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微生这一夜可以说是睡得极不安稳，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接踵而来。

　　梦里阳光晒在书案上，一只橙色的橘猫露着肚子躺在一摞摞书上，房间里燃着沉香，季峤坐在窗口垂手翻着一卷书，微生欣喜地刚准备开口，画面陡然一转进了一个寒冷的屋子。

　　那屋里光线昏暗，边角还堆放着杂物，一个人匆匆端着一碗药掀了帘子从门口走进来把药递进床帏里，床榻里的人还没喝两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里面那人说了句什么守在床榻边递药的男子竟突然掩面哭起来。微生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瞧那人哭的太惨心里也隐隐有些难受，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吃惊的发现那嚎啕大哭的男子竟是怀承，那……
　　微生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床榻，季峤只着单衣，手臂撑在床榻边，紧抿着嘴唇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画面又消失了，在这个梦里微生变成了一个小宫女，手足无措地端着绣衣站在墙角挨骂，一个公公匆匆忙忙地冲进来跟管事嬷嬷说了几句话，管事嬷嬷脸色一变，通知道：主子薨了，皇后的嫁衣先停停手。
　　有小宫女多嘴问了一句不只是哪一位，那嬷嬷望着格外灰蓝的天空似是感慨似是可惜说了个人，淮安王。

　　画面一收微生便醒了，门口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敲门那人等不及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景云被这动静弄醒了，披了件外衫往门口走去。

　　李炜晃了眼床上那哑女一副刚睡醒的迷茫摸样，又扫了一眼正穿着外衣的景云，面色有些尴尬，“景兄不好意思，我一下忘记了这事，这才闯了进来……”

　　景云摆了摆手，问道，“发生了何事？”能让李炜大半夜这样直接破门而入的一定不是寻常事。

　　李炜的眼神从微生脸上一掠而过想起来这人是个聋子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便不再顾及直接说道，“山庄里所有人都被杀了，其中有左丞嫡子。”

　　景云脸色一变拿了披风直接出门，“去你那里，边走边说。”

　　一群人晃晃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微生按着额头，又躺了下来，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彷佛又睡着了。

　　“嗖”的一声，一支短箭向着微生的面门破风而入，就在堪堪要触到微生时失了力道掉落下来。

　　微生捡起那短箭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把箭鞘倒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纸条。

　　驿站里的东西备的不多，微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煤油灯，翻箱倒柜才堪堪从抽屉里摸出来三支蜡烛和一个火折子。

　　将就着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借着烛光一点点地看纸条上的字。

　　读完后手指拎着纸条的一边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点吞了字落下灰烬来，微生拿了桌布把桌案上那点灰擦掉又就着水把桌布洗干净放回原处。

　　微生同方世玉私下做了个交易，他们想要左丞嫡子的下落，微生想要一味药材，一物换一物，也算是公平。

　　可没想到他们手段这么残忍，也许一些无辜受牵连的人会枉死，微生摇了摇脑袋把刚睡醒的浑浊甩出头外，对着窗口冰冷的空气几次深呼吸，神色清明了几分。

　　脑袋清明了可心情更糟糕了，微生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发愁起来，说好的尽快把易容包送过来呢，方世玉都能见缝插针地把消息递进来，不知道季峤派的是哪一个脑子不好的连个包裹都送不进来！

　　景云回来之时已是第二日上午，山庄血洗案已经快马加鞭地报了上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处理。

　　景云一回来就瞧见那个聋哑女坐在床上眼睛红彤彤的，看起来挺可怜的。

　　刚刚愤恨地骂了那个“无能人”后眼睛不太舒服，所以狠狠揉过眼睛的微生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景云走过来比划：你家在何处？一会差人送你回去。

　　不知为什么微生原本预料的审讯并没有到来，所有人好像都默认了自己同季峤一行人没有任何关系，连审问的步骤都没有走直接就无视了这么一个人。

　　现在景云一副要把无辜牵连进来的女子送走的样子更加让微生不解，其他人就不说了吧，可景云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居然也不怀疑自己这简直太不合常理了。

　　景云由于默认微生不可能在这个档口离开季峤，而所有人都知道季峤不近女色身边从没出入过女人。

　　莫名其妙被认为是无关人群的微生百思不得其解，可现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见到景云就要把自己送走了微生心里千回百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留下，现在他们缺一个能够知道皇上这边动向的人，不然一无所知的被动局面无论是季峤还是微生都不愿意看见。

　　景云见这聋哑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也陷入了沉默。

　　这聋哑女不会并不懂手语吧，昨天自己比划完之后她没有回复自己，昨晚只当这女孩惊魂未定把自己当坏人这才没有说话，可这下自己什么都没做甚至已经准备差人把她送回去她还没有反应，那可能情况就复杂了……

　　景云拿了张纸出来研磨在纸上写道：你家在何处，一会差人送你回去，昨日惊扰到姑娘委实抱歉。
　　然后把手里的笔朝着微生的方向递过去。

　　微生看着景云人模人样地把笔递过来，眼皮跳了跳，把笔握在手里学着景云的样子沾了沾墨水，盯着白纸，笨拙地画了几笔。

　　景云看那聋哑女的姿势就知道这女子不常写字，这执笔姿势就跟三岁小儿首次握笔一样，但是看女子一板一眼那么认真地样子也就耐着性子等着看她写了什么。

　　片刻后景云拿起满是墨水被完全涂黑的纸，抬眼看了看聋哑女，而后把那张纸团成一团丢进纸篓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等门吱呀一声关上时，微生嘴角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容，就是不说话也能把景云气个半死。

　　门口的将士见到景云黑着脸走出来连忙把脑袋低下，景云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吩咐道，“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人家丢了女儿的。”说完又黑着脸走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向风度翩翩的景大人脸都快跟李大人一样黑了，一定是压力太大了的。

　　季峤靠在床榻后一边任着欧阳大夫给自己号脉一边跟旁边刚调来的护卫说，“去南平县放消息，就说家里丢了小姐，走失那日红裙白袄，十四五岁，是在白云观的苍云山下丢的。”

　　那护卫领了任务就拱手告退了，欧阳大夫叹了口气，捻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嘴里碎碎念道，“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子多差吗？怀承走之前跟我说你四天没喝药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现在还能这么无所谓……你要我说你些什么才好……”

　　欧阳痛心疾首，想起季峤一年前被人送回京城的模样，继续说道，“几年前你说不愿绞尽皇位争斗，为了什劳子狗屁情谊甘心替那贼孙子上战场，回来就剩半条命了，老夫拼死拼活用了多少珍贵药材才给你捞回半条命来，这下倒好你有这么一折腾现在这剩下的半条命只怕也要没了……”

　　季峤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多谢神医还愿意来。”自己这样的病人估计哪个大夫都不愿意医治吧。世间传闻欧阳神医是个重金难请脾气极坏的小老头，医治病人总是凭心情随心所欲冷漠的紧，有时候就是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施以援手，可这些年的相处下来季峤觉得欧阳大夫其实是个面冷心热大夫。

　　欧阳深出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背着手满屋子乱晃，猛地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然后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花白的胡子，塞了副方子到旁边一个暗卫的手里，“罢了罢了，不说了，这方子快拿去煎，一日三次饭后服用。”

　　旁边的暗卫心系主子的伤势，见季峤又咳出一口血来不由得出声打断欧阳碎碎叨叨的嘟囔，问道，“欧阳神医，不知我们公子多久能好？”

　　原本嘴巴一直不停的欧阳像一下被点了穴位，站在原地沉着脸，顿了顿，“许是快了……许是快了吧”

　　暗卫见状不禁出声疑惑道，“欧阳神医？”

　　季峤膝上放着一副棋盘，棋子被一颗颗拿出来摆在了线格上，摆了摆手挥退了侍卫，注视着欧阳认真道，“我知道我已时日不多，神医自不必瞒我，我这次来本就没指望能好，只希望神医您能告诉我我还有几日可活。”

　　欧阳语塞，“说不定还有转机，你别这么消极，我有一方子……”

　　季峤苦涩地笑了一下，“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了解了这愿望，也教死后也不觉遗憾吧。”

　　欧阳抿了抿唇，“不到三月。”

　　季峤觉得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可也给萧条的冬日带了一抹生机，喃喃道，“三月，大抵也够了吧。”

　　季峤伸手拿棋子却抓了空，原本个数完整的白棋少了三颗，拿过黑子棋钵数了数，黑子却是恰恰好，季峤沉默了一下，不顾欧阳吹胡子瞪眼的不赞同招来侍卫道，“即刻启程去调查方世玉，左丞还有景云，把王尧同白云观的人放在一间屋子，然后将文也带进去。”

　　白云观的事直接了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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