴奋时间了，一鼓作气道：“富二代算什么，还有更刺激的。”
　　苗藐想象力匮乏，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一夜暴富更刺激，好奇道：“什么？”
　　老苗眼神复杂的盯着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弄得苗藐从兴奋到冷静再到忐忑，这才道：“小藐，你快要二十岁了。”
　　苗藐不明所以，点头应是：“恩，所以……”
　　老苗叹气：“有些事情，你应该也能理解了。”
　　苗藐心头七上八下，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直觉老爸铺垫过后要放大招了。
　　老苗道：“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是你的养父。”
　　苗藐一脸惊愕，第一感受是荒唐，第二感受便是不可置信，第三步终于有了反应，扑上去便揪着老爸的衣摆，有点慌张：“爸，我知道我有点不听话，可你也不能编这种瞎话来骗我啊！”他略有些语无伦次，一脚踢开被子挪到老苗身边，仿佛生怕他跑了一般，急得直喘气。
　　老苗皱眉拍了拍儿子，斥道：“乖乖躺好，你还病着呢！着什么急，我又不跑。”
　　苗藐立刻听话躺回原处，罕见的乖巧，只是抓着老苗衣摆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眼巴巴的看着老爸：“谁见了我俩都说长得像，爸，你这谎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不信！”
　　苗家父子的容貌少说也有五分相似，偶尔有些角度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若不是血亲父子，哪来的这种巧合？
　　老苗递上水杯，看着苗藐压惊一般喝了两口，才道：“这么沉不住气，我只说我不是你亲爹，没说咱们没关系。”
　　苗藐眼中浮现出困惑来，他爸这口气不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这让他略安心了些，但这话里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什么叫有关系但不是亲爹？
　　老苗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递到苗藐眼前：“你说我和你妈有夫妻相？有眼光，不过不是夫妻相，是亲姐弟。你妈妈是我的姐姐。”
　　苗藐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张妈妈的照片，消化了一会儿，他才喃喃道：“所以，你其实是我舅舅？”亲爹一朝变娘舅，他有点接受无能。
　　老苗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略显呆滞的儿子，等着他从这件事里回神。
　　苗藐一团浆糊的脑子困难思索了半晌，有点没闹明白老爸的意思，他抽抽鼻子，忍住眼泪汪汪的冲动，小心翼翼道：“爸，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不要我了。”
　　老苗一时间没跟上儿子的脑回路，诧异道：“什么？”
　　苗藐揉揉眼睛，哭丧着脸道：“电视里不都这样演嘛，不然你没事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咱们俩做父子做了二十年，这不是挺好的，非要告诉我你是我舅舅。”
　　老苗随手一拍儿子的脑袋，佯怒道：“胡咧咧什么呢！我养了你二十年，说不要就不要，那不是亏死了！”
　　苗藐的眼泪被生生拍了出来，在眼眶了转了几转，眼神却希冀的看着老苗，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于心不忍。
　　老苗叹气道：“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的亲生父亲要来看你，还要把你接回家，总得跟你说清楚，免得你分不清楚关系。”
　　苗藐又一次愣住了，结巴道：“我的亲生父亲？！”他想当然的以为，既然老爸都收养他这么多年了，他的亲生父母必然都已经不在了，万万没想到须臾间又冒出个亲爹来，看他爸的反应，也一点不吃惊的样子，这是什么路数？
　　老苗知道他被弄糊涂了，可这件事牵扯复杂，他也有些难以开口，思索半晌后决定甩出这个难题，直接道：“你见过他，也不算陌生了。”他站起身，直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探出头去招呼一声，然后又走回床边坐下。
　　苗藐一脸呆滞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等到有人应声推门而进，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他他他？！！！爸？！”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老苗，他爸一定是开玩笑的，一定是的，雷谌不是□□大佬嘛，他这一下子就从升斗小民变身□□太子了，这跨度太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他又哪里敢信。
　　雷谌一脸从容，缓缓的点了点头，用眼神安抚着苗藐，等他稍微平静了些才道：“不用担心，爸爸在。”
　　苗藐顿时更加凌乱了，神色纠结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爹，一时间哽噎无言。他原本还在纠结怎么跟老爸介绍雷谌，这下好了，看两个人之间的熟稔表现，明显是旧识啊！苗藐考虑到这真想抽自己一巴掌，雷谌都成他亲爹了，哪里还用他介绍。
　　等等……苗藐又想到了什么，抓抓头发，疑惑道：“爸，你说我妈是你姐姐，那他就是……”
　　他姐夫一词还没出口，便被雷谌温言打断了：“宝宝，这件事有些复杂，不过我们都是你的血缘至亲，这毋庸置疑。”
　　苗藐一脸茫然，旋即抗议道：“不要叫宝宝啊！”
　　雷谌一笑：“早听说你不乐意被这样叫了，亲耳听到你对我说却等了十五年。”
　　老苗有些不悦，转头看了雷谌一眼，当着苗藐的面到底没有发难，而是无视了他，自顾自道：“就是这样了，他是你亲爹，我是你养父亲舅，明白了？”
　　苗藐傻傻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脸为难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他对雷谌一直都没什么恶感，虽然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些荒谬，但心底里并不排斥。然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现实问题是，他以后该如何称呼这两个人。老苗他叫了二十年的爸爸了，要改口实在困难，要想毫无障碍的叫雷谌爸爸，他也总觉得缺少几分理直气壮，总觉得这件事里面透着一股子古怪劲儿。
　　老苗最了解他，见状也猜到了几分，宽慰道：“叫不出爸爸就暂时不叫了，我也还是你爸爸，别想些有的没的。”
　　苗藐没他爹这么胸宽四海，下意识的看了眼雷谌，见他新爹同样没啥反应，不免纳闷。他没法不多想，平白无故的，他病了一场起来世界就天翻地覆了，偏偏两个爹又都是语焉不详的，他心中没底，自然疑虑重重。
　　他小孩子家家，有点心思全摆在脸上，病床前的两个人又哪里看不出来，只是那些陈年旧事，他们自己都未曾处理妥当，又怎么跟儿子解释。
　　老苗思虑良久，终究还是板起了脸，重拾法西斯作风：“行了，事情也说完了，你该睡觉了。”
　　苗藐愕然，他才醒过来不久，即使还在病中也没有这么多瞌睡，又刚刚被重塑了世界，此时哪里睡得着，直觉老爸是在转移话题，显然不愿意多说了。
　　老苗了解儿子，苗藐也同样了解老爸，老苗不想说的事情，他哪怕打破砂锅也未必问的出结果，倒还不如省省力气。苗藐撇撇嘴，一言不发的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陌生的享受着新出炉亲爹掖被子的待遇。
　　苗藐对雷谌，到底没有叫出那声爸爸来，雷谌也不强求，亲昵的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嘱咐了让他乖乖休息这才离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