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黄老板的到来终于让气氛松动起来，苗藐看着言谈之间十分热烈的几人，又瞄向厨房门口——此时仲航正在贤惠地准备晚饭，小声地叹了口气。苗藐觉得自家对三哥不太公平，想当初他去仲家的时候是什么待遇，仲航来苗家又是什么待遇，两相比较之下，苗藐赧然之后又有些生气，气鼓鼓地摆弄水杯，一句话也不接。
　　老苗对儿子的别扭视而不见，迟兆珂倒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被老苗用眼神逼回去了，最后还是黄老板不惧老苗的眼刀，一波三折地长叹一声：“可怜啊！好好的一个大少爷被当成免费劳工用，我都觉得不值，对吧小藐？”
　　苗藐觉得被人理解了，立刻来了精神，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黄老板，附和道：“就是就是！”
　　老苗冷声撂下一句：“不想干活可以走人，又没人拦着他。”
　　苗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却不敢和爸爸明面上对着干。到这个时候，苗藐才怀念起自己偶尔不靠谱的老爸来，一旦威严起来实在太不可爱了。
　　仲航倒不在意这不公平待遇，被苗爸爸为难着，他多年不用的做饭手艺突飞猛进，从味道到速度都再上一个台阶，老苗有心挑刺也无功而返。仲航考虑地十分长远，虽然苗爸爸对他依旧横眉冷对，但苗藐挺喜欢吃他做的饭，若是有朝一日同居了，他们也不会因为饭菜口味问题闹矛盾。
　　苗藐赌气跑去厨房陪仲航了，迟兆珂拦了拦没拦住，转头看向面露不愉的老苗：“苗叔叔，您别和小藐置气，他还小，不懂您的苦心。”
　　黄老板闻言啧了一声：“还小就被拐跑了，小珂你难道不是在刺激他？”
　　迟兆珂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目光有些不满地扫向黄老板，这人是在当搅屎棍吗？还嫌不够乱？
　　老苗知道这个老友的性格，眉毛也没动一下。苗藐同他发脾气他早有准备，脸上虽然带着不悦，但心底毫不在意，自己养大的儿子，再生气也舍不得真的怎么样。但仲航可不一样，不过是把他当做免费保姆用几次，老苗已经足够仁慈，没想到苗藐还是不高兴。
　　老苗磨了磨后槽牙，想起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千古名言，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当爹的也被忘到了九霄云外。真要是个儿媳妇他也就认了，但这个儿媳妇不仅是个男的，还一脸流氓满肚子坏水，不知道怎么就入了他那个傻儿子的法眼。
　　“由他去，我不管了。”老苗越想越生气，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顺便冷静冷静，留下欲言又止的迟兆珂和一身颓废的黄老板。
　　“没事儿，不出二十分钟气就消了。”黄老板摆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老苗生苗藐的气，最长记录也过不了夜，这种程度的闷气根本不需要管，一会儿自然就好。
　　“的确。”迟兆珂深以为然，又皱着眉看向黄老板，语气严肃道，“黄叔叔，您刚刚是故意的吧？”
　　“哎！说了别这么叫我，我充其量比你大十岁。”黄老板不满地念叨，“我可没有儿子，辈分平白升了受不起。”见迟兆珂压根没接这个话题，依旧紧紧地盯着他，黄老板挠了挠眉角，不情愿地承认，“故意的怎么了，你们这么闹，考虑过小藐没有？他夹在中间不好受。”
　　“你知道苗叔叔也不好受。”迟兆珂叹息一声，“他比谁都在乎小藐，我都一时接受不了，更不用提他。”
　　“接受不了能怎么样？小藐长这么大了，还想一辈子看着他？”黄老板嗤笑道，“我看仲航不错，真要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他只怕更不放心。”
　　“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儿子不是你养的？！”老苗从卫生间出来，一听这话更恼火，要真有黄老板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他哪用得着深思熟虑彻夜难眠。虽然他心底里也承认，老友说的话也有道理，他最难以接受的，其实不是儿媳妇是个男的，而是儿子终于长大了的这个事实。
　　“嗯，那我闭嘴。”黄老板耸耸肩，不说话了。
　　老苗陷入了自我反省中，一整顿饭都没空搭理仲航，只是在饭后才出言留宿迟兆珂，顺便催促仲航赶紧走人。
　　仲航知道苗家没有客房，厚着脸皮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迟兆珂婉言谢绝才松了口气，临别前还蹭了蹭苗藐的脑袋，惹来两道不满的视线。
　　黄老板没人搭理，自顾自地酒足饭饱了，溜溜达达地回东方有败去了，临走还不忘提醒苗藐别忘了来修门。
　　混乱了一下午的苗家终于清静起来，苗家父子站在门口，目送客人们远去，相对无言半晌。老苗突然久违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和颜悦色道：“累了吧，去洗个澡睡觉。”
　　苗藐觉得有点后背发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听话地做事情去了。
　　老苗站在门口的黑暗里，搓着有些凉的双手，盯着哈出的白雾发了会儿呆。
　　又有雪花飘落下来，刚过大年没几天，淮海市还时不时有些飘雪天，化雪的时候也就格外冷。老苗似乎能听见骨头发酸的刺耳声音，那种丝丝缕缕的疼痛将他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仔细感受却发现是错觉。
　　老苗拍了拍自己的病腿，自嘲似的笑了笑，走进家门，将寒风飘雪挡到了门外。
　　仲航与迟兆珂一前一后走出老街，雪花飘飘落落，大地静寂无声，只有脚踩在雪地里的细微声响。
　　迟兆珂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看仲航，微微眯起眼：“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苗叔叔的？”
　　仲航微笑中带着点痞气：“这很奇怪吗？”
　　迟兆珂停下脚步，靠着墙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顺手将烟盒扔了过来：“当然。”
　　仲航接住也点了一支，昏暗的老街口燃起了两点腥红，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烟瘾，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只有抽一支烟才能平静下来。
　　仲航吐出一口烟来：“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服他的是苗苗。”
　　迟兆珂只觉得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他倒是很喜欢你。”
　　仲航抬眼：“谢谢，这句话我还没听他说过。”
　　迟兆珂碾熄烟头：“那就是我多嘴了。”拢了拢大衣，他摆手离去，“别忘了戒烟。”
　　仲航掐熄了烟头，连着烟盒打火机一起扔进了街角的垃圾桶，他和迟兆珂远远达不到促膝长谈的交情，一句语焉不详的忠告已经足够，何必刨根问底。
　　况且……仲航唇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迟兆珂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察觉出苗藐对这段感情的认真了，他这些日子的忧心倒是多余了。虽然小苗是别扭了点，但亲口说句喜欢，仲航相信自己还是等得到的。
　　仲航记着自己的承诺，直接买了一床新的厚实门帘，周日过来给黄老板安装。
　　正是雪后初晴，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半条老街，甚至洒了些到东方有败里面来。
　　小店难得能见到太阳，黄老板将躺椅移到正对门，晒着太阳喝着茶，看着两个免费劳工忙活，舒坦地不得了。
　　苗藐将换下来的旧门帘踢到一边，愤愤地瞪着黄老板：“你这个黄扒皮，连杯水都不给喝！”
　　黄老板悠然自得，一脸无辜道：“小藐，你知道我穷，东方有败连杯子都没有，真是不好意思啊。”
　　苗藐撇了撇嘴，将新门帘递给仲航，自己则将旧门帘归拢归拢，抱着扔垃圾去了。负责老街卫生工作的清洁大婶凶得很，连黄老板这种懒人都要怵她几分，苗藐更不敢惹。
　　黄老板摊在椅子上，第一次正眼打量仲航，这个年轻人正脱了外套，穿着一身灰色毛衫做事，单薄的衣物遮掩不住强健的体魄，举手投足间那种从容自信透露出来，强大而富有侵略性。如果再加上老苗口中的那种流氓行径、超厚脸皮以及腹黑本质，倒还真的挺对黄大老板的胃口。
　　“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儿上。”黄老板慢悠悠地开口了，“我给你个忠告。”
　　仲航挂好了门帘，正在做收尾工作，闻言抬起眼皮，略感疑惑地看过来。
　　“如果你只是认真的玩玩，就可以提前去西山买块地了。”黄老板摩挲着掉漆的水杯，做思考状，“还有一个月就是清明，兴许能打个折。”
　　西山公墓是淮海市最大的墓地，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地名之一，仲航没有听不懂的道理，因而分外疑惑：“什么意思？”
　　黄老板呵呵一笑，没有再接话，自顾自地眯眼假寐去了。
　　仲航皱起眉，第三个了，这是第三次有人给他忠告，全部来自苗藐最亲近的人。虽然出发点是为苗藐着想，忠告的内容他没放在心上，但这种态度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他又睡了？”苗藐扔垃圾回来，拍着手上的灰尘，探头看了看，“那我们收拾收拾走吧！”
　　仲航应了一声，和苗藐一起将工具收拾好放进柜台下，苗藐还记着嗷嗷待哺的纯情小钱非，特意从箱子里挑拣了一张包装上乘的碟片，这才走出了东方有败。
　　仲航把门帘放下来，替黄老板遮住了有些炫目的阳光，似笑非笑地盯着苗藐手里的碟片：“宝贝儿，你这是干什么？”
　　苗藐坦然道：“有人要，友情提供。”
　　仲航没对小苗的副业发表什么看法，而是侧头耳语，笑得意味深长：“这里这么多碟，有没有男人之间的，我觉得我们非常需要。”
　　苗藐悚然地看他一眼，耳朵可疑的红了，他还记得高二那年挨的打，自然知道东方有败是有那种碟片的，但他怎么可能直接回应，那不是应了这个流氓的调戏了。小苗没接这个话茬，还狠狠一甩头撞上仲航的下巴，又一脚踩在仲航鞋上，像只傲娇小孔雀一样跑了。
　　仲航站在原地，顶着下巴上的红印和鞋上的脚印，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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