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朝阳初升的时候，苗藐在呼吸不畅的熟悉感觉中醒来，下意识的将身体向上提了提，以便半卧姿势更加标准，能够撷取更多的新鲜空气，然后才有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
　　苗藐愣了愣，盯着仲航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两秒后才诧异道：“三哥，你准备改变形象了？”
　　仲航原本紧张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消失无踪，顿生哭笑不得的荒唐感，继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俯身在少年额头上轻轻一吻。
　　老苗在走廊上半睡半醒的坐了一夜，几乎是同时，仿佛心有所感的突然清醒起来，倏然起身走进病房，怒道：“干什么呢？”
　　本就是极浅的一吻，被老苗一搅和更是一触即分，小情侣互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老苗两步走到床前，看着儿子虽然微白但不算病态的脸色，放心了少许，又问道：“感觉怎么样？”
　　苗藐道：“就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爸，你懂的。”他调皮的眨眨眼，并没有把自己的病看得很重，还有心情和老爸逗趣。
　　老苗对这玩笑接受无能，瞪了儿子一眼，指挥仲航道：“叫医生。”迟兆珂忙碌到半夜，几个小时前才有空去休息，此时另一波值班医生正在待岗，却没有他们的熟人。老苗只放心让他们简单确认情况，却不肯信任更多，转头便给迟兆珂去了电话。
　　苗藐的情况正在好转，就如迟老爷子判断的那样，只要苗藐能够醒过来就基本无碍了，他这些年养得不错，虽然这病来得急，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配合了一轮检查过后，苗藐又开始昏昏欲睡，镇静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代谢干净，他清醒也只是那么一会儿。
　　老苗见状便也不再说话，为苗藐掖好被子之后，和仲航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雷谌站在门侧，见他们出来，问道：“好了？”
　　老苗答：“好了。”
　　雷谌侧身看了眼病房内，声音压低了些：“睡了？”
　　老苗看着他，突然道：“你去看看他吧，小声些。”
　　雷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没有多问什么，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仲航看着这一切，欲言又止，他心中疑惑很多，但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
　　老苗淡淡道：“这些年，小藐由我养大，叫我爸爸，但他其实不是我儿子。”
　　仲航倏然一惊，被这个轻描淡写抛出的重磅炸弹震撼了心脏，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老苗继续道：“他才是亲爹，我不是。”他冲病房内示意了一下，证实了仲航的猜测，又道，“至于小藐为什么是我养，这背后的原因有点复杂，你不必知道。”
　　他抬起眼睛，直视仲航：“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
　　仲航努力收拾起心中的一团乱麻，迟疑了片刻，问道：“苗苗现在还安全吗？”昨天的事情到底是偶发事件还是精心谋划的试探之举呢？
　　老苗看着他，目光中闪现出几分满意之色：“谈不上危险，但老街不能住了，我会把他接回燕山。”
　　仲航一怔：“那我……”
　　老苗斥道：“你去看他就是了，急什么！”
　　仲航顿时赧然：“抱歉。”他鲜少在老苗这里得到好脸色，一看老苗情绪不对就有些心脏发紧，如今苗藐又多了个亲爹，看样子也不太喜欢他，如果真的实行了法西斯作风，强行断了他们的关系也不无可能。
　　老苗似乎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冷哼道：“他十多年没机会养儿子了，父爱难免有点泛滥，你别想太多。”
　　仲航默然，这句怎么听怎么像嘲讽，他实在找不出话来接茬。
　　老苗又看了他一眼，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又飞快地冷下脸，语气森然道：“有些话我不想重申，别给我机会真的宰了你。”
　　仲航立刻就回想起了当初的警告，连忙肃容再次保证，心头有种诡异的惊悸感。当时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老苗说这句话，可不只是嘴上痛快，而是切切实实有能力执行的。值得庆幸的是，他对玩弄感情毫无兴趣，对苗藐从一开始就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和百分百的喜欢，因而问心无愧。
　　顾以雯亲手熬好了粥从家里带来，她装了满满的两大个保温桶，连送来苗藐生活衣物的向坤儒都有幸品尝。
　　雷谌喝过了粥，向她又致谢了一番，不仅是粥，更是因为苗藐。
　　顾以雯何其聪慧，从这番话里迅速捕捉到了异样，再一看一边老苗平淡的神色，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短暂的诧异后也为自家小儿子捏了把汗。但凡仲航有一点不坚定，犯了点情感上的小错误，哪怕是情侣之间的平常争吵，也足够雷谌记上一笔，后果绝对不太美妙。
　　病号苗藐直到下午才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依然有些犯困，但肚子很饿，一见顾以雯便撒起了娇：“干妈，我想喝您熬的粥。”
　　顾以雯喜极，连声道：“好好好。”午饭后她又熬了一桶粥带了过来，此时还有些温度，顾以雯不放心，去医院的微波炉里加热了几分钟这才给苗藐端来，看着他慢悠悠的喝，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心疼得不得了。
　　苗藐饥肠辘辘，可惜喉咙还处在负伤状态，哪怕是咽一口粥都生疼。他怕干妈担心，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慢了又慢，在顾以雯看来就是胃口不佳，顿时又多了几分疼惜。
　　迟兆珂很快赶了过来，一见面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得到一一的解答后又不放心的检查了一遍，略感安心的点了点头：“还知道饿，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苗藐无奈，压低声音抱怨道：“哥，我嗓子疼，他们硬灌水呛到了。”
　　迟兆珂瞪他一眼：“岂止嗓子，你肺部发炎，水都已经呛进肺部了。”
　　苗藐默然，就那么一口水，居然那么严重吗？
　　迟兆珂摆摆手，示意随行的一干医护人员都出去，然后开始训弟弟：“你没遇上那点窒息概率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然让我们上哪哭去？”
　　苗藐捧着粥碗乖乖承认错误，他有着病患的通病侥幸心理，总觉得有些事情没那么严重，虽然这件事情他的确委屈，但这种心态的确要不得。
　　顾以雯也帮腔道：“的确，苗苗别任性，乖乖听话。”
　　迟兆珂道：“我也就能说一说，你就不上心吧，等爷爷来了让他收拾你。”
　　苗藐一愣：“迟爷爷来了？”
　　迟兆珂道：“听说你出事了，他哪还坐得住，要不是奶奶腿脚不好，她也要跟着来了。”
　　苗藐心头一酸，低头道：“我没事，惊动爷爷奶奶做什么，让他们担心。”
　　迟兆珂没好气道：“总比你真没救了再惊动他们的好。”
　　苗藐开始惯常嘴硬：“哪那么严重……”被迟兆珂和顾以雯默契的一瞪，便再也说不出后半句，乖乖低头喝粥去了。
　　仲航不过是去短暂梳洗便错过了这一刻，接到消息连忙赶过来，看见苗藐还算精神又有胃口，心中的大石终于有八分落了地。
　　苗藐向他身后看了看，疑惑道：“我爸呢？”
　　仲航摸了摸他的脸，觉得热乎乎的似乎有些发烫：“他去看看迟爷爷，知道你醒了，他们这就过来。”
　　苗藐哦了一声，完全没想到自己昏迷的空档又多了个亲爹，如今他两个爹要携手来刷新他的世界观了，还在为喝粥嗓子疼的现实问题发着愁。
　　仲航见他猫舔食一般的吃法，俯身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皱眉道：“怎么了，也不烫，吃得这么痛苦？”
　　苗藐抓抓头发，正想着用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听顾以雯道：“小迟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迟兆珂从不惯着苗藐隐瞒病情的毛病，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他这几天吃不下什么东西，还要麻烦您准备些类似的方便入口的东西。”
　　顾以雯屈指在苗藐脑袋上一敲权当惩罚，这才点头应了。
　　苗藐费力灌了半碗粥就宣布作罢，乖乖的裹好被子，坐在床上和顾以雯说话，一听说仲航至今还没合过眼就开始赶人去睡觉。
　　仲航心中熨帖，却没有付诸行动：“等你爸爸过来了再说。”雷谌的事情不该他来多嘴，他也不知道苗爸爸准备怎么跟苗藐开口，不过这对苗藐的冲击是一定的，这种时候他应该留在这里。
　　顾以雯理解仲航的顾虑，帮腔道：“是啊，待会儿我也要回去准备晚饭，都走了谁来照顾你？”
　　苗藐有点懵，心说迟哥哥不是还在这里么，不过他能反驳仲航，却不能不给顾以雯面子，疑惑之后便也不再坚持。
　　他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就一张床，单人房？”想了想一拍自己身边，道：“要不你在这儿眯会儿？”床不算小，睡得下两个人。
　　仲航一眯眼，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叹气道：“宝贝，平时你能这么邀请我，现在不行。”
　　苗藐反应了一秒，顿觉头顶冒烟，这流氓死性不改，当着亲妈的面都敢开黄腔，也不怕臊得慌。转眼瞥见顾以雯带着几分打趣的神情，还贴心地找了借口走出病房以示避嫌，苗藐顿时无言，想要踹人一脚的心思也歇了。
　　关心不成反被调戏，苗藐也懒得管仲航一夜没睡有多大的猝死风险了，有了思考的空间，应该有的疑惑也终于浮上心头：“三哥，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仲航拉过椅子坐到床边，捏着苗藐的手揉了揉：“没事，一些宵小之辈，已经解决了。”
　　他答非所问，苗藐有点急，晃了晃他的手，眼神表达着砸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仲航犹豫了一下：“事情有点复杂，不该我跟你说。”
　　苗藐疑惑：“那该谁？”
　　病房门被人推开，老苗搀着迟老爷子走了进来，淡定回答：“我。”
　　苗藐已经飞快地坐直了身体，虽然疑惑于老苗的回答，却还是先对着迟老爷子灿烂一笑，嘴甜道：“迟爷爷！”
　　迟老爷子喜欢他，多少也是因为这孩子嘴甜会哄人，闻言立刻笑眯了眼，满面菊花道：“宝宝呀，好点没有啊？”
　　苗藐立刻垮了脸：“爷爷，不要这么叫我，好幼稚啊！”
　　迟老爷子显然没把这抗议放在心上，很是敷衍道：“好好好，那你好点没有啊？哪里不舒服跟爷爷讲。”
　　苗藐无奈，他从小到大抗议了无数回，可惜在老爷子那里从来没有什么力度，下回见面还是宝宝长宝宝短，他就不明白了，他都二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叫宝宝不违和吗！
　　迟老爷子不觉得违和，在他眼里苗藐哪怕再长十岁也还是个宝宝，这么叫一点压力都没有，他只怕这个宝宝长不大，活不久，忧心忡忡的事情二十年如一日。
　　苗藐只是嘴上抱怨，知道迟爷爷和他爸一样都有些神经过敏，糊弄必然是不行的，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小心打探：“应该没事吧。”他表面上宽慰这个又宽慰那个，但自己心里也有点慌，生怕又回归到药不离口的童年时光里去。
　　迟老爷子沉吟半晌，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道：“再观察观察吧。”
　　苗藐顿时有些失望，抿着嘴缩回了被窝，见一旁的仲航眉头紧锁，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掌，然后安慰似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老苗神色沉郁，见老少二人说完了话，这才道：“迟老，我有些话要和小藐说。”
　　迟老爷子瞥他一眼，似乎明了了什么，也不多说便径自出门去了。仲航自然也不能不识趣，虽然十分担心苗藐的反应，但明着挑衅苗爸爸的耐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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