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白云观还是那副模样，藏于深山之中每日诵经问道，端得是红尘世间的仙人姿态。

　　观里的人屈指可数，可是香火却旺得不行，远远望去观门口放置的香坛里全是燃着的香柱，烟雾飘飘渺渺直迷了人眼。

　　一扎着小辫模样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提着红色的襦裙边，身披雪白披肩踮着脚站在白云观门口向山下的石阶张望。

　　天气太冷少女的鼻尖冻得通红，面上全然是一派天真烂漫的好奇之色，门阶的积雪早就被观里的人打扫干净了，站在石阶最上层向下望，满目的白雪冰色里这黑灰色的道观夹杂在其间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一小道士穿着胸前印着太极八卦图的道士服，手肘处挂着个白色的浮尘，见门口有人便前来招呼。还没待小道士开口，少女倒先开口说话了，“小道长，我近日遇见一桩烦心事，茶饭不思，很是伤神，听闻白云观是个解忧之处特地前来拜访，不知你们观主可在？”

　　红裙白衣的小姑娘生了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可细细看去眉目间萦绕着一层黑气，的确是有事烦心之态不似作假。

　　小道士不疑有他，见小姑娘一人站在观前不禁问道，“不知施主可是一人来此，可还有陪同者一道？”

　　这姑娘年纪虽轻，可头上戴的簪子，衣服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家中定不是寻常人家，况且这姑娘还在豆蔻之际，家中长辈应当不会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在冬日前来拜访。

　　小姑娘点点头，手指攥着衣袖看着小道士露出些羞涩之意，“不瞒小道长，家中人不放心派了家眷随行，不知可否一同入观？”

　　“自然，”灰道服的小道士利索地一点头，眼神越过小姑娘向后张望，料想定是这施主腿脚便利先上来了一步，家中长辈年纪大了没有小姑娘筋骨好，大冬天的行走不易，白云观又高这会子估计还在路上呢，便先招呼小姑娘道，“叫他们一同进来便是，倘若他们还有一段路程不若现在里间休息稍等片刻……”

　　“那就多谢了，”只见那红裙的小施主拎着裙角惊喜欢快地应道，接着冲左右招了招手，顷刻间从两旁的树木背后走出来近十条大汉，“我还担心白云观不让人进呢，我回去定要同我的好姐妹讲一讲她不知怎的很是害怕上白云观来，我说观里都是好相处的人她还非是不信，怎么劝都劝不来。”

　　是了，这时易容后的微生带着一部分季峤招来的暗卫。

　　被公子安排暗中护送微生上山的怀承藏在树上捂着脸黑线直冒。

　　方才微生在山下劝了怀承半响，想叫怀承扮成她的小姐妹穿小裙子一同上来。怀承顶着周围一群暗卫看热闹的戏谑目光，硬着头皮跟微生姑娘勇敢地说了不！为了一名侍卫最后的尊严，眉毛可以化，裙子绝对不能穿！

　　此时待微生话音刚落，长得跟打手似的“家眷”们覆手而立跟在微生背后直截了当地进了白云观，个个面上一派正经，可憋笑憋得脸上的肌肉都快扭曲了，越发显得凶神恶煞。

　　小道士搓搓手臂，不自在地引着一群人往里间走，恪守本分地不忘介绍道家的渊源以及白云观的历史。

　　微生一挑眉，假装自己完全没来过一般老老实实地跟着小道士，“您方才说这是第十一任观主了，不知现任观主是何时继任了老观主的衣钵？”

　　虽然听上去衣钵这词怪怪的，小道士皱了一瞬间的眉头可还是立刻回答了，“现任观主如今已经就任八个年头了。”

　　微生皱了皱鼻尖，把白色披肩上的颈扣系上结，接过一旁家眷递过来的暖手炉，冲对方抛过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示意他们各自分开按计划行动，然后对小道士正色道，“我瞧着这观中并无几人，早听说白云观香火旺盛平日可还忙得过来？”

　　小道士一心认真往前走，暗卫们都是武功高强者，走路无声掠过无影，叫人根本注意不到身后的动静，“如今观里一共一十二人，每日拜观人数细说来也不多，偶尔逢年过节香客多时会有些忙碌，不过平时都还好。”

　　小道士说完挥着浮尘侧身到了会客室，弯腰颔首，“施主这便到了，还请在里边休息片刻，待我去知会观主一声，一会儿自会有人引小施主去观主处。”谁知一转身过来，竟只剩一人还站在红裙小姑娘身后。

　　微生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专门挑选了看上去凶狠壮硕的暗卫，本想着要是观里的人不配合就吓他们一吓，谁知这个小道士老实巴交的根本用不着壮汉威胁。

　　瞧着满脸惊恐正准备叫人的小道士满脸歉意道，“多谢小道长了，还要辛苦你一下。”话音刚落，那暗卫一记手刀后接住了软绵绵倒下的小道士。

　　穿着红裙的小女孩脸上天真烂漫尽收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眯着眼睛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吩咐道，“把人都捆起来喂上安眠药放屋里去，那东西今日就是挖地三尺也必须翻出来！”

　　怀承见观里的人都被控制起来便下山去找季峤汇合，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踪影。

　　……

　　景云一行人此刻正快马加鞭地往白云观赶，马蹄声急，踏雪飞驰，身边人避之不及唯恐挡了这些凶神恶煞人的路。

　　李炜一甩鞭子，吃了一嘴寒风入腹，对身旁眉峰上都凝了一层薄霜的景云说道，“景兄，不如叫人重兵把守山脚遇见可疑分子直接扣押住，还怕他们躲在山上不下来不成，白云观山中易守难攻，只怕上去要吃了季峤那小人的算计。”

　　景云心中另有一份计较，微生定然同季峤在一起，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只怕到时候根本无法辨认更罔论扣押，可并没有反驳李炜的话，只点头道，“留下部分人手在山脚下查人，剩下的人统统随我上山，可疑者一概扣押，凡有异数不必汇报直接斩首便是。”

　　大齐有些重武轻文，可景云虽是文人可说出的话却有着十足十的分量，若说中了新科状元这是天赋和多年勤奋刻苦拼出来的，那这不到一年入职正三品可就不是书呆子苦读能获得的本事。这个深得皇帝宠信的朝堂新贵操得一手狠手腕。

　　景云此行的目的除了皇帝吩咐的除掉季峤以绝后患之外，还要去白云观秘密销毁一件事关国统的东西，这东子一旦落入他人手里只怕大齐江山不稳。

　　想到这儿景云伸手捏了捏鼻梁，只觉季珵做事不妥帖，这么大的把柄就放在那人来人往的观里不知道早点处理。

　　如今朝堂上完全是季珵的一言堂，左丞上交官印归隐民间，木将军放手不搀和朝堂之事多年，淮安王没了虎符如今也马上就要没了性命，余下的势力不成气候，季珵的皇位异常稳固。可没了制约的权利是要变质的。

　　李炜这厢还在为要去结果了季峤的事热血沸腾，兴奋异常，口里跃跃欲试道，“这天气坏成这样，他们连夜行走定是没来得及去看大夫，季峤现在那副身子骨别还没熬到我们过去就先咽气了。”

　　景云随口应道，“不会，之后定然还有你们相见的日子。”那日子说不定还长着呢，一个独自闯出金国的重重包围，无水无粮还能从沙漠里活着出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就算他现在的寿命也活不过三月，可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如若季峤没有中毒这么深，若是有一天季峤死了，那也一定不是被人构陷或者追杀致死的。这样一个脊髓里装着傲骨的人，就是死了也必定是他自己不再愿意留在这人世间了。

　　景云摇了摇头，不再同李炜继续那毫无意义话题，他不关心季峤的生死，反而很想看看季峤死之日微生的脸上会是副什么模样，那想必会很有趣。

　　与此同时，李炜的亲兵正紧赶慢，日夜兼程地提着张成往那山庄奔去。

　　张成揉着腰椎怒不敢言，这么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连山都是家丁抬着轿子给抬上去的，这样高强度的赶路活生生磨了他半条命去。

　　好不容易停下来歇个脚，还没过一刻钟，就见这些亲兵跨上马背准备启程了，张成惶恐地瞪大眼睛，“军爷，咱们这就走吗，不再歇歇？”

　　为首那人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最是不喜这些只知道窝在家中享乐的官，瞧着张成那副獐头鼠目的模样，心中鄙夷并不搭理张成，吩咐手下人道，“这就出发。”

　　张成瞧着那人的模样便知自己的话他人也不会听，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雷厉风行，原本张成摇着轿子三日才到的路程被生生压缩到当日下午便到。

　　领头者看了眼一旁腿软的站不住的张成，指着前方建造的方方正正的山庄，大手一挥，指挥道，“先包围起来，剩下的人跟着我进去。”

　　张成也被小兵拎着往里面走，可越走张成越觉得慎得慌，有一种无名的寒意从背后冒出来，“等等等等，军爷……”

　　带头的人听见张成一连串的颤音不耐烦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怎么？”

　　张成被那人锐利的眼刀扎得说不出话来，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这地方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就是令他胆颤心惊，可能是昨日被李炜给吓破了胆，张成如是安慰自己，摇了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继续往前走。

　　叫了半天门也没人开，直至撞开了门才发觉，方才背后的阴森不是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

　　被砍段半截的手臂，横飞的破碎头颅，被鲜血染红的石子路，模仿苏州园林里精心设计的假山上吊着一具尸体，那人腰上挂着一个深褐色的绣袋。

　　倘若有京圈里的熟识者，必定能一眼认出那绣袋是左丞夫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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