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我的布鞋踩着大小不一的水坑，溅起无数水珠，打湿了我的裙摆，布鞋已经全湿，披肩也被飘散的雨水淋湿。我还是继续往前跑，武肖叫着我在后面追我。
　　他是谁？我是不是认识他？
　　但是由于下雨，行人撑着伞懒懒散散地走在大街上，或许因为雨声占据了听觉，有位行人低着头走路没有看到我，迎面撞上我。
　　“啊！”我来不及刹车，与他相撞。
　　“哎呦，小姑娘你小心点啊。”我撞到的是一位老者，他穿着青色的长衫，大概六十多岁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那位老爷爷又啰嗦了几句，我连忙点头认错，武肖这时候赶了过来：“大小姐，怎么了？”
　　我再次看向那个方向，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下白茫茫的雨雾。我心中一凉，风卷起水汽铺面而来。
　　我和武肖走过去，没有人，我向左边街道拐过去，可是只有一个死胡同，灰色地板上积着一滩水。雨水落下，涟漪浮现。
　　“大小姐，到底怎么了？”武肖不耐烦地问。
　　“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以为是那个帮我的义士。”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走吧。”
　　坐上汽车，我借着后视镜看那个地方，除了满天雨水，还是空无一人。

　　那天晚上，我喝着小伊给我煮的姜汤，看着窗外雨雾，漆黑一片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栋对面的小洋楼三楼那昏黄的灯光葳蕤，渲染出夜的朦胧和宁静。
　　梦中，我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听着雨声嘀嗒。
　　这时有个黑色的身影，他撑着黑色的绸伞从雨中闲庭信步般向我走来，他修长的身影似乎与这雨景融合，似一幅水墨画般雅致。
　　“大小姐走吧，我带你回家。”我似乎听见他说，但是梦中的声音又显得那么支离破碎。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话，我竟然感觉到酸楚与感动的交织。
　　第二天醒来，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小伊又熏了一笼檀香，让我感到心安。
　　“小姐，昨天是不是做噩梦了？”小伊给我打来了洗漱的水，然后打开窗户让雨后的阳光照进来。
　　“…没有呀。”现在我对昨夜梦的记忆格外微薄，只记得好像是雨中一个身影朦胧，心里有狐疑小伊怎么觉得我做了噩梦。
　　“是吗，小伊今天早上来小姐房间拿昨天小姐的换下来的衣服，听见小姐在说梦话。小姐做了什么梦呀？”小伊一脸好奇地看着我，眼眸闪闪发光。
　　“我也记得不真切了，对了小伊，我以前有没有玩的比较好的…男生？”我有点不好意思启齿，
　　小伊脸色有点微变但是很快恢复，还是那般笑语盈盈道：“怎么，小姐想嫁人了？”凑到我身边来。
　　“……想多了，”我故作恼怒嬉笑着推开她，“我只是梦到一个男的……”
　　“哦，小姐是在做春梦了吧。”小伊哈哈大笑，表情有点欠打。
　　我忙跑过去，作势要打她，小伊笑着求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何舜华今天又泡了花茶，我看见大厅餐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壶嘴冒着氤氲热气。淡淡的花香袭来……夹杂着一点硝烟味？是不是哪里打爆竹残留的，何舜华该不会没有洗茶具吧！最后茶香战胜了我的讲究，我继续品茗。

　　几天后，阳光灿烂，天空蔚蓝，湛湛青天格外高远。带着初夏微热的阳光，蒸干水汽，空气显得十分潮湿又湿热。穿着宝蓝色半袖的澜裙，月白色披肩，感觉有点雨后的闷热。
　　武肖再次送我来到戏院，其实我本来打算自己过来的，但是显然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认路能力，然后我干脆也不逞强了。
　　今天又有纤云戏班的戏，而我看戏是个幌子，我只是想看看能否再见到那个身影。
　　“小姐今天很漂亮嘛。”武肖看着我说，“不要被别的男人拐跑了。否则老大会打死我的。”他说完又感觉失言，无辜般地一笑，表情有点僵硬。
　　何舜华哪里会打人呀？我轻轻笑着。况且他肯定巴不得我被别的男人拐走。
　　“知道了，你先去忙。”我打发他离开了。
　　我进戏院，果不其然又看见马森毅了，他穿得比较时髦，褐色衬衣配着背带裤，手里拿着灰色的帽子悠闲地扇着风。
　　“马先生，”我决定还是主动去打了招呼。
　　“李小姐，今天又来听戏了？”他礼貌地微笑。
　　“是啊，我觉得那个花旦唱的挺好的。”我笑着说。
　　“李小姐也这样认为啊，”他点头，表示十分欣赏。
　　戏剧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我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演员眼花缭乱的表演，突然觉得有点眩晕了。
　　我瞥了一眼马森毅，他看得聚精会神，眼眸似乎闪着光，看得出他的雀跃。
　　马森毅今年二十四岁刚从美国人在中国开的一所医科大学毕业，在一家医院工作，马家是官宦世家，但是马先生显然对当官不感兴趣。他和他妹妹的生活和我一样就像一张白纸，在家庭的保护下不太懂世态炎凉，所以才会追逐这位花旦吧。
　　他喜欢那位花旦，明眼人一下便可察觉到，但是他的喜欢大概也会有自己的担心与考虑吧。
　　“马先生，你喜欢那位花旦小姐？”我还是好奇他们的情况，八卦大概是人都有的天性。
　　他愣住了，看着我，眼底有点惊慌。但他没有欲盖弥彰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的，我喜欢晓琴。”
　　我喜欢他坦诚的性格，笑着看着舞台：“马先生是不是担心马太太他们不会答应。”一个戏子和一个大少爷，怎么看也是门不当户不对。
　　“是啊！”他苦笑，“爹上次差点要把我赶出去了。”
　　“那你怎么还来看呀？徒增悲伤。”既然无法得到，即使多看一眼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增加不舍。
　　“舍不得呀，李小姐有喜欢的人吗？那种为了见一个人即使粉身碎骨也愿意的思念。”他笑得有些凄凉。
　　……喜欢的人……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呀……
　　“马先生为什么不考虑娶她做姨太太？”现在娶姨太太很是流行，那些有些权势的人哪个不是几房姨太太。
　　“李小姐，我是个新式的人，不会娶姨太太的。”他拒绝了我的建议。
　　“那马先生怎么打算？”我问。
　　“我想娶她，谁都不能阻止我。”他说得很坚定。
　　他的话让我有些惊鄂，没想到马先生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也有这样任性的一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冒昧问一句李小姐……何先生有没有中意之人，舍妹很欣赏何先生。”他斟酌一番说道。
　　原来是帮妹妹打探消息的，但是我怎么知道何舜华他怎么想的：“这个我不是很了解的。”我微笑道。
　　“话说何先生也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李小姐不喜欢？”他又试探道。
　　的确，旁人看何舜华都是欣赏的，毕竟海外留学，才能过人，温文尔雅。绝对是女婿的不二人选。但是我和他……大概不可能的。
　　“不喜欢，”我微笑地说，“他只是我的管家。”
　　聊到这里，戏剧结束，马森毅拿着一束白玫瑰，跑去后台，闻到白玫瑰的沁香，就如他的爱情一般芬芳浓郁。

　　我出门只见我家的轿车已经停在那里了，没想到是何舜华来接我。他倚在座椅上看着报纸，微弱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显得他有点散漫慵懒，金边眼镜映出光芒来，微尘之中，更觉得他的儒雅。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问：“何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他把报纸折好放在一旁，发动汽车：“我去海关办点事正好路过。”语气依然那样波澜不惊。
　　其实这几个月下来，何先生的也不像我刚醒时的那般充满戾气，波澜不惊了，只觉得他变得正常多了。
　　“何先生，我遇到马森毅了，他向我打探你了。”我试探性地问。
　　“打探我干嘛？”他说得很轻松样的。
　　“人家马小姐看上你了。”我说，又转念问，“何先生有没有喜欢的人？”
　　何舜华沉默了，车中暖阳缱绻，安安静静的，让我怀疑时光静止了。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语气静静的：“有，很喜欢的人。”

　　后来，我去参加了马森毅和晓琴的订婚宴。我听说马森毅求他的父母同意十分决绝，甚至不惜失去马家大少的身份，后来马先生和太太只好同意，不过前提是晓琴需要在南京一所女中取得毕业证书。
　　反正在双方妥协下还是达成一致，当门当户对撞上自由婚姻，中西文化的交织，这个时代还在形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不过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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