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仲航和苗藐进门的时候，顾以雯正在沙发上乐不可支，她听了韩松简单的转述，调侃了丈夫两句，此时见另外的主角进来，立刻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苗苗，过来干妈这儿。”
　　苗藐听话地坐过去，被揉乱了一头短发。
　　顾以雯道：“听你干爸说，老三的车出问题了？”她刻意咬重了‘干爸’两个字，期间还打趣似的看了坐在一边的仲将军一眼。
　　苗藐也跟着看了仲将军一眼，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做乖巧状：“是啊。”
　　顾以雯又看向仲航：“修好了吗？”
　　仲航道：“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顾以雯笑道：“那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妈来做。”顾以雯虽然有一手好厨艺，但她平日繁忙，平时只在厨房泡泡茶，做点心都鲜少。
　　苗藐尝过她的手艺，对某些菜至今还念念不忘，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小眼神立刻飘向了仲航，暗示意味十足。
　　仲航不动如山，似乎是没接收到信号，慢悠悠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道：“不如就您的拿手菜，苗苗很喜欢。”
　　苗藐脸上一烧，有点不好意思，见顾以雯应声进了厨房，伸手偷偷揪了揪仲航的衣摆，小声抱怨：“就不能委婉点？”
　　仲航笑：“我也喜欢，妈都知道。”
　　仲将军喝着茶，被小年轻两个无视了半晌，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老三，最近怎么样？”
　　仲航道：“还好。”
　　短暂的对话过后，父子两人又相对沉默起来，苗藐看看这个又瞟瞟那个，觉得状况有点出乎意料。父子相处的情形，苗藐也见过不少，但像这么冷淡的相处模式，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夸张的说，三哥和他爹，就像是现实版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情况，最不好做的应该是顾以雯，苗藐的目光移向了厨房，意外对上了顾以雯在厨房门口投来的目光。
　　“苗苗，帮干妈一个忙好吗？”她微笑着开口。
　　“好。”苗藐起身，将父子两人单独留在了客厅里。
　　“是不是很奇怪？”顾以雯手上摘着青菜，见苗藐无所事事，又取出一碟小点心来，“郑妈做的，先垫垫。”
　　“干妈，我不饿。”苗藐哪好意思吃着点心看干妈忙活，连忙摆手拒绝，犹豫了一下，他才接上了顾以雯的话题，“他们关系好像不太好。”
　　“是啊，再伪装也亲热不起来。”顾以雯笑，“今天还好，没有跟打仗似的，多亏了苗苗呀！”
　　“我觉得……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相处，不是故意的。”苗藐安慰道，“我和我爸有的时候也冷战，他都不理我。”苗藐前半句话是真话，最后一句纯属瞎扯，苗家父子冷战的时候，闹脾气不理人的多半都是小苗，此时为了安慰干妈，苗藐又把老爸给黑了一遭。
　　“他们都冷战二十几年了，哪有要缓和的迹象，天天气我。”顾以雯冷哼一声，很是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见苗藐一脸纠结地看着她，明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又展颜一笑，恢复了从容优雅，“不说他们两个了，说点开心的，老三对你好不好呀，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啊！”苗藐暗自松了口气，父子和谐问题真的挺难探讨的，“三哥很好。”
　　“那就好。”顾以雯很是满意，突然道，“说起来，你爸爸他的身体还好吗？”
　　“很好，这两年腿病也没怎么犯了。”苗藐回答，老苗这两年身体见好，发脾气吓唬他都有力气多了。
　　“腿病？”顾以雯蹙眉。
　　“老问题了，我从小他就这样。”苗藐皱着脸，无可奈何道，“他又不听我的，只在过年的时候去给迟爷爷看一下，平时都不愿意去医院。”
　　“别担心，要相信爸爸。”顾以雯擦干手上的水，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间福至心灵，眯眼笑道，“苗苗，干妈也是医生哦，虽然平时看的是心脏，腿还是了解一点的，介意我去看看吗？”
　　“去……看看？”苗藐觉得这苗头有点不对，虽然顾以雯的理由无懈可击，但拉出来看，这不就是变相的家长相见嘛！他没意见可没用，要老爸同意才行，不然到时候给干妈甩脸子，他还怎么在仲家混？！
　　“干妈，我爸他不喜欢人家提他的腿病，这个就算了吧。”苗藐连忙推辞，现在去跟老爸提见仲家妈妈，这不是讨打的节奏嘛！
　　“不提腿病，那也要见个面啊。”顾以雯却坚持道，“马上就是端午了，我想让你过来过节，但是让你爸爸一个人过节不太好，不如就一起过来吧！”
　　“这个……我爸应该不会同意的。”苗藐挠了挠头发，他家老爹是个犟脾气，要是提出让他到仲航家里面来过端午节，他爹能直接喷火，到时候，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夹心饼干的夹心。
　　“知道你为难，这件事就交给我好吗？”顾以雯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啊~”苗藐万万没想到居然成了这个走向，听干妈这意思，还是要去见他老爸？苗藐脑海闪过千万个念头，最终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出来，这件事迟早是要解决的，有强有力的外援加入，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他干妈那么聪明，应该能搞定的……吧。
　　苗藐心头有点没底，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干妈，您准备怎么解决啊？”
　　顾以雯侧头微笑：“秘密哟！”
　　苗藐无言以对，只能怀着纠结和仲航嘀咕了两句，充分表达了自己心底的那点忐忑。
　　仲航听了，笑着摸头安慰：“妈有分寸，放心吧！”
　　苗藐继续忐忑，干妈有分寸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老爸，那可不一定呀！
　　周三，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老苗顶着小雨回到家，意外地看见家门口有人在等待，来者身穿淡色及膝裙，一柄灰色格子伞优雅而低调。
　　看清来客的脸，老苗神色一凛，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对方得体一笑，开门见山：“苗爸爸你好，我姓顾，是仲航的妈妈。”
　　老苗沉默片刻：“你好，请进。”
　　顾以雯在桌边落座，等到老苗倒好水在对面坐下，这才温和地笑道：“苗爸爸看着很面善。”
　　老苗端起水杯，低头看杯中的水：“哦，都说小藐和我长得像。”
　　顾以雯道：“儿子长得像爸爸是应该的。”
　　老苗不咸不淡道：“谢谢。”
　　他的态度实在有些冷淡，不加掩饰的表达着不欢迎，而这种态度的来源，顾以雯稍加思考就明白过来，原来她的儿子在苗藐爸爸这里并不受欢迎，她在这儿尚且如此，不难想象仲航坐在这儿时的待遇。
　　顾以雯很理解苗爸爸，如果她有个懵懵懂懂还在青春期的儿子，被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拐骗到手，她也一定很不高兴，骂两句都算是客气的。仲航受些气是理所应当，当妈的能做的，就是和苗爸爸联络下感情，让他看自家儿子顺眼一些。
　　心中有了思量，顾以雯再度开口：“我今天来，是为了过几天的端午节，苗爸爸有安排吗”
　　端午么，老苗思索了两秒，明白了顾以雯的未尽之意，这是想让他们父子两个一起去过节呢。可惜他一点也不想给仲航那小子面子，那小子的妈妈也一样，于是他继续不咸不淡：“和平时一样过。”
　　顾以雯道：“前些日子，我跟苗苗提过一起过端午，他说要看爸爸的意思。”
　　老苗冷淡道：“我们父子一直是两个人过节，习惯了，就不去打扰了。”
　　顾以雯遗憾道：“那真是很可惜，我们一家人都很期待。”顿了顿，她突然道，“苗爸爸不喜欢我家老三？他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老苗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顾以雯突然间挑起这个话题，他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长辈，也看仲航很不顺眼，没有给他洗白的意愿，于是冷哼一声：“一个流氓土匪骗了我儿子，还需要更多的理由？”
　　顾以雯听到这样的形容词，倒没怎么意外，自己儿子的性格，她自然有几分了解的.说流氓有那么一些，说土匪有时也很像，死缠烂打不要脸对苗藐这样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有用，在苗爸爸这样的成年人看来就是投机取巧，不喜自然而然。
　　顾以雯跟着冷哼一声：“这小子，太不像话了！”她叹息一声，在老苗略带惊诧的目光下，继续骂，“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我行我素的，我都管不了他了。”
　　骂完，顾以雯略带歉意地看向老苗：“他的确总是胡闹，但对苗苗他是认真的，这我看得出来。”
　　老苗不置可否，这点他自然是知道的，仲航如果不认真，他也不会稀里糊涂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仲航妈妈摆明了是在给自己儿子说好话，他接了茬岂不被牵着鼻子走了。
　　顾以雯继续道：“老三没有尊重你的意见，的确是他不对，但现在两个孩子过的不错，结果总是好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试着接纳老三，当然，这不是为了仲航那个臭小子，而是为了苗苗，让他别在你们中间为难。”
　　老苗心中一动，看向顾以雯：“他为难什么，现在动不动家都不回，还不能说他了。”
　　顾以雯笑：“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怎么跟爸爸说爱吧，其实心里总是想着你，吃饭的时候会想爸爸有没有吃饭，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在外面待晚了会想，要早点回家不让爸爸担心；过节的时候会想，要回家陪爸爸过节，不然爸爸只有一个人。这孩子藏不住事情，单是在我面前就念叨了好些回了，老三那里更不用说，他只是在你面前嘴硬。”
　　老苗垂下眼：“是吗？我还以为他只会编排我。”他当然知道苗藐为难，这几个月以来这孩子一直当着夹心饼干，想来滋味也不好受，他也没有刻意为难儿子的意思，只是确实没有想到，他在那没心没肺的小崽子心里还挺重要，总算没白养。
　　老苗欣慰地想着，心情也瞬间明媚了不少，看眼前的顾以雯顿时顺眼起来。他们本就没什么矛盾，只不过各自为人父母，立场天然不同。仲妈妈给自己的儿子说说好话也不稀奇，犯不着为此耿耿于怀，但就此亲亲热热地做一家人还是免了吧。
　　面对顾以雯趁机再次提出的邀约，老苗还是摇头婉拒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这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太习惯，还是让小藐去吧！”在成年人的规则里，最普遍的就是心照不宣的距离感，热情如火更多的时候只能招致厌烦。苗藐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又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仲家人，可老苗却并不愿意借此契机进入另一个圈子，另一个陌生而权贵的圈子。他只是个单亲爸爸，一个让人操心的小崽子、一个略显陈旧的家、一个逍遥度日的老友已经足够，不需要更多的交际。
　　顾以雯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努力了两次后，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在第三次尊重了老苗的选择。随意的几句寒暄后，顾以雯告辞离开，老苗只送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雨还在下，雨丝更加密集，敲在老街石板路上噼啪作响。老苗在门口透了会儿气，偶然侧头一瞥，瞧见墙角湿润的青苔。
　　他记得苗藐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被老师要求观察植物生长规律，那臭小子懒，不愿意像其他同学一样养点儿花花草草，投机取巧的蹲在墙根儿底下看青苔，一篇观察日记也写得跟天气报告一样。好在那个老师脑回路也挺清奇，认为小苗藐的视角很新颖，很会观察，这可把苗藐给得意坏了，那些天见谁都嘚瑟。
　　苗藐从小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老苗听着多数时候觉得可爱又可乐，但他不怎么干涉儿子的想法，无论是墙根下看青苔还是在男朋友的选择上，顾以雯拉近感情的举动其实多此一举。但不爽还是不爽，妈妈来说两句好话，他就要对儿子刮目相看？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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