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苗藐最终也没胆子跟老苗说明燕山之邀，他心中存着一点侥幸，心道自己又不去过夜，当天来回就没必要惊动老爸了，顶多晚回家一点被老爹瞪两眼。
　　出乎意料的是，上门来接人的居然是涂钦，他亲自开着车到了老街口，跟苗藐打了个电话。
　　彼时小苗同学还在睡梦中，听到电话铃声千辛万苦的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号码险些以为是骚扰电话。直到电话铃声第二遍响起，这才带着浓浓的睡意接了起来，然后被当场吓醒。
　　苗藐慌慌忙忙的收拾下楼，却没看见老爸的身影，老苗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个时候不见人多半是去买菜了，倒是方便了苗藐跑路，免得还要编瞎话应付老爹。
　　“涂叔叔，早。”苗藐在老街口张望了一圈，很快就看了路边站着的涂钦。这个人的存在感非常强，今天又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利落的板寸配合眼角狰狞的伤疤，很有几分□□的派头。
　　“早，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涂钦见小孩偷偷打哈欠，调侃道。
　　“嗯……没有啊。”苗藐违心的客气道，现在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他平时肯定起不了这么早，但想想去燕山需要的时间，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是他自己赖床了。
　　“那就好……出来和爸爸打招呼了吗？”涂钦又道。
　　“……我出去玩，我爸一般不管的。”苗藐有些心虚，想想又觉得要打个预防针，“不过，他不喜欢我在外面过夜，所以今天一定要回家的。”
　　“是么，燕山很安全，他会很放心也说不定呢。”涂钦玩笑道。
　　“还是回家方便。”苗藐干笑道，燕山这件事哪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在没有必要之前，他可不要冒险。
　　涂钦一笑，没再说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瞥了苗藐一眼——后者正偷偷摸手机出来玩——然后心情愉悦的哼起了小调。
　　苗藐给仲航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发了，却听见驾驶位的涂钦开始哼歌，曲调越听越熟悉。苗藐确认了几秒，兴奋道：“涂叔叔，这首歌我听过！小时候我爸经常唱。”
　　涂钦笑道：“这首是淮海民谣，在淮海长大的基本都会几句，就跟摇篮曲一个道理。只是现在没什么人唱了，你们这种小孩都不知道。”
　　苗藐好奇道：“您也是淮海人？”
　　涂钦道：“当然，土生土长的淮海人。”
　　苗藐顿时有了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开始和涂钦聊起了老苗偶尔提过的童年岁月，好奇的追问那些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街？那个时候淮海很多老街，也没有特别有名的。你现在住的老街原来叫祝家街，旁边还有一条庆街，不过早就被拆了。”
　　“我长大的地方是那种老式居民楼，看起来就摇摇欲坠快要被拆的那种，拆迁纠纷，拆了十几年才拆掉。”
　　“后来巧合进了雷家，遇到了九爷，我也没想过要混这一行，不过人生这回事，谁说的准。”
　　“收保护费、纹身大金链、砍刀拼命的那是流氓，不是□□。被电影带偏了吧？”
　　“没有真正纯粹的黑白道，九爷在道上是一把手，白面上的生意也不少。”
　　……
　　车子走了一路，两人就聊了一路。面对好奇宝宝一样的苗藐，涂钦几乎是知无不言，毫无戒备心的把自己的过去和雷家的本质剖析说明，偶尔还带上几句吐槽，然后和苗藐笑作一团。他非常健谈，语言又风趣，完全不符合他满面刀疤和缺了一节手指的凶恶外表。
　　在上车之前，涂钦帮忙拉开车门的瞬间，苗藐才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拇指少了两节，断面整齐，似乎是被锋利的东西切断的，苗藐只瞄了两眼便不敢再看。涂钦却在闲聊中自己提起，很是感慨的举起手示意一下，严肃告诫苗藐小小年纪千万不要玩刀，不然后果很严重，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苗藐忍俊不禁。
　　苗藐觉得这个叔叔本质上当真是个段子手，和他相处一点也没有拘谨感，比雷谌还让人舒服。原本不算短的路程，就在这一路闲聊中飞快度过，直到下车时，苗藐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再度踏足燕山，已经是深秋时分，临近冬天，燕山吹拂的山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即使苗藐裹得严实，也在下车的那一瞬间打了个寒噤。
　　涂钦见状教育道:“小孩子不要图耍帅，要多穿点呀。”
　　苗藐冲他努了努嘴，辩解道：“我穿的很厚！”
　　涂钦摇头：“小鬼头还嘴硬，上楼换件衣服去，不然裹条围巾也好。”
　　没等苗藐犹豫，一边已经有女佣人上前来，微笑着请他上楼了。苗藐认出这个女佣还是上次那个，去的房间也还是老地方，那个更衣间显然经过了新调整，秋冬季的衣服被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苗藐的确不是很冷，但他今天没有带围巾，山风从领口直接灌进去，激得他直缩脖子。苗藐见已经上来了，干脆也就拿了条大围巾往脖子上一裹，蹬蹬蹬窜下了楼。
　　雷家老宅的楼梯呈T字型，在二楼就可以看到楼下的场景，苗藐原本见楼下空无一人，于是毫无压力窜得飞快。结果跑到一半门口进来几个人，苗藐下意识的脚步一顿，和那几个人来了个对眼。
　　这几人苗藐基本都认识，雷谌在前，向坤儒跟在老位置，涂钦落后两步，只有一个身着藏蓝西服的男人他不认识。
　　苗藐面对陌生人一般都要收敛一点，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尽量礼貌又轻声的快速下楼，乖乖去雷谌面前打招呼：“雷大叔，早上好。”
　　雷谌摸了摸他乱蓬蓬的短发，温和道：“听涂钦说，你去换衣服了？”
　　苗藐捧着围巾的一角展示：“没换衣服，就围了条围巾，不冷了。”
　　雷谌点了点头：“吃早饭了吗？来点早茶？”
　　苗藐乖巧道：“吃了，我爸做的，现在不饿。”
　　雷谌道：“那喝点热的，让靶场做一做清理，咱们待会再去。”
　　苗藐也不知道靶场要做什么清理，听着觉得很有必要的样子，也没有多嘴问，而是跟着进了偏厅去吃早茶，然后没忍住惊叹出声。偏厅一侧是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幕墙，正对着燕山的绵延山色，一眼望去一览无余，正是绝佳的观景台。
　　雷家大宅的偏厅宴客时虽然对外开放，但宴会一般都在晚上，即使有灯光，远方的山林也是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出来。白天看自然大不相同，正值深秋，远方森林染上了或金黄或火红的颜色，层层叠叠的起伏绵延，秋日阳光下美丽得就像是画中风景。
　　涂钦笑道：“你看，你再晚来就看不到了，这个叶子掉的快的很，隔两周就全秃了。”
　　他说的毫无美感，那身穿藏蓝西装的男人咳了一声，摇摇头：“不讲究。”
　　涂钦顺势斜了他一眼，不屑道：“就你穷讲究。”
　　苗藐没忍住跟着看了一眼，这人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缝儿都一丝不苟，的确很讲究。反观涂钦就随意的多了，头发是板寸不用说，衣领有一角没有掖好，衣物边缘翘着未修理的线头，皮带老旧貌似已经开始掉皮，登山靴边缘还粘着新鲜的泥土，显然进门前也没有清理。
　　雷谌淡淡道：“好了。”制止了两个一看就不太对盘的人，又冲黏在窗边看风景的苗藐招了招手，“好看吗？”
　　苗藐连忙点头，来到桌旁坐下，接过女佣人递过来的一杯热饮，却见送餐的并不是他眼熟的那个，而是一个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齐，衣物也干净整洁的一丝褶皱也无，正看着他笑得慈祥。
　　雷谌道：“这是哑阿嬷。”
　　苗藐礼貌打招呼：“阿嬷好。”
　　哑阿嬷闻言连连点头，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然后才退了出去。苗藐愣了愣，后知后觉的联系起哑阿嬷的哑字，意识到这位老婆婆是个哑巴。
　　雷谌道：“哑阿嬷不会说话，不过耳聪目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她说。”
　　苗藐点了点头，又见雷谌示意了一下那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这是康显。”
　　苗藐继续乖巧：“康叔叔好。”
　　康显挺高兴，连连应了好几声好，在口袋里摸了几摸，似乎很有拿出个见面礼的意愿。
　　涂钦却道：“别送了，再吓着孩子。”
　　雷谌也抬眼看他，目光里有几分不赞同。康显刚起了一点心思就歇了下去，他的那些宝贝的确不太适合用来哄小孩，当见面礼也实在勉强。
　　苗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打机锋，有些迷茫的想，这些□□真的不太像□□，一个两个笑得都像朵菊花，哪有点杀伐果断的传说风范。
　　不过短短小半个上午，仲航为苗藐营造出来的雷家神秘感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种家常范儿，每个人都很和善。雷谌向坤儒已经见过几面了，新认识的涂钦康显也没有表面上那么难以相处，康显即使被吐槽穷讲究，言语行动上也没有透出过多苛刻，连洁癖都算不上，似乎只是习惯了整洁端正。
　　苗藐意外的很喜欢这些人，他对陌生人的确很有戒备心，但当坐在雷家大宅里，喝着暖烘烘甜丝丝的热饮，看着窗外的秋景，听着谈论的寻常话题，他的戒备心就提不起来，取而代之是一种放松自然。苗藐不像仲航，他对雷家其实没什么概念，印象中的□□形象全部来自电影，不很写实，被全部推翻之后飞快重塑，面对的又是些不像□□的□□，实在很难有什么敬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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