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苗藐回到家，站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他今天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但是却不能和老爸分享，在外面瞎跑还不觉得，回到家才后知后觉地有几分心虚。
　　又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苗藐才推门而入，正对上老苗看过来的眼睛，小心脏顿时抖了两抖，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老爸今天似乎不大高兴啊！
　　老苗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儿子，声音冷淡：“去哪了？”
　　苗藐溜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爸的反应，一边把手缩到桌子底下，防止自己忍不住抓头发露了陷，眼神在空气里飘荡了一圈，最终落到桌上的艳红春联上，佯装镇定道：“没去哪啊，就是逛一圈儿。”
　　老苗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眼底升腾起了一点怒意，语气却不见起伏，追问道：“去哪逛了？”
　　苗藐继续打着哈哈：“就随便逛逛，也没去哪。”
　　老苗不信他的说辞，也没有给他一个台阶下的意思，直接道：“小藐，你还记得上次你跟我撒谎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苗藐一惊，猛地抬头看向老爸，心底那丝不妙的预感渐渐清晰，老苗的脾气一向温和，但严厉起来丝毫不逊色于隔壁的郭爸爸，苗藐的那点畏惧感也是来源于此。苗藐没少忽悠过老爸，但老苗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只有极少数的事情才会揪住不放，而今天让老爸这么生气的原因……苗藐突然间一个寒颤，意识到老爸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不知在哪里出了纰漏。
　　老苗看着儿子变幻不定的脸色，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下半句：“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不要想着瞒我。让仲航现在就来见我，立刻马上。”
　　此话一出，苗藐立刻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新出炉还没焐热的恋爱关系，已经大白于天下了。现在叫三哥过来？苗藐偷偷瞄了眼老爸，觉得这实在不是个明智选择，他咽了口唾沫，试图做最后挣扎：“爸，这件事是我……”
　　“够了！”老苗显然没耐心听，直接打断了这句话，警告似的看了眼儿子，“你不叫是不是？那我来。”
　　“别别别！我来我来！”苗藐连忙阻止，在老爸如炬的目光下慢吞吞翻起了通讯录。苗藐打心底里不想打这个电话，看老爸的样子，如果三哥这个时候真的来了，老爸会不会抄起板凳给这个流氓两下，家里的板凳这么厚实，砸坏了人可怎么办？可现在的老爸也不太好忽悠，这种事情，估计他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爸……”苗藐一边翻一边偷瞄着老爸，试图挑起话题，“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上午才……你下午就知道了。”
　　“我是怎么知道的？”老苗冷笑一声，“就你那点破事，真以为瞒得了我？懒得理你而已，你还得寸进尺了！”
　　“我没有……”苗藐小声嘟哝，有点儿不服气，“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青春期还没完？”老苗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辩白，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想谈恋爱就好好谈，大街上多得是好女孩，你随便带回来一个我能说什么。你倒好，给我找了个男媳妇，还不准备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叛逆期造反？！”
　　“爸！”苗藐被老爸扒了个彻底，脸上有点挂不住，恼怒地喊了一声，“那你跟我说不就完了吗？你找他干嘛呀？”
　　“我让他先滚蛋了再收拾你！”老苗冷声道，猛地一拍桌子，“还不快打！”
　　苗藐小心脏跟着抖了一下，手指一颤已经拨了出去。
　　“开免提。”老苗又道。
　　“……”苗藐万分不乐意，接触到老爸威严的目光，还是没出息地怂了。
　　苗藐盯着手机屏幕，紧张地全身戒备起来，准备在接通的瞬间抢先开口，要是让老爸听见仲航叫他‘宝贝儿’，本来就快要冲冠的怒气岂不是要掀翻房顶？这称呼太暧昧，仲航又我行我素，苗藐害怕他没把自己的禁令放在心上，开口就把老爸惹毛了。
　　仲航套上柔软的底衫，忍着背后的痛楚，准备去简单擦洗一下身体。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仲航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意外，这才分开多久，苗藐总不至于现在就想他了吧？如果苗藐有这么粘他，他倒要谢天谢地了。怀着三分疑惑七分喜悦，仲航接通了电话，还没等开口，那头苗藐先行抢白，语速极快道：“我爸要见你，现在。”
　　仲航一愣，苗藐的语气有点儿不同寻常，带着些颤音和迟疑，似乎欲言又止。没等他回答，苗藐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快点。”
　　苗藐没给仲航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徒留仲航一人对着空气出神，苗爸爸现在要见他？这个时机未免太巧了，而且听苗藐的语气，似乎情况并不美妙。
　　仲航重新套上外套，开门下楼。
　　顾以雯刚好从家里的小药房出来，见状皱眉道：“去哪？伤口不疼啊？”
　　仲航活动了一下手臂，故作轻松道：“才五鞭，小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出一趟。”
　　顾以雯略一思索：“苗苗的事情？”
　　仲航连忙送上赞美：“您真睿智。”
　　顾以雯嗔道：“就你嘴甜，快去快回。”
　　仲航敬了个礼：“是！”
　　二十分钟后，仲航的车停在了街口，他没有费力去找停车场，直接将车子放在路边，疾步走进了老街。
　　听见敲门声，苗藐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眼老爸。
　　老苗老僧入定一般，像是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半晌才道：“小藐，我问你一句话，你同意跟他在一起，是真的喜欢还是别的原因？”
　　苗藐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点了头，“嗯。”
　　老苗眸光一闪，垂下眼：“我知道了，去开门。”
　　苗藐怀着十分的忐忑，一步愣是回了三次头，见老爸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
　　仲航越过苗藐的肩头，正对上老苗不加掩饰的冰冷目光，心头顿时一颤。
　　苗藐顶着老爸如影随形的压力，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是侧开身体让仲航进来，一张苦瓜脸上写满了忧心。
　　仲航从他面前走过，很顺手地捏了把少年的脸颊，低声安慰道：“别担心。”
　　苗藐一惊，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老爸的脸色，见老苗本就阴沉的脸更加乌云密布，顿时大感不妙，更为仲航感到忧心了。
　　老苗吩咐道：“小藐，你上楼去。”
　　苗藐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上楼，准备偷听个一两句。
　　老苗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就呵斥道：“回房间把门关好！”
　　苗藐讪讪地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赌气似的摔上了门。伴随着响亮的关门声，老苗的目光落到了仲航身上，出乎仲航意料的是，老苗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客气而疏离地向椅子示意了一下：“坐。”
　　仲航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父子俩的反应，也猜到了几分。苗藐和他之间的感情，进展缓慢的时候让人着急上火，干脆直接的时候还真的让人接受不良，出柜这种费心费力的事情，居然也能撞到同一天来。不过也好，苗爸爸毕竟是他们绕不过去的槛，早解决晚解决都是一样的，仲航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挺直了几分背脊，他坐姿本就端正，这样细微的动作几乎不可察，老苗却似乎发现了什么，眼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老苗依旧秉持着开门见山的作风，“我的态度是不同意。”
　　仲航对苗爸爸的行事风格早有领教，听到这么硬邦邦的话也不意外，略一思索后回答：“苗叔叔，苗苗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这些事情。”
　　老苗冷笑一声：“他翅膀硬了，闹着要独立自主，这又不是第一天，并不稀奇。不过你……哼！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小藐松了口就大功告成了？”
　　仲航没有回答，神态间却流露出一丝赞同来。
　　老苗嘲讽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是你心里清楚，小藐这个决定有几分的真情实意在里面，只要他还不想失去我这个爸爸，要摧毁这点情意并不难。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见他，小孩子家不长性，忘了你需要多久呢？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我不着急。”
　　仲航心底的那点隐忧被翻到台面上来，淡然自信的表象裂开了一条缝隙，声音略显干涩：“可是您不会。”
　　如果在苗爸爸和仲航之间要做出选择，苗藐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仲航虽然成功掰弯了心上人，但还没自信和这近二十年的父子关系交锋，他毫无胜算。但苗爸爸祭出这个杀手锏的同时，父子俩的关系之间也会出现一道裂痕，即使微不可察，但裂痕就是裂痕，深刻在骨子里。
　　老苗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弊关系，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你的确不合算，说不定等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分手了，不用我再操这份心。”
　　仲航呼吸一紧，意识到老苗话中有话，连忙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老苗目光里带着寒芒，直刺仲航的内心，他的话里字字都淬着冰，狠狠砸在仲航脸上：“最好没有，否则我一定宰了你。”
　　仲航意识到苗爸爸并不是在简单威胁，他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笃定，似乎说出的就是既定事实，而且毫无花哨修饰，说宰了你大概就是字面意思。但仲航并不担心，他在这一刻甚至是狂喜的，以至于忘记了折磨他良久的伤情，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因为伤口而闪现出的几丝痛苦和喜悦交织，表情有几分扭曲。
　　“您的意思是同意了吗？”仲航急切地追问。
　　老苗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冷漠道：“我早就说了，我不同意，但是你们好像也不需要我的同意。”
　　仲航明白过来，苗爸爸的意思是不同意也不阻止，对这件事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这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比最坏的设想要好了很多。仲航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郑重其事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爱护他。”
　　老苗冷哼一声：“随你，如果你食言了，不用我动手，小藐会先把你炒了。我儿子只是看起来无害，不是傻瓜也不是软柿子，今天我的目的只是告诉你，小藐也是有家人的，不能由着你欺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
　　仲航心中一跳，微微低下头，再度放低了姿态：“我明白。”
　　老苗满意了几分，又皱着眉打量了仲航两眼，突然道：“你走吧，不要让小藐知道你受伤了。”
　　仲航诧异地抬头，下意识地紧了紧后背：“您怎么知道……”
　　老苗摆了摆手：“行了，赶紧走。丑话说在前头，别想着把小藐弄出去住，你那点心思我清楚的很。”
　　仲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窘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却没什么底气反驳出声，说自己对苗藐没那心思，说出来谁会信。不过，仲航抬头望了一眼苗藐的房间，有些遗憾不能亲口道别。
　　被老苗赶一样地送出门，仲航坐上车，这才发觉在紧张之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伤口处火辣的痛感更加明显。相比起已经在一个打一个挨中找到相处模式的仲家父子，苗爸爸给这个新晋男儿媳的压力显然更大，尤其是当仲航根本看不透这个人的时候。
　　苗爸爸又一次给仲航带来了惊奇感，无论是他开明却强硬的态度，还是敏锐而自信的判断，或者天然笃定的威胁，都让仲航觉得这个人满身都是谜团。仲航自认没在苗家露出什么破绽，背后的伤势虽然不容忽视，但他习惯了忍受这种痛苦，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可老苗那句话显然不是疑问句，足见这个人的观察力很敏锐，而且自信十足，这种能力与生俱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更像是受过训练而得来的。
　　仲航蹙起眉头，靠在座椅上放松了一会儿，透过车窗望着远方的天空，突然间自嘲一笑，觉得在这里胡乱猜测根本没有必要。苗爸爸这么费心地在苗藐心目中营造出一个不靠谱的形象，证明他并不想让儿子和自己的过去有什么牵扯，作为一个父亲，苗爸爸的出发点必然是好的，身为刚刚插足苗藐生命的人，仲航能做的就是尊重苗爸爸的选择，免得做了多余的事情被老苗清理出局。
　　苗藐很快发来消息，询问他们的谈话内容，仲航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和自己的小男朋友逗趣了两句，直到小苗忍不住炸了毛，这才收敛了些，他看着屏幕上苗藐的蝙蝠侠头像，慎重地敲下一行字：“宝贝，我爱你，从今往后。”
　　苗藐看到这句话，愣了两秒，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是为哪般，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故作嫌弃道：“肉麻。”
　　仲航发了段语音过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和七分认真：“我突然想起，我还没对你正式告白过，今天补上。”
　　苗藐回忆了一下，发觉仲航说得的确是事实，顿时有些愤愤然：“你没告白我就同意了，亏大发了。”
　　仲航笑道：“所以要明文补上，可以截个图保存下来，等我们老了拿出来回忆回忆。”
　　苗藐撇嘴道：“截图太没诚意了吧！”
　　仲航想了想：“不然下次我补个告白书，签上名再盖个手印，绝对真实有效。”
　　苗藐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接受不能：“算了，截图就截图。”说着，苗藐当真截了张图，慎重地保存下来，还顺手给仲航也发了一张。
　　仲航盯着截图里备注的姓名那里看了两秒，语气严肃道：“宝贝，跟你商量个事。”
　　苗藐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道：“你说。”
　　仲航叹气道：“我在你的手机通讯录里，不会一直是‘仲阎王’吧？能不能改改，比如‘亲爱的’就很好。”
　　苗藐诧异了半秒就反应过来，他手机里仲航的备注都是很早之前弄的，当时他们的关系还不怎么温情，统一都是以‘仲阎王’这个外号备注，苗藐又是个懒散人，没事不会修改备注，这个丝毫不亲近的备注就一直保留了下来，苗藐早已忘记了这档子事，此时被当事人指出，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恼怒道：“滚！”
　　话虽这么说，苗藐发完脾气，犹豫了两秒，还是耐心地开始一个个修改备注，直到将所有的备注都修改完成才满意地停了手。新备注当然不可能如仲航所愿那么暧昧，但‘三哥’相比‘仲阎王’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至少苗藐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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