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小姐饿了吗？”小伊端上一盘曲奇饼干。
　　“你怎么还带了这些来呀？”我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风景，拿起一块饼干。
　　“怕小姐饿到啊。”她笑着坐在我的对面。
　　其实对我来说，小伊她不是我的女佣，而更像我的姐妹，我们一起开起玩笑游戏不存在任何鸿沟，而且小伊绝对是照顾我最细腻的人。
　　“何先生要不要来一些？”何舜华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看着报纸，小伊问他。
　　他摇摇头：“不用了，大小姐少吃点吧，马上要吃中饭了。”火车声音哐当，何舜华必须扯着嗓子和我讲话。
　　我们此去是南下福建，去李家的茶园。李家包下了一片茶林，在福建省。每年几乎一半的收入都是来自出口茶叶，但是由于父亲那时留下来的关于茶园边界的划分问题，我们和其他茶园有了纠纷。这本来是要谢先生来解决的，但是谢先生病了，转交给何舜华来处理，而何舜华想让我熟悉家中产业，就把我带出来了。
　　我又想到何舜华上个月的话，当时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我继续追问。他直接说道：“反正不是你，关大小姐什么事啊。”我当时很生气，一个星期没有理他，他也不和我搭讪，最后还是因为要我翻译德语才来找我，那时我的脾气也没了，我们也就既往不咎了。
　　不过何舜华到底喜欢谁？还是很好奇。
　　我们坐的火车前面是载乘客，后面拖着货物，所以走得比较慢，还要经常停车补充能源。
　　我看着初夏的山林，郁郁森森，一眼望去就是绿色，让人心旷神怡，茂密的植物在阳光下匆忙生长，到处都是生命的色彩。

　　“小姐，你喜欢的花茶。”小伊端上一个茶壶，还没倒出，我已经闻到了栀子花的芳香，感觉眼前浮现出洁白如雪的栀子花一般。沁人心脾，流连忘返不过如此。
　　我抿了一口，感觉舌尖都有一朵栀子花绽放。
　　“何先生泡的呀。”我心情愉悦，我喜欢栀子花，喜欢它纯洁无瑕的白，它的素雅，它的芳香四溢。
　　“小姐，现在冷吗？昨天晚上你还叫冷呀。”小伊拿了大衣过来，想给我披上。
　　我拒绝了，昨天晚上的确有点冷，导致没睡好，现在还有点头晕，不过现在还好了，尤其是喝了这茶。
　　我看着报纸，工人罢工占满头条还有上海的模特事件，法国驻沪领事要求上海美专撤去西洋画的人体模特，但是刘海粟没有理他们。这件事闹了很久，争吵了很久，现在还没有一个定局。
　　不过我的确不欣赏什么用模特作画的。
　　“小姐这是去哪里的呀？”一个身穿洋装的少爷样的男子跟我打招呼，但是又带着一身流氓的气质，斜斜地站在我身边。
　　“……”我实在不想理他。
　　“这位先生不要打扰我们小姐好吗？”何舜华难得地帮我说话了，以为他巴不得要别的男的和我搭讪，然后就可以嫁出去了。
　　那位男子看了眼何舜华，何舜华眼神犀利，幽深的眼眸显得震慑，虽然穿着西服戴着眼镜显得温婉，但是反而衬托他的眼神犀利。
　　最后那位男子讪讪地走了，低声骂了一句何舜华。
　　“何先生，这么好心帮我？你不是巴不得我找个夫婿回来吗？”我笑着道。
　　他看着报纸没有抬头：“火车上的男的，不三不四的人多着，又不知道背景，怎么能让他们来勾搭你。万一大小姐真的喜欢了怎么能行？”
　　“……”好吧，帮忙什么的都是错觉。

　　我们到达江西境内，在一站很小的补给站停了下来，已经是夕阳染红了四周的青山，远处的天空粉红色的，像一层薄纱，绚烂又绮丽又梦幻，这世界仿佛被粉红色填满，暮色下一只只鸟雀回巢。
　　我们有些乘客下来透气，火车也要检修了，因为刚刚好像受到什么破坏了。
　　何舜华也出来活动了，他看向铁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点疑惑：“怎么有木头在铁轨上？”
　　何舜华没回答我，他突然抬头瞥向树林深处，眼眸突然什么情绪在酝酿，低声说：“大小姐，躲起来，躲得远一点。”声音带着一些紧张的情绪，表情严肃。
　　我心里狐疑了起来，正准备继续问，突然听见了四周传了奔跑声，嘈嘈杂杂，似闷雷，似滚滚烟尘而来。
　　“大小姐快跑！”何舜华推了我一把，表情警惕看着四周，“快走啊！”
　　我只好懵懵懂懂地跑到铁路边的一堆茂盛的灌木丛之中，我正好穿着墨绿色的旗袍，正好和这灌木色相似。我低头藏好，突然听见枪声，心里一惊。
　　只见嘈杂的脚步声中从山上涌了下来，很快十几个人包围了火车，是土匪！？我只在报纸上见过他们干的坏事，没想到现在竟然亲眼目睹了。
　　那些土匪有的带着枪，有的拿着刀，淡淡的夕阳下照得刀面格外阴森，明晃晃的刀光。我吓得不清，只觉得心脏跳动得格外狂热，都快到嗓子眼了。
　　何舜华有枪，但是这么多人……而且还有小伊还在里面。我只觉得我的身体在颤抖。
　　火车里三十几个乘客被赶下车包围，土匪挨个搜值钱的东西，拿着盒子炮指着他们，语气凶狠。
　　“快点！”我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只见刚刚给我搭讪的男子拿着枪指挥那些土匪搬那些值钱的货物。
　　原来他是间谍，还好何舜华阻止他的搭讪，真是让人气愤恶心。
　　“哦，那个小妞呢？”那个男子问，向火车里看了看，转身走到何舜华跟前，拽着何舜华的领子，大声嚷道：“刚刚那位和你同行的女人去哪了？”
　　何舜华根本没有正眼看他，那个土匪头很生气，又拽了一把何舜华，把他往地上一扔，踩住他的背破口大骂：“你说不说，你这个小白脸还想干什么？！”
　　我心中十分难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何舜华不要呀，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呢？
　　就在这时大概上天都不帮我们了，突然一条蛇从灌木丛中窜出，我本能地一惊，抖动了一下，使劲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来。
　　“原来在这里呀，小妞，爷要娶你当我们的压寨夫人如何？”那个土匪头还是看见了我，收好枪支向我走来，我知道暴露了干脆站了起来。果然一身匪气这种人，他色咪咪地看着我，笑容让我心悸。
　　我心脏就快跳出来了，手心里全是汗，不知所措。
　　“小姐，快跑！”突然看见小伊从一边冲过来抱住那个人的大腿，清澈的眼眸看着我，“快跑！”
　　何舜华这时也爬起来，不顾摔掉的眼镜大喊：“大小姐，跑！”
　　然后我转身冲进树林，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声和尖叫声。我心如死灰，泪水还是滑落下来，像水龙头一般而且根本止不住。
　　小伊，何舜华！！
　　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跑，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如灌了铅般，头晕乎乎的，满身大汗，奔跑只是脚在机械性地移动，没有多余的气力了。
　　脑海中还是刚刚的场景，小伊，何舜华，自从我醒来，失去所有家人，我就把他们当做我的家人，我的哥哥，我的姐妹，我最亲的人啊！现在，现在他们……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再也跑不动了，我是在爬山呀，往高处移动，用光了体力，一些乱七八糟的植物，荆棘划破了我的手臂和小腿。可是我竟然不觉得很疼，大概因为头晕，大概因为心痛。
　　我累了，想着他们大概一时也找不到我了，找到了也就只能认命了。我靠着一颗大树休息，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发簪在奔跑的途中掉了，现在披头散发的。
　　头很疼，很晕，现在我要去哪？但是我现在在哪？
　　不行，我要找到警备厅，说不定可以救他们，我心里还存在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们只是受伤了。我要去救他们，可是要往那边去？
　　已是夜晚了，树林漆黑一片，月光倾斜而下，树林撒上一层清辉，似银霜一片，盘根错节的树在月光照射下映在地上似鬼魅魍魉。远处传来真切地猫头鹰的声音，凄凄沥沥地让我感觉到心寒。
　　这阴森森的环境让我产生恐慌，但是我的四周皆被黑漆漆的树林包围，心里担心会不会从黑暗处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吧，黑暗给我的恐惧让我失去信心。
　　怎么办？现在只能靠自己了，现在不管我什么身份都没有用了。
　　可是我根本站不起来了，头重脚轻，晕乎乎的，眼皮沉重，夜晚树林里的寒意袭来。
　　我抬头看着夜空，月亮躲进云彩，霁光淡淡，照亮云彩，星星恒河沙数，一闪一闪的，渐渐地我闭上眼睛，陷入无尽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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